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四十二
近日来青山地界一直下着大雨。有人说是那一日山石洪流砸死了太多人, 他们的怨恨所致。
若是往年冬,这里的景象不过是四野荒芜,萧杀冷清, 眼下高山化作万顷土,被融化的雪水冲得满地都是泥。
地势更改之后,不是河道的地方成了河道,雨下得甚大, 水流湍急。河道远处行走着成群结队的人,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或杵着拐杖,或相互搀扶, 哀声载道, 冒雨而行,走得艰难。
他们是流民, 流离失所之民。
“人间道, 人间道, 人间苦难何处道人间道弟子萧峋, 其人如鬼, 性极乖张, 毁一山倾数城,迫害数万黎民,其罪一生不能赎, 纵身死亦无以还”
几个和尚路过此处,其中一人手里拿着张飞报,摇头晃脑读着, 读完还是摇头:“这飞报上有人说, 萧峋一人死不足以谢罪, 不如将其做成灵柱,一则令其生不如死,二则让其滋养这片被他毁掉地界现在的人,都如此心狠手辣了吗不过哎,好端端的地方,就这样变成了一座废墟。”
“缘是彻底化不成了。”年纪最小的和尚说道,对他先前念叨的那些不置评论。
瘦一点的那个感慨:“上次途经此地,我数过一数,这青山附近有村落二十三,城镇十四,眼下”
年纪最小的那和尚语气很是平静:“眼下村落全毁,半数城镇被山石撞塌,飞报上说得夸张了,但死伤的确很多。”
最先说话的和尚丢开飞报,仰头望天,哀呼:“生灵涂炭,生灵涂炭啊”
瘦和尚双掌合十,诵了声佛号:“怨气怨言四起,这人间,恐怕要变天了。”
“虽化不成缘了,但好在能积点功德,为他们超度吧。”年纪最小的和尚说道。
“你说得对。”
三个和尚就地坐下,敲着木鱼,诵起往生经。
并非所有地方都在下雨。往北行,天穹下流云浩渺,将一艘叠加层层阵法的云舟掩映。
云舟上屋室有三,谢龄在卧房里看书,萧峋却不在。
他们离开青山已有四日。这几日里,谢风掠寻了个机会将自己的事说与了谢龄。谢龄反应很淡,就说了一句“知道了”,再询问一番谢风掠的伤势,便没和同他说过话。
谢风掠倒是认为谢龄对他这般态度理所应当,毕竟在上一世,他的师父雪声君待他一贯如此。而这一世,他们连师徒都不是,就算谢龄知晓了那些过往,但那只是他的过往,在如今的谢龄眼里,他只是鹤峰上一个普通弟子。
但于谢龄而言,这般冷淡的原因不过是不知如何面对谢风掠。谢龄心底存有几分对谢风掠的抱歉。若非他的到来,谢风掠的人生轨迹不会改变,还会是雪声君的徒弟。那夜他打趣萧峋抢了人家的师父,归根结底,是他“抢”的才对。
两人互不清楚对方的想法,而当下时分,萧峋和谢风掠在茶室中对坐。
是萧峋主动过来的,他周身缭绕着浅淡黑雾,并未扩散到对面。
事情说开后,两人偶尔会这样聊上几句。谢风掠煮了一壶茶,给自己倒了一杯,但没招呼萧峋。萧峋已习惯他如此,摆了一盘茶点出来,放在手边,离谢风掠甚远。
“你这几日,情绪看起来不佳啊。”萧峋咬了口橘饼,笑容懒散说道。
“你以为我是你”谢风掠话语冷淡,“我们与青山书院一战,殃及到了太多无辜百姓。”
“不愧是曾经的道门之首。”萧峋语气有些唏嘘,“这件事,你可以直接怪我。”
谢风掠瞥他一眼:“杀死一个镇派神兽,本不足以让整个门派覆灭。事情突然且诡异,是青山书院有意安排的。”
“所以,祸事是青山书院弄出来的,你在这里自责做什么”萧峋问。
谢风掠反问他:“你不会良心不安”
萧峋将橘饼吃完,捻掉指尖的渣屑,脸上不复懒散神情,轻轻笑了声:“良心不安,有用”
谢风掠皱眉沉默。
萧峋不在于此处多待,甩了甩袖摆,端起茶点盘子离开茶室,回去谢龄在的卧房。
在萧峋去茶室前,谢龄手中拿的是一卷讲剑法的书,现下换成了江湖飞报。
这是越九归弄来的。江湖飞报每日发行新刊时,寒山奇道开在云舟途径之处的分号便会用信鸦送一份报纸过来。打三年前的东华宴秘境后,寒山奇道越做越大了。
从报上可知,江湖上大大小小的宗派几乎都站了队,瑶台境更是连向人间道发去三封帖子,要其交出杀害青山书院上下数百人、残害青山地界无数百姓的罪魁祸首萧峋。
人间道对此,没有任何回应。
“你觉得,我们接下来应该如何”谢龄极自然地将这份江湖飞报递给走到身旁的萧峋。
萧峋迅速浏览了一遍报纸,叠起来放去桌上,回答道:“左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会不会太被动”谢龄低声说道,“若青山的事再来一遍,到那时,恐怕连宗门都会对我们动手了。”
青山之事完全在意料之外,瑶台境用难以计数的性命给自己开了一个好头。
一开始,谢龄回想起山塌时的情景,便愧疚难言。但这些日来,世间人抨击言语不断,让他格外厌烦。
那事是他们做的吗
不是。
既然不是,那何须愧疚
谢龄觉得自己越来越以自身利益至上了,想这些事时,第一个考虑的是自己这一方是否又多了对手。
“清理门户吗”
萧峋将手掌覆在谢龄头上,轻轻抓了一抓,道:“或许,我们可以直接去瑶台境”
“唔,这个主意”谢龄开始衡量利弊。
但他还未衡量出个结果,萧峋忽然绷直后背,视线转向窗外,神情带上警惕:“有人靠近”
谢龄同样察觉到了,当即往外甩出一道神识。
探得来者身份,他表情惊讶:“师兄”
言语之间,黑衣道者来到云舟上。他在这里待过数日,阵法和结界识出身份,不曾阻拦。谢风掠从茶室出来,执礼道:“明夷君。”
古松向他投去一瞥,发现他境界又提升一大截时,表情并未变化。他径直走向卧房,抬手就要推门,门自行打开了。
谢龄来到门口,唤道:“师兄。”
古松止住脚步,眸光由上而下从谢龄身上扫过,开口言简意赅:“和我回去。”
谢龄不言。
古松也多说什么,只同谢龄对视。
他的目光带着斥责,很有压迫力,看谢龄向看一个作死的晚辈。
萧峋视线从他和谢龄身上掠过,挑了下眉,三两步走到门边,将谢龄半挡在身后,道:“古师伯应当很清楚,我们若回去,人间道将会面临什么。”
“你们不回去,他们难道就不会来宗门的麻烦了吗”古松面无表情看向萧峋。
话语微顿,又说:“难道你要带着我师弟,一直生活在逃亡中”
“这不是逃。”谢龄蹙眉反驳。
古松目光冷冷:“那是在做什么散心”
谢龄:“”
“看来师伯清楚他们的打算。”萧峋笑了笑,“既然终归是要对人间道动手,不如就让我们在外面,帮宗门吸引一些火力。”
“他们若要动手,就让他们一起来。”古松说道。
“若是敌不过”谢龄问。
“不过是一死。”
“若宗门像青山书院那般被直接打没了呢”
古松反问他:“若真到如此境地,我又能如何你在外面又能如何”
谢龄皱起眉,垂下眼眸,片刻后抬起,和萧峋交换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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