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章一百一十四

小说:为师拒绝加班 作者:岫青晓白
    章一百一十四

    两日后的贡布节, 街上张灯结彩,游人如织。自雪域各处赶往昭城、为南迦宫刷墙的人还没有离去,城中又来了几个杂耍班子。锣鼓敲得当当作响, 人群包围之中, 一束又一束火焰从表演者口中冲向半空, 引来欢呼惊叫。

    寺庙里的僧人们也来到城中, 有的还做起了生意,推着小车售卖一些小玩意。

    萧峋租下最显眼的位置, 大张旗鼓地摆了个棋摊, 并以千两银子作为彩头,吸引来来往往的人。可他棋力太好,好几拨人来试,开局不久便被杀得片甲不留。

    饶是如此,下棋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毕竟彩头太大,相比起来, 下一盘棋的酬资也算不得什么了。萧峋乐呵呵同这些人下棋,他想等的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得太快, 正好解闷儿。

    谢龄没在棋摊附近, 并非他不愿, 而是萧峋不让他来,说是贡布节的祭典有不少值得一看的东西,让谢龄去游玩。

    如同在镜川逛龙神祭庙会那般,也如同在昭城里闲逛那般,谢龄用迷仙佩易容, 改换了装束, 才走出小院、走进参加祭典的人群。

    对于谢龄而言, 庙会祭典的乐趣主要在于吃。雪域上种植蔬果不易,平日里吃食就那几种,但到过节,美食的种类便多起来,各家都拿出压箱底的技艺,推出小车、支起摊,蒸炸煮炒的香飘得甚远。

    谢龄走一路吃一路,不过心中到底还是惦记着萧峋,东西都购了两份。他将街上的吃食几乎买了个全,偏首看了看萧峋棋摊所在的方向,提步欲过去,但终究还是没过去。

    谢龄走进围观杂耍的人群中。这一处正表演猴戏,谢龄看了一会儿,觉得太残忍,转身走了,去另一处看变戏法。

    傍晚绚丽的霞光从云层间掠过,日轮没入雪山长河,雪域入了夜。星光流成河,同满城灯辉相照,被雪山拱卫起来的城市仿若天上仙城。

    花车开始游行,奏乐声起,男人和女人们共同起舞。

    谢龄寻了个屋顶站上去,俯瞰雪域的舞蹈。而萧峋那以千两银子为彩头的棋摊,在迎来送往不知道多少后,总算等到了想等的人。

    他是密宗的活佛,是雪域的王者。

    萧峋落下一道结界,阻隔说话之声,他等候的人并不在意,只是打量他。

    萧峋上一世来雪域的时间比这一世要晚许多,那时眼下的这位活佛已经圆寂,未得见上一面。但他看了这位活佛的绝大多数著作,因而对他有所了解。

    这位活佛很老了,皮肤松垮,眼窝深陷,满脸褶皱。天底下或许除了他自己,没人说得清他有多大岁数。老人没穿象征密宗之主的袈裟,亦未着僧衣,一副农夫打扮,往萧峋收酬资的罐子里丢了钱,坐定在他对面。

    “年轻人,你将我的喜好打探得很清楚。”他不同萧峋打机锋,开门见山说道。

    萧峋抬手一礼,微笑说道:“有求于人,不得不如此。”

    老人低头看起棋盘。上一盘未收,萧峋执白子,拦了黑子的去路,断了退路,半条缝都没给人家留。

    “我看了你很久,但来找你下棋的人多半是试一试、看看能否侥幸赢下彩头,水平并不如何,而你三招两招就杀得人家无路可走,愣是让我没看出太多。”老人说得颇为感慨。

    “这不是为了让您愿意出来,亲自和我下一盘吗”萧峋笑眯眯的,伸手一拂,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分开,收回棋篓中。

    “便下吧。”老人执起黑子,“让我看看,你的棋力到底如何。”

    黑子先行,白子紧跟。萧峋一改先前急攻猛进的下法,落子平和。

    结界隔绝了声音,却没遮掩视线,围在棋摊附近的人多多少少懂些棋,起初皆为一副兴趣之色,随着一枚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神色变得凝重,而到后来,又露出疑惑。

    围观众人看不透这棋局了。

    坐在棋盘后的萧峋缓慢蹙起眉。对方不愧是密宗的活佛,心思缜密到了极点,防他防得滴水不漏,而防御之余,还游刃有余地进攻。

    轮到萧峋落子,他背上有些出冷汗了,手指捻着白子,轻轻调整呼吸的节奏。

    下棋如沙场布阵,除了算计之外,还在于对对手的了解。萧峋读过这位活佛的著作,对他的想法有所了解,但对方并不了解他。这是应该把握住的一点。萧峋将手指间的白子落到棋盘上。

    他开始行险招。

    老人挑了一下眉,抬起眼来,将萧峋看了看。

    萧峋回以微笑。

    围观的人在散了。这盘棋他们愈发看不明白,便显得无趣枯燥,而贡布节上玩乐的东西那般多,何以在此浪费时间

    棋摊变得冷清,萧峋置若罔闻,神思如电,飞速计算破敌之策、杀敌之招。他落子的速度变慢,对面的老人亦然,而他也和萧峋一样,蹙起了眉。

    萧峋险招之后又有奇招,但在老人面前,都算不得什么,逐一击破之。

    萧峋遇到了强敌。

    不能用对手来称呼形容,纵使他活了两世,但观过的棋盘、解过的棋局,完全比不上密宗这位活佛。而密宗的活佛不需要对萧峋有所了解,下棋便是下棋。

    萧峋并无慌乱之意,何时舍,何时弃,何时进,何时绕,皆井然有序。

    砰

    夜空中绽放烟火,勾勒出华丽缤纷的弧度,人群喧闹沸腾。奏乐声又起,花车巡游至南迦宫前,舞者们使出浑身解数,在车上旋转起舞,是今夜最盛大的节目。连夜风都吵闹。萧峋和老人都不投以关注,心思唯系此间一盘棋局。

    萧峋不再使那些奇袭招数了,全副心思都落在了“计算”二字上,在脑海中不断排布推演。

    对方是强敌,可萧峋的算力亦极强,否则不会精通占算之道。

    老人落子变得犹豫,萧峋思考的时间越来越久,但走的每一步,依然果断。

    星辰渐转。在犹如被点燃的喧腾之后,贡布节的祭典进入尾声。而尾声之后,不仅是萧峋的棋摊,整条街都冷清下来。店铺打烊,支摊推车收起,长辈携幼童归家,丈夫唤妻子返程。

    棋摊上的两人还是对坐,老人又看了一眼萧峋,视线落回棋局中。

    “你如此年轻,算力却是惊人。”

    萧峋下到此时,已使不出技巧性的东西了,全靠计算,维持住白子紧咬黑子、寸步不让得局面。

    老人凝视这盘棋良久,久到风将残留在街上的食物香气尽数吹散,将手里的黑子放回棋篓,叹声道:“我下了一生的棋,除去最初那段年岁,再无人赢过我。”

    “过奖。”萧峋满身是汗,心弦紧绷,这一刻终于轻松,拱拱手,笑得谦虚。

    老人摇头:“我算不过你。”

    萧峋问:“您打算认输了”

    “承认自己不如人,并非可耻之事。”老人笑了一声,看向萧峋的目光极富欣赏,“说吧,你有什么请求。”

    “我想请您出手,治一个人。”萧峋道。

    老人的神色变得古怪:“我还以为”这话没说完,便转了话锋,问:“是什么病症”

    “经脉碎裂。”

    “何种程度”

    “尽碎。”

    密宗的活佛沉默了。

    有只小虫爬上棋盘,沿着其上的一条经线前行,遇到棋子,先是小心翼翼试探,尔后绕行。老人敛低眸光,注视它几许,叹道:“我治不了。”

    他虽被尊称活佛,但到底不是真佛,逆转不了这人世间已成的事、已定的命。

    萧峋的期冀落空,神情说不上多难看,但整个人显而易见的垮了下去。

    “但我可以给你指一条路。”老人抬头一望天穹,低声说道,“往西去,若能寻见一片莽林,遇上一条河流,说不定便能得到你想要的。”

    “多谢指点。”萧峋眼神重新亮起来,起身郑重行礼。

    老人摆了一摆手,从席间站起,转身离去。

    谢龄在远处,一个他能看见棋摊、但从在棋摊上难寻见他的位置。

    密宗的活佛在街上行了一段路后,偏首过去,向他微微一笑。

    谢龄心中并不惊讶,轻轻点了下头,算是致意。

    谢龄先于萧峋回到小院,尔后不久,听见推门声。彼时谢龄刚于石凳上坐定,星辉和月芒透过树叶间的间隙将石桌照得斑驳。谢龄循着声音转头,萧峋弯眼露出笑容,走向他:“师父,我见到密宗那位活佛了。”

    “我知晓。”谢龄道。

    情理之中。萧峋便问:“那他与我说的,你也知晓了”

    “倒是不曾。”谢龄同棋摊离得远,并未刻意放开五感。

    萧峋坐去谢龄对面,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伸了个懒腰,说起:“他说治不了你的伤,不过给我指了条路,让我往西,去找一片森林和一条河。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休息一夜再走。”谢龄摇头。

    和一位擅棋的寂灭境大能对弈并非易事,萧峋需要充分的休息,恢复在棋盘上消耗的心神。

    谢龄把在祭典上买给萧峋的放到桌上,率先回屋。

    萧峋盯着石桌的东西不由笑开。

    都是吃食,但凡街上卖的,这里应有尽有,而且仔细地用法器保存着,维持了刚出炉的温度和模样。

    萧峋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盒炸物,蘸上酱汁,吃了一口。

    味道不错。

    因为是谢龄带给他的,味道更不错。

    谢龄一夜好眠,翌日清晨,在惯例的起床时间醒来。东方日轮还未升起,萧峋也还在睡,谢龄没去打扰,将自己收拾妥帖,坐在窗下看书。

    鸟在院中啾啾啼鸣。一个时辰后,萧峋打着呵欠来敲谢龄的门。

    “师父。”萧峋在门外喊道,嗓音沙沙哑哑。

    谢龄过去给他开门,没在门口停留,很快又走回窗下,拿起方才看的那本书。

    萧峋拖着散漫的步调进屋,眼皮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这家伙向着的方向是床,很有在这里继续补眠的意图,谢龄挑了下眉尖儿,却听他话说得正经极了:“那位活佛只指了方向,没有给明确目的地,也没说具体是什么森林什么河,所以师父,我们最好是徒步过去,坐云舟或许会错过。”

    “好。”谢龄赞同这话。

    “我们吃过早餐再出发,如何”萧峋又道,“昭城是雪域最繁华的城市,其他地方的条件要差许多。”

    “昨日不是给你带了许多吃食”谢龄道。

    萧峋:“那不一样。”

    谢龄:“”

    “行。”谢龄终究还是纵容了这家伙。

    萧峋说完这些,坐去谢龄床上,头靠床柱,闭上眼睛。

    谢龄看向他,想到他昨日下棋辛苦,忍了忍,未曾说什么。

    屋室重归寂静,谢龄继续看书。下一刻,他察觉到此间有不对之处萧峋的心跳声消失了。

    谢龄神情一变,唰的起身,不过脚步迈开后又顿住,只是喊道:“萧峋。”

    萧峋未予回应。

    “萧峋。”谢龄又喊。

    坐在床畔的人依旧紧阖双目。

    谢龄抿了下唇,放下手里的书,走去床前,将萧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

    萧峋的面色比素日里要苍白些,呼吸停止了,心音全无。

    谢龄坐到这人身旁,面无表情盯着他:“我知道你是装的。”

    话音一落,萧峋眼睫轻颤,撩起眼皮,先是左眼,尔后右眼,弯起笑开,偏首看定谢龄:“既然知晓我是装的,那你还过来”

    谢龄不作答复。

    萧峋站起身:“哎,不逗你了,我们出发吧,先去吃早饭。牛肉面如何隔壁街那家面馆,你很喜欢的,就是眼下这个时间极有可能未开张。我先去看一眼它是否开了,若没有开”

    他语调慢条斯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这话还没说完,萧峋步伐猝然一转,倾身向谢龄,一手环住他的腰,一手抓住他手腕,带得他仰倒在床上。

    谢龄猝不及防,乌发散在肩头身后,手被萧峋按在脸侧,眉梢挑起,又惊又怒。

    萧峋鼻尖抵着谢龄鼻尖,轻轻蹭了一下,漆黑的眼底折着光,满是笑意,话语轻柔:“我怀疑,有的人在偷偷喜欢我。”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