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六
谢龄把萧峋往后缩的手臂拎回来, 给他缠了两圈纱布,打上一个赏心悦目的结。
“衣服穿好。”手上动作轻柔,可谢龄语气凉幽幽的, “你想让我夸你什么”
萧峋依言照做,把里衣外衫都拉上去、整理好,并端正了坐姿,敛低眼眸, 语带愧疚“对不起, 让师父担心了。”
“点石会的规矩,可伤,但不可重伤,更不可杀。既无生命之忧,我有什么好担心”谢龄不疾不徐说着, 转过身去, 将桌上的东西逐一收起。
萧峋听见谢龄的话不由笑起来, 顺着说道“是师父并未担心我,只是让云龟去契玄峰,接我快点回来而已。”
说完,面上玩笑打趣的神色褪去,表情变得郑重“谢谢师父。”
谢龄看向他。
上天给了这少年非同寻常的优待。他模样生得极好,无论是做出懒倦的神情, 还是眼下的严肃认真, 都好看得跟画儿似的,甚少有人能同他比较。谢龄当初挑中他, 一是他当时表现极其咸鱼, 二嘛, 则是看着顺眼。
在好看的人面前, 绷脸都绷不了太久。
“无需言谢。”谢龄轻甩袖摆,从客榻上离开。虽是不拉着张冷脸了,但语调依旧淡淡的。
“既然入了清静境,便可开始修习御剑御风之法。”他走到书桌后坐下,拿起之前看的那本书,一边翻开,一边说道。
“你入门剑法学得已算不错,可以接着往后学了。下一阶段的剑法共四种,以你的性格,想来已经了解过。四本剑谱都在书架上,去挑一本合适的。
“你的剑也该换了,等点石会后,上一趟剑峰,寻一把趁手的吧。”
谢龄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萧峋听后,慢吞吞过去找寻。雪声君的书架分类明确,他很快来到那四本剑谱前,手指往书脊前虚虚一划,挑出其中的碧海潮生剑诀。
他没像上次那般拿到书便开始翻他把书往袖中一塞,重新回到客榻上。
这家伙在谢龄面前向来不拘着自己,现在有伤在身,更是放肆,斜斜一倒,躺下了。
客榻在主榻左侧,背对东窗前的长桌,正对那一面书墙。萧峋躺在上面,视线漫无目的游荡片刻,伸手将脑后的高马尾拆了。银发凌乱散下来,束发的系带和衣衫同色,红如一抹烈火,他用手指勾住它,有一搭没一搭地绕圈。
也不知过了多久,室内的光线变淡,昏暗蔓延开,充溢在近前和远处。萧峋听见身后时而传来一声翻动书页的声音,心中一叹光线都这样暗了,看书还不点灯。
萧峋打算吸引谢龄的注意。他想了想,抬起自己受伤的手,越过客榻靠背,举到谢龄能瞧见之处,缓而慢地挥了一挥,缓而慢地喊道“师父。”
谢龄向他那爪子投去一记轻瞥“有话直说。”
“师父,我手受伤了,下不了厨了。”萧峋晃着手说道。
“然后”
“然后”
萧峋话音停住。他窸窸窣窣翻身,从卧姿换成跪坐的姿势,下巴尖儿抵在靠背上,两手挂出去,面朝谢龄,弯着眼笑道“师父,我们去时来峰吃晚饭吧”
“自己去。”谢龄拒绝直截了当。和萧峋一起去时来峰,身上不便挂那易容法器,而他无法动用灵力御剑,乘龟出行,太过引人注目。晚饭,他当然是想吃的,但被人谈论,是他更不想的事。
萧峋将上半身直起来了点儿,趴在靠背上,一头银发散得随意,漆黑的眼眸直勾勾望定谢龄,眼神里全是期盼。
“师父”萧峋把语调拉长,多余的话也不说了,就喊这两个字。
狼崽子这会儿变成了狗崽子,谢龄一有松懈退让,他就逮着那个点缠上来,不断摇尾,想得寸进尺。
怎么就养了这样一个徒弟谢龄不理,连看都懒得看他了。
“师”
谢龄的目光一挪开,萧峋又开始喊。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从道殿门口传来。
谢龄眉梢一挑,萧峋声音戛然而止。
谢龄向道殿正门的方向转头。
在他对面,萧峋提起唇角笑道“这时候来敲门的,应当是风掠师弟回。想必他也赢了比试。”
萧峋转身下榻,将衣袍略微一理,又道“我去给他开门。”
“嗯。”谢龄应道。
萧峋走出前殿,走向正门。
便余谢龄一人坐在此间。他偏首一扫周围,心道这屋子里着实昏暗。
在这样的光线下看书,再好的眼睛都会被糟蹋坏,谢风掠出现得算是及时。他往正在看的书里夹了一张书签,合上放到一旁,坐回主榻,闭目养神。
萧峋的步伐很随他的性格,散漫,过了好一会儿,才把谢风掠从外面带进来。
步入正殿,他还颇具主人意识,捏出张火符,把屋室里大大小小的灯盏都点上了。
晕黄的光芒充盈大殿,在地砖上淌出水一般的光芒。谢龄的身影被笼罩进灯辉中,明和暗在他身上分明又交融,靛青色的衣摆垂在榻外,被风勾得轻摇慢晃,整个人沉静清冷。
萧峋偏首凝视他片刻,不由放轻了手脚。
“雪声君,弟子赢下了第二轮比试。”谢风掠行至谢龄身前,端端正正执了一礼,开口说道。他一下比试台便来了此处,衣袍未来得及更换,仍有打斗留下的皱痕。
谢龄睁开眼睛打量他,微微一点头“不错。”
又问“可有受伤”
谢风掠轻轻笑起来,摇头回道“多谢雪声君关心,弟子并未受伤。”
“那便好。”谢龄道。
谢龄和谢风掠的交流,总在剑法、功法、心法等各类修行法门上,偶尔闲谈,都是应了某种情境。眼下应景的话都说完了,一时有些尴尬。
好在他身旁还有个萧峋杵着。
他稍微偏头,流露出将萧峋引入谈话中的意思,道了句“今日你二人今日都辛苦了。”
“哪有的事,才打了一场架,不过是活动了下筋骨。”萧峋哼笑一声接话。
他站的位置在主榻左侧,谢龄坐在右侧,那边上立着个灯架,他不便过去。但他离罗汉榻中央的小桌很近,边说着,自然又熟稔地取出一盘点心,摆到了上面。
谢风掠见萧峋如此举动,眉尖不甚明显地蹙了一下,瞟一眼萧峋,目光转回谢龄脸上谢龄对萧峋做的事没有反应,显然是习惯了。
谢龄更习惯了萧峋那散漫里带着点儿骄傲的性子,但这会儿没就着萧峋的话说,而是道“时辰不早,今日的晚饭,你二人去时来峰吃吧。”
“是。”谢风掠抿抿唇,心绪难明。
萧峋亦说了声“好”,应下这话。
“接下来还有比试,好好休息,养精蓄锐。”谢龄的目光落在谢风掠身上,这话是对他说的。
“至于你”谢龄看向萧峋,“既然筋骨活动开了,今晚便多练几遍剑。”
萧峋睁大眼,尔后垮下肩膀“是,师父。”
更加复杂的情绪涌上谢风掠心头,他垂低眼眸掩饰。这时萧峋向门外一扬下颌,笑问谢风掠“师弟,咱们走吧”
“弟子告辞。”谢风掠深深做了一次呼吸,向谢龄告别,再转身,抬手向外一指“萧师兄请。”
两人并肩离开道殿。
夕阳如同血染,朝着西山坠落。倦鸟归巢,暮风吹散燥热。
人间道十三峰里,数鹤峰最清静。鹤峰的弟子之一谢风掠入清静境已有些时候,离峰顶道殿离得远了,一改同萧峋并行的步调,握住剑柄的手一松,踏剑而起。
萧峋并不落后,衣袖向外一甩,甩出一把剑来,往上一踏,冲上高空。
袖袍和头发被风吹得上下翻动,瑰红的霞光到处都是,仿佛要将他们吞没。
两人隔着二三丈距离,不过多时,行出鹤峰。谢风掠转头将萧峋一打量,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道“萧师兄今日破境,今日便能御剑,修行的速度着实惊人。”
闻得此言,萧峋笑得谦虚“哪里哪里。宗门到处都有人御剑,看得多,自然学得快。再说,风掠师弟不一样学得很快”
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谢风掠目光平平看向远方,心绪和心情都回到谢龄身上。
与从前相比,师父改变了许多。
因为萧峋吗似乎只能是因为萧峋。
从入门试炼那日至如今,时间算不了太久。可谢龄习惯了身旁有个萧峋,习惯了萧峋的某些举动和行为,甚至,他们连说话都有了默契。而谢龄同他,没有话说。
谢风掠很不喜欢这样,很不愿接受。
他心情烦躁。
一路沉默,两人在时来峰食堂门前同时收剑。
风里夹杂着食物的香气。这里一如既往热闹,人流如织、络绎不绝,说说笑笑的声音一刻不停。
但萧峋走了一步又停下。
谢风掠喊了他的名字“萧峋。”
“虽说雪声君要我们一道吃饭,但你我分开坐,想必你不会介意。”谢风掠表情淡淡说道。
萧峋“啊”了一声回头,甩甩衣袖,眼弯的弧度很轻“当然不介意。”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