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一十三
谢龄这一击, 是啪的一下将混了牛奶的白灰砸落在萧峋额头。这泥水混合物溅开,更是不客气地将萧峋涂成个花脸。
萧峋比谢龄狼狈许多,他也能想见自己是个什么模样,做出一副沉痛模样说道:“陈兄, 你怎么这般狠”
谢龄:“活该。”
谢龄转身就走。萧峋表情变了, 露出笑容, 手指往白宫墙上轻轻一勾,道:“那我也不客气了。”
咻
一滴牛奶向谢龄飞去,落处是谢龄没有遮掩的后颈。谢龄头也不回, 同样指尖一点,让这滴奶原路返回。
萧峋轻巧避开, 故技重施,又从墙上弄了一滴牛奶上来, 去“攻击”谢龄。
他还喊:“躲可以, 但不可以用灵力”
这家伙就是想玩。
那就陪他玩玩。
谢龄先是侧身然后回身, 避过那滴水,轻飘飘一甩衣袖, 弄了可以用“一股”形容的牛奶蜂蜜白灰混合物上来,啪嗒一下打在萧峋脑袋上, 将人浇成落汤鸡。
萧峋一愣, 愣完叉腰抬头,不满说道:“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他嘴上这般说着, 脚步不停,顷刻靠近谢龄,叉腰的手抓住谢龄肩膀, 脑袋往谢龄身上一靠, 把东西都蹭去谢龄脸颊、脖颈。
这一举动当真出乎谢龄意料, 谁能想到玩这个游戏的人会把自己当作“武器”也不顾萧峋头上多脏了,啪的一声拍过去,把这颗脑袋给推开。
“两位,在别人的屋顶上玩闹,似乎不合适吧”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难辨来处,又似乎四方皆是来处,话语并无谴责之意,倒是让人觉得平和宁静。
萧峋神情立时变得严肃,给自己和谢龄施了洁净术,带谢龄离开屋顶、来到宫外步道,合掌一礼:“抱歉,是我们失礼。”
“人间道的萧峋”那个声音问道。
“正是在下。”萧峋道。
这之后,那个声音不再说话。山间风转急,夹杂的却是正在劳作的人们的笑声。
谢龄看定萧峋,用目光询问他是否知晓刚才说话的是什么人。
萧峋冲他笑了笑。
便是知晓的意思了。谢龄心中波澜又生:萧峋对雪域和雪域密宗的了解,当真甚深。
一位僧人走向谢龄和萧峋,穿着深红的僧衣,踩一双草编的鞋,年纪不大,皮肤黝黑,眼神里藏着两人的好奇。
年轻僧人朝谢龄和萧峋一礼:“两位施主,门措上师有请。”
“劳请小师父带路。”萧峋笑道。
年轻僧人带两人步入白宫。
殿穹很高,大抵是寻常屋室的两倍之多四面都点着红烛,但殿上算不得明亮,因为没有窗户,透不进天光。
这里供着许多佛像,有持叉怒目,有正襟危坐,法相各不相同。大殿正中的那一座起码三丈高,金身银座、点缀玉石玛瑙,无论雕刻还是彩绘都绝伦精妙。
行走在一尊又一尊佛像前的除了密宗的僧人,还有前来朝拜的信徒。他们低诵着经文,朝那些佛虔诚叩拜。
谢龄又一次感受到,密宗和别的修行宗派比起来,更偏向于宗教。
年轻僧人带领他们走上二层,这里的阶梯急陡峭,若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须得紧紧抓住扶手才能上去。
再过一条长廊,年轻僧人止步,对谢龄和萧峋道:“上师就在前面,两位请自行前往。”
萧峋笑笑:“多谢小师父。”
这里露天,抬眼便可看见建在不远处的黄宫,再一转身,又见位于更高处的红墙。
萧峋对谢龄低低道了声“走吧”,沿着路向前走。行过转角,见得一位盘膝坐定的老僧,也是身着深红僧衣,手里握有一串念珠,珠子光泽水亮。
他的境界在游天下上境。周身气息甚是平和。
“想必您就是门措上师。”萧峋向他执了一礼。谢龄谨遵人设,也合十双掌执礼。
老僧抬起眼眸,先打量萧峋,再看了圈谢龄,目光回到萧峋身上,笑了一笑:“我们的僧人,在辩经会上都辩不过你。”
萧峋在那达寺辩经时没有隐瞒过姓名和身份。
萧峋也笑,满是谦虚:“侥幸。”
老僧拨动手中的念珠,摇摇头:“你这样大张旗鼓地让密宗知道你、认识你,想来是有目的。”
他的话很直白,萧峋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明目的:“我想见密宗现在的这一位活佛。”
密宗虽为一宗,但手握最大权柄之人并不称做“宗主”,而是“活佛”。依萧峋对密宗的了解,唯有现在这位活佛出手,或可一治谢龄的伤势。
“若你与活佛有缘,自会见到。”老僧说道。
“上师的意思,是说现在的缘分还不够”萧峋心念电转,理解了老僧的言下之意。
老僧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萧峋再度向他执礼:“多谢上师指点。”
佛渡有缘人,无缘则难求,萧峋深知这个道理,欲和谢龄一道离去,却见老僧看向谢龄,道:“你在南迦宫里多转转,但红宫莫去。”
谢龄心中微惊,应下这事:“多谢。”
谢龄朝他一礼,同萧峋一并转身,打此间离去。谢龄并不紧张,心态很放松。既然这里的上师准许他在南迦宫里参观,他自然不会浪费这个机会。他身上戴着迷仙佩,这件法宝,就算密宗活佛亲至,也不见得能识破。且他听闻活佛久居红宫最高处,轻易不会下楼。
南迦宫里除了一座又一座佛像,还有一部又一部经文,它们置于可见的位置,但都上了锁,无法取下来细读。
谢龄唯有参观这里的佛像和建筑。萧峋走在他身侧,偶尔往四下打量一番,期待着能否在这里遇见活佛。但很可惜,这期望并未实现。
走完一圈,萧峋带谢龄从南迦宫侧门离开,走小路下山。
人们大都还在南迦宫外忙活,城中仅开了零零星星几家小铺,甚是冷清。雪域的夏日短暂,八月一过,道旁的树便开始落叶。萧峋站在街头,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对谢龄笑道:“也算是有所收获。”
谢龄一路上都在思索,眉尖儿轻轻蹙起,问萧峋:“那位上师见你,是因为你在辩经会上出了名,见我是何故”还告诉他在南迦宫里多转转。
“大概是不忍心将你我分开吧。”萧峋笑道。
谢龄:“”
见谢龄拉下了脸,萧峋收敛起笑意,神情正经了些:“他应当看出了一些事情,或者说,那位活佛看出了一些事情。”
谢龄亦是如是所想。
“今日开始,我不去那达寺辩经了。”萧峋又道。
“辩经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是要让密宗的人见我。而这一任活佛是个棋痴,过两日是雪域的贡布节,我去祭典上摆一盘棋,争取把他吸引来。”
虽说佛渡有缘人,但既然和佛的缘分还不够,那就只好使些手段了。
谢龄听萧峋说着这些,极轻地眨了下眼,道:“你不必为我做这么多。”萧峋为他了一条思路,一种可能性,余下的事情,便该他自己来。
昭城的风和阳光一样肆意,穿街而过,低回高旋,顷刻将谢龄头发吹得飞起,但凌而不乱,反倒有种偏偏之意。
萧峋看定他,眼中又流露出笑意:“你不用有负担,我喜欢你,是我的事,能为你做这些,我很高兴。”
话毕拉起谢龄的手臂继续朝前。
隔了一阵又说:“快到中午了,一会儿回了家,我煮火锅吧,卖牦牛肉的开张了。”
时值正午,天空出了太阳,照得满城明媚。萧峋买了好些菜,回到小院,一头扎进厨房。
谢龄向来远庖厨,因为他知晓自己水平在何处,便就着一日里最明亮的天光,在院子里画画。可这日天气委实算不得好,过了一两刻钟,阴云又来,遮住了太阳。
厨房传来切菜的声音,极富节奏和韵律。谢龄被这声音吸引,却完全听不出是在备什么菜或者料。谢龄生出过去看看的心思,现在光线不好了,他不大想继续画。
谢龄搁下笔,走去厨房,拉开门。
火锅的麻辣鲜香扑鼻而来,锅底正在灶上烧,案头备好了不少菜,余下的还在处理,萧峋忙碌而有序。
“师父”他见谢龄过来,惊讶之后笑开,“师父不是一向很少进厨房吗来这里做什么”
这人说话的功夫都在剁肉馅儿,话语伴随着菜刀撞上菜板的咚咚咚。
谢龄“就是来看看”的话说不出口了,改为:“来看看你可有需要帮忙的。”
“我打算片个鱼,弄点儿香菜牛肉丸子,再炸一盘酥肉。”萧峋道。
谢龄:“”全是他不会的,他的作用仅限于摘菜剥蒜煮面煮鸡蛋。
谢龄不甘愿白来这一趟,拿起厨房里的托盘,将萧峋装盘备好的菜逐一放上去,端去正厅。
“师父”
咚咚咚的声音停了,当谢龄垮过门槛,萧峋喊道。
“怎么。”谢龄偏首。
萧峋冲他弯眼笑:“没什么,就喊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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