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四十三
萧峋对人间道并无归属感, 对住了三个多月的鹤峰也谈不上多喜欢,留念的、不舍的,唯谢龄这个人而已。不过谢龄是人间道一峰之主, 他多少有些爱屋及乌就是了。是否回人间道, 于他而言不是问题,全看谢龄如何选择。
而谢龄对人间道也没有太多的归属感, 且他对宗门的感情, 同萧峋所想的亦不相同。他心中有的, 是一种大抵能称为雏鸟情节的情绪。
他感激宗门给他的庇护,让他一直以来生活无忧。他更感激古松对他的照顾。若没有这位师兄,恐怕他早被雪声君身上的伤给折磨死了。但现在, 雏鸟长大、羽翼渐丰, 该出门闯荡, 而非成为宗门的拖累。
“方才我和萧峋想到, 可以直接去瑶台境。”谢龄对古松说道,“与其坐以待毙, 不如主动去给他们找点麻烦。”
古松表情冷如旧:“那就没考虑到, 瑶台境是陷阱这一层吗”
谢龄被堵得一下说不出话来, 不知该称赞这位师兄深谋远虑还是反应机敏。
萧峋“啧”了声, 提起脚步向外走:“去茶室说吧,一直在这里站着, 也不像回事。”
古松未置反对。他对这里熟悉, 无需带路,转身自行过去。
茶室里的桌案没有换过,是一条低矮的长案。古松坐到其中一边, 萧峋和谢龄后至。萧峋与他对坐, 谢龄则坐去萧峋身侧。
谢龄心中唏嘘不已。这一刻, 他真觉得自己像个吉祥物。
谢风掠也来到茶室,见几人各自坐定,犹豫片刻,坐去了桌案窄的那一侧,在谢龄边上。
萧峋翻起扣倒在茶盘中的茶杯,倒出几杯茶,先给谢龄,再放了杯到自己面前,第三杯摆去对面。
“从现在的情形能看出,瑶台境的目的有两个:一,杀我二,灭人间道。”萧峋说道,“如果我和师父回宗门,那不就是把他们要做的事情变简单了”
古松眼底无甚波澜,仿佛在说,那又何妨
“你有什么是值得他们来杀的”古松问道。这并非讽刺言语,而是真切实意地问。
“大概是这身怨气。”萧峋耸耸肩膀,萦绕周身的黑色雾气随之而动,落到桌上,浮于茶间。
古松不是瞎子,一开始即看见了这些东西,但心思在谢龄身上,没做多言而已。
“三年前是魔气,现在变成了怨气,倒是第一次见。”古松轻抬眉梢,“手。”
“不必了。”萧峋笑笑拒绝,“或许原本就是怨气,只不过那会儿表现出的像魔气罢了。”
古松紧紧凝视着萧峋的眼睛:“眼下是怨气,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凭变成鬼修了。”
鬼修之道,在于玩弄死灵与鬼魂,于天于地于人间不敬。鬼修最喜怨气聚集之处,这种地方,多半能捕捉到强大的魂魄和灵。
他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语气却淡漠平静,话过之后一转,问:“没有根治之法”
萧峋道:“大概只有转世投胎一条。”
古松轻轻眯了下眼睛:“我没功夫和你说笑。”
萧峋:“这不是说笑。”
茶室里出现了一阵沉默。萧峋喝完一杯茶,又为自己续上一杯。谢龄和谢风掠都没有动作,谢龄甚至有些走神。
“找到了他们要杀你的原因,就能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古松语气重了些。
“我不想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我只想让他们早些去投胎。”萧峋神情依然不太有所谓,“瑶台境是他们的老巢,若能毁掉,就算是陷阱,我也不吃亏。”
现在他们所面临的问题,真是太多了。但这些问题,在强大的实力面前,又都不是问题了。
萧峋的话令古松不满,眸光更是凛寒:“你要去送死,我不拦,但别想拉上我师弟。”
谢龄察觉出这两人之间迸出了硝烟味道,眼眸一掀看向古松,喊了一声:“师兄。”
古松没看他,紧盯萧峋,寒声问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难道不清楚”
萧峋喝了一口茶,笑着反问:“人间道,又能护住他吗”
硝烟味愈浓,谢龄心知自己不能再当个吉祥摆件儿了,将手中茶杯搁上桌案,故意撞出一声响。
茶杯里水洒了几滴,其余三人向他看来,萧峋和古松的神情都缓和了些。
谢龄轻声开口:“我的伤,或许就是瑶台境搞的鬼。他们连所谓的神启都能做到,一掌打碎我的经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场中唯有谢风掠不知晓此事,闻言神情大震。
“三年前叶轻鸿追杀我时,便说过我果然受了伤的话。可我受伤之事并未传出去,料想也只有对我出手的人能知晓。”谢龄继续道。
他说的是自己的伤,但古松品出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也是他自始自终的意思。古松看了谢龄一阵,别开目光,语气渐轻:“你是在告诉我,你依然决定要和他去瑶台境。”
“师兄,现在看来,瑶台境非去不可。”谢龄道。
“此去瑶台境,古师伯不必一道。”萧峋给谢龄换了一杯茶,弯眼看定古松。
古松冷冷一笑:“呵。”
谢龄也道:“瑶台境能造出一个神启者,恐怕就能造第二个。宗门不能只留宗主一个寂灭境。”
古松没立刻说话。他终于喝了一口面前那杯茶,放下茶杯时,似是叹了一声。他目光重新落到谢龄身上:“寒山奇道应该给你送了他们新研发的通讯木。”
“对。”谢龄点头,已经想到古松要做什么,将通讯木放到桌上,注了些灵力上去,唤出那片虚影。
古松亦是如此动作。两块通讯木开始配对,古松抬起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字画,道:“该换个大点的云舟。”
“师伯说的是。”萧峋从善如流点头。
“我明日再走。”古松继续道,话是对谢龄说的,停顿片刻,似又叹了声:“快除夕了。”
谈话便这般结束。
云舟更换方向,往东南而行。晚些时候,萧峋离开云舟,去了一趟附近的城镇,补充食材、购置春联纸和桃符。
谢龄的过年习俗,是吃饺子而非汤圆。古松不挑剔,萧峋自然迁就他。
饺子皮是现成的,肉也请人剁成了馅儿,回到云舟厨房,萧峋拌了些调料和鸡蛋到肉馅儿里。谢龄没闲着,和他一起包。
这活不难,但谢龄从前包饺子都是用模具,眼下全程手动,包出来的饺子难免有些不美观。
过了会儿,谢风掠走进厨房,问了萧峋两句,开始备菜。
又过些许时分,古松也来了。他和谢龄一样,对厨道甚不精通,四下一瞧,来到包饺子那桌子边上,观察着萧峋和谢龄的手法,拿起一张饺子皮,在手里掂量了两下。
谢龄对古松极不信任,瞅了他和他手心里的饺子皮好几眼,犹豫着是否要将婉拒帮忙的话说出口。
古松怎会看不出这家伙想法,向他斜斜投去一瞥:“你觉得我不行”
谢龄:“我”
古松从谢龄手里抽走筷子,挑了些馅儿到饺子皮中央,又将筷子尖往周围抹了抹,然后把皮对折,开始捏边儿。
他三下两下便包好一个饺子,褶皱捏得均匀细致,馅儿的份量不多不少,饺子圆圆鼓鼓,却不至于粗笨。
他把这饺子摆在谢龄方才包好的那一个旁边,下颌轻轻抬起,说:“比你包的漂亮。”
谢龄:“”
古松又包了一个摆进盘中,这饺子模样依然憨态可掬,比谢龄包出的时而臃肿、时而瘦小的那些好上许多。
“师兄啊,在这种事情上吧,不至于争强好斗。”谢龄连连摇头,语重心长。
“我教你”古松包好第三个,一脸好笑地瞥着他。
谢龄面无表情:“谢谢。”
饺子并非主食,三个人一起包,很快就够了数量。接下来萧峋和谢风掠一起准备大菜,谢龄有自知之明,没继续在这儿添乱。古松亦然。
谢龄回到卧房中,铺开笔墨写了些春联。
待得晾干,古松把它们拿去,一张一张贴到门上。
“师兄。”谢龄站在稍远处,打量一番自己的新作品,轻轻喊了古松一声。
“嗯。”在他身侧的古松应道。
四面合暮色,晚霞如同将熄的火。天空一半昏沉一半透红,云舟恰恰行于昏色中。谢龄拉着古松往后退了些许距离,一甩衣袖,往面前空处排出几个烟花筒。
他用灵力点燃。
咻
砰
火光冲天,绽放成绚烂的花朵。
“师兄。”谢龄偏头,对古松弯眼一笑,“新年快乐。”
菜式太丰盛,故而用晚饭的时间较平日晚了许多。萧峋启了几坛好酒,酒罢饭毕,月沉西空,已过子时。
几人各自歇息。
数个时辰后,古松动身回人间道。
彼时天穹昏黑,谢龄还未睡醒,同在茶室的谢风掠送他出去,不过在离去前,卧房的门开了,萧峋走来叫住他。
萧峋递了个纸包给古松,口子没封严实,露出鲜红的一角。
“是春联。”萧峋道,“昨晚睡前,谢小龄又写了一些。”
“他说给我”古松问。
“你不要也行。”萧峋作势要将东西收回。
古松微微垂下眼,伸手拿过那纸包,道了声“好”。不再多言,转身踏剑,化光离去。
一身黑衣漫进夜色里,萧峋在舟头目送他,直至那身影完全消失,抬手一伸懒腰,回到卧房中。
半个时辰后,遥远的东方,云层被掀开一条缝,露出一丝鱼肚白。天色终于有了变亮的趋势。谢龄的起床时间也到了,从睡梦中醒来。他刚翻了个身,被坐在床边的萧峋捉住手指捏着玩儿。
“你师兄已经走了。”萧峋道。
“哦。”谢龄点点头,并不惊讶。
萧峋床里挪了挪,挨着谢龄躺下,又道:“我方才在想一件事。”
谢龄:“想一会儿吃什么”
他才醒,脑子还有点儿迷糊,惹得萧峋低低笑了声。
“这件事我已经想好了。”萧峋说着,“我想的是,我们得让越九归帮个忙。”
“什么忙”
萧峋却卖起关子,只让谢龄拿通讯木,不说具体要做什么事。
接下来的两日,并无大事发生,至第三日,萧峋要越九归帮忙办的事完成了。
江湖飞报每日辰时发行新刊,这一日的价格,是有史以来最低,因为唯一张薄纸。其上刊载的更只有一条消息,这条共消息八字,书曰:
“诸君安好,瑶台境见。”
没有署名,却教天下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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