章三十五
在打斗中破境是件危险事。
破境之时, 自身灵力本就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且需全副心神系之于此,这天然削弱了人对外界的感知与应对能力。故而突破境界的过程, 往往是修行者们脆弱的阶段。
这件事最好选在灵气充足、安静、无人打扰的环境下进行, 若条件允许,还该请上一二人护法, 鲜少有人如萧峋这般, 剑走偏锋,在如此场合中突破。
四下无人说话了, 一时之间, 唯有风声可闻。
萧峋神情平静,静得好似做出这般疯狂举动的人并非他一般。他手持双剑,缓慢闭上眼睛, 又缓缓睁开。
他早做好应对之策, 可他的对手并未如他设想那般做出行动他的对手收起了攻势,站在原地没动。
这人似乎,在等他突破成功。
还挺有风范的, 萧峋眉梢不禁微挑。既然如此,那他也不客气, 重新闭上了眼。
一息、两息、三息到第十五个呼吸的时候, 缠绕在萧峋腕间的幽蓝光华倏然漫开, 化作耀目金芒, 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
突破成功的象征。
萧峋将眼皮一掀,周身金光立刻流转起来, 悉数敛入眸中。
他吐出一口气, 左手手腕翻转, 挽出一朵剑花。
“开始”萧峋冲对面的人问道。
这人的表情比先前郑重许多, 一抬手,道“请。”
比试再度开始。
萧峋用的依然是入门剑法谢龄只指点了这一套剑法,为了不让自家师父起疑心,别的剑谱他干脆没看。
他的剑法给人压迫感并不强,可出剑极快,又使双剑,配着灵活的身形,须臾之间,便见周身剑光缭乱。
赤红的衣袂在起跌,他不欲久战,起手便是狠招,右手剑猛地将人击得后退,左手剑紧随而至,直逼面门。
对手矮身避过,再一绕,闪到萧峋背后,斜里刺出一剑。萧峋没有选择躲。他不仅没闪躲,反而后退一步。
剑擦着萧峋手臂过去他故意吃下了这一击。但当下情形,变成了萧峋在对手身后。趁对手尚未反应过来,他剑尖自下而上一挑,架上对手脖颈。
双方再无动作,这场比试,胜负已出。而萧峋的眼神,一如开局前平静。
“你你很厉害,我输得心服口服。”短短两三招,对面的人已出了一身汗,他喘了几口气,转身后退数步,朝萧峋行了一个同辈礼。
萧峋还礼“承让。”
这是一场短而精彩的比试,无论是萧峋在比试途中突破境界,还是他做出的以伤换“命”的选择,都出乎意料。台下热闹至极,几乎所有人都在和同伴谈论,甚至连风都变得喧嚣。
按照规则,等主持者上台来宣布胜负,比试才算正式结束。这位主持者似乎和宗主性子相同,做事总是慢吞吞。
等待的过程中,萧峋偏了下头,借着余光,他看见围观人群后趴着只云龟。萧峋认得,这是鹤峰的云龟,和谢龄很亲近。
飞行兽不会擅自离开所属地界,它出现在此,定然是谢龄的吩咐。而谢龄如此吩咐,想来是看了自己的比试。
萧峋不由哼笑出声,也不等宣告比试结束的人了,向外跨出一步,直接跃下高台。
人群惊呼。
萧峋得穿过这些人才能走到云龟所在之处,有人高喊他的名字,有人明显表露出结识的欲望,有人还想为他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他懒得看一眼,将两把剑丢进袖中,轻身符往身上一拍,闪电般蹿出人群,来到龟背上。
“回鹤峰。”萧峋对云龟道。
云龟似乎也嫌这地方吵,飞上高空的速度很快,但离了契玄峰,又慢下来。萧峋只在魔气侵蚀那日坐过这云龟,对它凭“喜好”办事的性子颇为惊奇。
不过速度慢并非一件坏事,手臂上的伤还在流血,他可以趁着这段时间进行处理。
萧峋给自己做了个简易的包扎。
过了小一刻钟,云龟带萧峋来到鹤峰道殿外。
距离尚远的时候,萧峋便看见道殿外有一道身影,近了一看,果然是谢龄。他无法解释为何在确认的一刻内心雀跃起来,却也没克制这份雀跃,从云龟背上一跃而下,眼带笑意走向谢龄。
谢龄坐在一把太师椅中,身侧有一小桌,放着茶盏。他穿一件靛青色的衫子,难得没有束腰封,只将系带于腰间一系,也难得没有挺直腰板端坐,而是往后靠上了椅背。
这样的谢龄看起来很有几分萧闲之意。萧峋在来到他跟前时放缓脚步,轻轻唤了一声“师父”,道“第二轮比试,我赢了。”
谢龄没立时应他。谢龄喝了口茶,放下杯盏后,才撩起眼皮将萧峋看定,语气不咸不淡“挺敢玩的。”
自家师父生气了。萧峋敏锐地察觉到。
气他没有遵守承诺,选择了在比试台上破境,还是气他没提前告诉他,自己已经可以破境抑或者兼而有之
萧峋一时拿捏不准该如何哄,想了又想,拉长语调“诶,师父”
他扮起少年人来极真,眼角往下一耷拉,模样既乖顺,又委屈巴巴的。
叛逆,谢龄面无表情地想。
可这个年纪的小孩正值叛逆期。谢龄眸底浮现出短暂的无奈之情,将萧峋一瞪,振袖起身,道“进去说话。”
言罢转身走进道殿。
“哦”萧峋应道,在后面将桌椅茶盏都收拾好,才跟上谢龄。
南墙上种的是藤萝,已过花期,唯有藤枝低垂,像一条深绿的瀑布。有蝴蝶停在上面,敛着双翅,一动不动。
谢龄打这片藤萝瀑布旁走过,起落的衣角惊动了它,一路都被追逐。谢龄不曾在意,推开前殿大门,跨过门槛,问跟在自己屁股后的人“身体可有不适”
“并无不适。”萧峋不假思索答道。
“当真”话音还未落地,谢龄突然顿住步伐,转身抬手,拍了一下萧峋左肩。
萧峋左手手臂带伤,谢龄用力不大,却仍是牵动他的伤口。
算不得太痛,但萧峋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举动换来谢龄眉梢一挑,问“那你躲我做什么”
萧峋骤然反应过来这是谢龄的试探,旋即又想到,既然谢龄看了比试,怎会忽略掉他受伤之事
反而是他自己忽略了,有够蠢的。
“左臂受了伤。”萧峋把眼垂下,说出实情,语调低低的,“衣服也被划破了。”
听到后半句的谢龄“”
“看来在你心中,衣服比较重要。”他瘫着一张脸说道,继而话锋一转,不容置否道“坐下,让我看看伤势。”
萧峋抬头将谢龄看了看,道出一声“是”。
殿上陈设简单,一主榻,一客榻,东窗前置一长长的书桌,西面满墙书架而已。少年人来到客榻前坐下,脱掉赤红的外袍,将里衣解开一半,露出左侧的肩膀和手臂。
他给自己包扎得潦草。谢龄送的凝血丸他吃了,但没给伤口涂药,就随随便便绑了条绷带对付了事,打的结还丑陋。
见谢龄垂眼打量他手臂,萧峋颇有些不自在,唇抿了抿,抬头看看谢龄,尔后别开眼,道“师父,我体质特殊,这点小伤很快就能好。”
谢龄“嗯”了声,将榻上小桌拉到右侧去,坐到萧峋身旁。他把需要用到的东西摆上桌,拆掉萧峋手臂上已有的纱布条后,用镊子夹起一个棉球,蘸上药水,给这人清洗伤口。
修仙世界的医疗体系很是发达,医修们在数百年前便研制出了消毒抗炎的药水。
这是萧峋故意没避开受的伤,伤口又长又深,好在及时止了血,没有染上污浊。
棉球碰上伤口的一刹,萧峋后背打了个激灵。
谢龄见了,眼皮子撩起来,看了一眼萧峋,挪开手,接上这小狼崽子方才的话“既是小伤,那你抖什么”
小狼崽子没说话。
“怕疼”谢龄问。
萧峋不怕疼。若是怕,他早向体内那股魔气臣服了。他也说不出缘由,想了又想,大抵回到了鹤峰,又和谢龄坐在一起,从身体到思维都不由自主放松了的缘故。
但他没这般告诉谢龄,只是道“是体质原因。”
谢龄又是一“嗯”,和方才那一声意味相同,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表示听见了。可萧峋总觉得,谢龄心里定然在笑。
谢龄继续处理萧峋手臂上的伤口。
暮时将至,阳光变得柔和,将窗外的枝叶都照得偏了色。先前的那只蝴蝶不知打哪扇窗户进来,在室内盘旋飞舞。萧峋的视线追着蝴蝶来来回回,冷不防蝴蝶转去谢龄背后,他的视线亦一下子落过去。
谢龄在调药膏,左手端着一只小小的瓷碗,右手捏住一根银筷搅动,神情很是专注。他侧脸白皙,透着玉一般的质地,眼眸低敛,睫毛浓密漆黑,有光泽在流动。
都被谢龄嘲笑过怕疼了,还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萧峋丢开心底的别扭和不自在,把头转向谢龄,一直盯着看。
谢龄向他投去一瞥,问“看我做什么”
“师父”萧峋眸光一转,弯眼笑起来,拖着慢条斯理的语调喊了谢龄一声。
“说。”谢龄丢给他一个字,心中对这人是在故意装乖门儿清。
萧峋望定他,说得理直气壮“师父,我破境了。”
谢龄平平一“嗯”,放下瓷碗,拿起纱布,将调好的药涂抹上去。
而坐在他身旁的人转过上半身,脸向着他面前凑了凑,清黑的眼眸瞬也不瞬注视他,讨巧笑问,“师父,你不夸夸我”
谢龄又是抬眼将他一看,先道声“好”,而后迅速把涂好药的纱布贴到这崽子伤口上。这帖药很猛,痛得小狼崽子猝不及防,脑袋往后一仰,长长“嘶”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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