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第 142 章

小说:堕仙 作者:伊人睽睽
    人族与魔族的战争, 并没有因魔穴的封印而结束。

    因妖族也参与了战斗。

    妖族与魔族合作,给人类脸上重重甩了一巴掌。在人族看来,人族针对的始终是鲛人, 以及为牵连的金鼎龟,人族无意扩大战争版图。

    若非鲛人族将离光珠给了魔族, 魔子怎会诞生

    若非鲛人族毁了和人族的约定, 扶疏国的王为何不能复活

    而在无极之弃事件后, 魔子再未出现过, 带领魔族和人族战斗的,是那个叫阿追的鲛人。魔族也不再试图将战火困在一个地方, 没有魔子的约束, 有阿追对人族的仇恨,人族迎来了战火燎原的五十年。

    阿追和魔子, 都成为了让人族切齿的仇敌。

    再加上, 金鼎龟煽风点火。

    五十年战火, 再加上之前的五十年,让太子棠华彻底坐不住了。棠华亲自出京,去带兵剿灭鲛人族和金鼎龟一族。人族在太子的保护下, 战争渐渐偏向利于人族的那一面。

    在太子棠华的领导下, 人族一定可以战胜魔族和妖族。这是所有人族的共识和希望。

    这是太子棠华给予自己子民的信心。无疑,让百姓爱戴、深信不疑的太子, 才是扶疏国真正的人心所向。

    姜采和张也宁一起走在无极之弃半人高的荒草上。

    巫公子跟着他们,絮絮叨叨把这些年发生的事详细讲给二人。他抬头,看到芦苇荡中, 袖扬衣飞, 深深浅浅间, 紫衣姑娘和白袍青年背影清逸灵秀, 如同仙人般。

    唯一不同的,是当姜采踏上这片土地时,头顶当即有闷雷轰下。

    姜采反应倒是快,雷电劈下时,她瞬移而走,没被电光劈中,倒是她身后的巫公子被唬了一跳,怔在原地,发起了呆。

    张也宁向她望来。

    她尴尬一摸鼻尖,也被自己逗笑,语气颇为怀念地安抚巫公子“没有大事,不必惧怕。只是我有劫数在身,经常比较倒霉。离我远点就好,小心被我连累。”

    巫公子怔忡看她,一时也不知道她这带着几分调笑的话,是真的让他远离,还是逗人多些。

    张也宁则是因身体不适,一直勉力压制力量,没有心情和他们多说话。姜采逗弄人已是一种调剂心情的习惯,张也宁则走到一边,观望气象,感应气息波动。

    张也宁忽然道“无极之弃没有人族了。”

    姜采心中突得一咯噔。

    张也宁肯定无比“只有妖和魔的气息。”

    姜采不再和巫公子说话,她走来张也宁身边,张开法眼扫望四方。一看之下,她和张也宁一样,没有在这里找到任何活人的气息,只感受到妖和魔偶尔路过的气息。

    妖的气息更重一些。

    姜采喃喃自语“奇怪,无极之弃的人都搬走了这里荒废了”

    举目望去,四野荒凉,断壁残垣,宫室倒塌,梁柱被烧。天上时而有鸣鸟拍翅飞过,他们所走的路,一片浓厚芦苇,原来不是荒野之地,而是杂草芦苇,盖住了之前人类居住的城镇痕迹。

    姜采目不转睛,心里生起不合时宜的诡异熟悉感。

    她觉得眼前所看到的无极之弃,已经和后世被封印起来、成为魔疫供养之地的无极之弃,很像了。这片土地,在一点点地荒废。

    姜采立刻扭头看身后同样迷茫的巫公子。

    巫公子大为不解“我、我没有听说过无极之弃废了的事啊。我这些年毕竟在魔域,没有听魔提起过无极之弃”

    他提出一种可能“是不是那件事之后,魔子闭关后,追公子身体恢复过来后,带领魔族们扫荡了无极之弃,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杀死了”

    张也宁淡声“若是那样的话,人族也不会对无极之弃发生的事绝口不提。”

    姜采问巫公子“你不会织梦术的话,这些年是否习得一种和我们提出的织梦术非常类似的幻术。就是可以将过往重现,将其模拟成现实,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她这是想起来曾经在芳来岛大战时,巫长夜所使用的那种法术。巫长夜正是让虚幻幻术变成现实,投放于半空中,才定住了盛知微的片刻心神,给她和张也宁了战胜盛知微的机会。

    姜采并不知道巫长夜当时是燃烧寿元使出的术法,她以为巫家人都有这种天赋。

    巫公子深深看姜采一眼。

    他没说自己可以不可以,他只说“我的幻术必须要借助道元,才能看到过去发生的事。这里有道元让我用吗”

    张也宁不置可否“找找看。”

    他们要知道在魔子被千刀万剐那事后,无极之弃到底发生了什么。是魔子对无极之弃开了杀戒,还是人族对无极之弃开启了杀戒

    这里没有人的踪迹,但有妖的。巫公子在后慢吞吞地跟随,犹豫着自己是否要牺牲那么大让两位恩公看到过去发生的事。他想着既然是恩公,那自己报答恩公也无妨

    但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还没有修成两位恩公一直说的什么织梦术,他平时的幻术都是假的,他要让真实的过去模拟成幻术给众人看到,每次都至少燃烧一百年的道元。

    他统共修行才二百年那晚七夕夜遇到两位恩公的时候,他不过刚刚修行百年罢了。

    姜采和张也宁在前方开路,抓到了一只藏在草丛中的小妖。二人发现那小妖时,那妖悚然一惊,扭头就跑。张也宁身如流云,姜采拔身而动,这二人一起出手,那妖如何能跑。

    姜采蹲下,看看小妖怪的眼睛,看看他的嘴巴,看看他的道元。小妖被她摸了半天,浑身僵硬,眼中两泡热泪快要砸下来。

    她说“这孩子不会修行,也没有修行天赋。”

    张也宁冷淡“不要逗小孩了。”

    姜采这才哈哈笑了一声。

    巫公子“”

    他咂舌,不得不说这位姜姑娘心态真好。火烧眉头的事了,她也不疾不徐,还有空逗弄小孩。

    姜采起身,将小孩抱在怀里,和张也宁继续走路。巫公子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姜采挟持这小妖,扭头和张也宁说“是由人身变成的妖。和当初魏说他们成妖时比较类似的情况。

    “这种妖,不知道自己是妖不是人,在记起真相前,都会以为自己是活生生的人。”

    张也宁神色飘忽了一下。

    他回过神,见姜采停下步伐等他,目有几分忧虑。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才继续跟着她,边走边说“这种成妖方式,都是极为混沌下、心中些许怨气累聚。怨气不足以感应到魔气,便不成魔而成妖。

    “这种妖都比较弱小,成妖会出于自我保护意识,会忘掉生前很多事。”

    姜采若有所思“这里的妖都这样吗”

    她怀里抱着的小孩在这时鼓起勇气“放开我你抱走别人家小孩,我阿娘知道了要骂你”

    姜采低头,揉了揉这小孩的头发。他都不知道,他所谓的阿娘,可能早就死了很多年了。

    张也宁说“再找找看。”

    巫公子一头雾水地跟着这二人,看他们又找到了一个小孩妖怪。这一次的小妖非常不听话,被张也宁抱在怀里,扭头就咬张也宁的脖颈,折腾得厉害。

    姜采在旁边吓唬小孩“居然敢咬他他可是堕仙你阿娘没给你讲过堕仙的事吗没告诉你再不听话,就让堕仙吃了你吗”

    正逢张也宁睫毛轻颤,垂目向怀里那咬他的小孩看去。他睫毛长扬,眉心堕仙纹如血朱砂一般,眼眸因状态不好而隐隐泛着杀气他分明清宁无比,但敛目看怀里小妖怪的那一眼,仍将小孩子一下子吓得僵住,不敢再咬了。

    张也宁瞥姜采一眼“淘气。”

    姜采莞尔。

    二人继续行走,陆续找其他妖。他们又找到了一个成年妖,却和两个小孩妖怪一样,都是由人身变成的妖,对生前的事完全没印象。姜采制服了这个妖,命令他跟着二人。

    巫公子大为震撼。

    短短两个时辰,他跟着姜采和张也宁二人行走,就看到两人怀里各抱一个小孩,后面已经跟了三四个成年妖,有男有女。他们两个像山头大王一样,非常强势地打败所有遇到的妖,命令妖物跟着他们。

    不跟就打。

    谁能打得过两人

    尤其是姜采。

    这实在太凶残太霸道了。

    不过两人这行事,也让巫公子觉得跟着他们很安全。只是他努力伸长耳朵听了许久,依然没听明白姜采和张也宁在说什么。

    姜采和张也宁说“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一百年的时间关键点到了,但是我们弄错了魔子的心愿,无法帮魔子破梦,离开梦境。那样的话,只能用杀了魔子那个办法。但是杀了魔子”

    她微微笑一下。

    不必多说,也知道和魔域同生共死的魔子会很难杀。

    张也宁没说什么。他状态不好,清清簌簌地行在草木中,飘飘若月下飞雪,泠泠静静。

    姜采叹道“可惜魔子闭关,我们都见不到她。只能查其他事。若是能见到她我真想问一问她,走到这一步,她是否后悔。”

    张也宁这一次偏脸看她一眼。

    他问“你同情魔子的遭遇吗”

    姜采道“无所谓同情不同情,各人有各人的立场,我也有我的立场。就如此刻,若是魔子阻止我的破梦计划,我必然要杀她,即使她并没做什么错。”

    张也宁“若是出了梦境,面对魔子这样的人,你会同情吗”

    姜采笑一下。

    她很无所谓。

    她道“我同不同情都没关系,我不因自己同情一个人的遭遇而对之后的所有事网开一面。我的原则一向简单她若是灭世,我必杀她;她若是沉睡,放她一程也无所谓。”

    张也宁“我师父那样的呢”

    姜采“他杀害无辜者,我必为无辜者报仇。他心有苦衷是真的,杀害无辜、诱人堕魔也是真的。”

    姜采缓缓道“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道。我无意评价他人之道的对错,我无愧于心便好。”

    她说自己“我一向很无情很残忍的。”

    停顿一下,姜采抬头凝视灰扑扑的天幕,喃喃自语“这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是可以永存的。不像生灵死灭,不像城池坍塌,不像微薄的雪,不像月缺月明。”

    张也宁回答“微薄的雪,月缺月明,也能长存。”

    姜采挑眉。

    二人说话间,他们已经带着一长串妖到了一处广场前。这广场是以前城镇还有活人的时候,最为繁闹的街段。现在没有活人了,台柱也倒塌了,姜采和张也宁站在这台下看去,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法眼张开,看到的也是浓黑的血,蜿蜒了整个广场。

    仿佛看到魔子在此受刑的那些时日。

    在巫公子看来,姜采和张也宁一直在说奇奇怪怪的话,没有就无极之弃的情况说什么。张也宁将怀里小孩放下,盘腿坐于地,姜采手向外一张“有剑吗借一把用用。”

    巫公子懂事地把剑递上,透过姜采的眼看那盘腿入定的青年仙人“张道友和姜道友这是做什么”

    姜采敛目。

    身后有小孩哭出声,她一指放于唇畔,轻轻“嘘”一声,对那小孩眨眼。女郎垂下的眉目清婉雅致,发丝拂过面颊和红唇,目若流光。

    小孩止住哭声,众妖和巫公子都听到姜采的温和声音“他入定,我为他护阵。”

    巫公子“啊这,两位不需要沟通,都知道要做什么吗”

    姜采笑一声。

    她看眼身侧已经入定的青年,淡淡说了一句“多少年了。”

    她和张也宁在这方面的默契,从来不用多说什么。

    巫公子迷惑看两人半晌,再看看他们身后那一长串妖。他终于反应过来两人在做什么了他之前说的幻术,说要过去之人的道元。姜采和张也宁不就把道元给他带来了吗

    他巫公子吞口唾沫,向前走了一步,正想说自己可以开启幻术。

    姜采抬手止住他“不必浪费精神。等一等便好。”

    巫公子“等什么”

    姜采抬头看天“等月亮升起来。”

    待月亮升起来,俯照尘世,千里共婵娟之时,张也宁便可回溯月下发生过的所有事。

    这一次,不只他一人回溯。

    当天上月亮升起来,皎洁之光照在无极之弃的天地间,屏着呼吸的众妖都看到张也宁身上的光在月下亮了几分。他眉心堕仙纹一闪,他抬手结印,念出咒术。

    繁复咒法施展出来,前方广场那偌大空旷的地面上,不用巫公子相助,自然无比地将张也宁看到的景象,一同照耀给众人。

    月华之力下,众人看到广场中心血迹滴答流淌,黑衣女子伏卧在血泊中,魔气外泄,气息奄奄。

    观看的众妖齐齐一震。

    而第一次看到这一幕的巫公子呼吸都停了一瞬。

    但这不是张也宁想看到的,皓月之下,时间继续向前回溯,无数光影如流星在众人面前翻过,终于

    寒舍中,一灯如豆,四个男人巍峨高大的身影坐在四个角落中。

    玉将军坐于榻前,看着桌案上摆着的那道来自朝廷的旨意。

    其他三位将军和他一同沉默坐着。

    玉将军低声“王城来令,要诛杀魔子。云升殿下却是我曾经的旧主,我无法背弃旧主。”

    其他将军也说“忠义两难全。”

    玉将军说“偌大无极之弃,人人都恨魔子吗没有人希望魔子活吗”

    一位将军“你要在念力中动手脚,好放走魔子吗这么做,王城施压,无极之弃就完了。”

    玉将军“让愿意帮魔子的帮魔子,不愿意的百姓,事后送出无极之弃,永远不要再踏足无极之弃。留下来的就赴死赔罪,血祭上苍吧。”

    一将军道“这般做,魔子不会领情,扶疏国百姓不会领情,太子也不会领情。”

    玉将军“我一力承担,也无意让谁领情。无极之弃试图囚杀魔子,我无颜再面对云升殿下,不如让殿下恨极我这样忘恩负义的人。我在念力上动手脚,放走魔子,对不起人族,对不起太子殿下,对不起扶疏国百姓,自然也无颜回去王都,面对天下百姓。

    “我只是选我的道罢了。”

    他闭上眼。

    其他将军说“你还有一个妹妹要照顾。”

    玉将军苦涩一笑。他闭着眼靠在角落墙头,灯火在他鼻梁下打下浓厚的阴影,鬼魅幽暗。

    他说“管不了了。”

    其他三位将军“我们不会让你承担这些。

    “想救殿下、却对不起人族的人,不是只有你一人,还有我们三个,还有那些愿意帮我们的百姓我们也不离开这里,日后,一同葬身此地吧。”

    四个人互相问

    “亲人不管了么”

    “不管了。”

    “不和朋友告别了吗”

    “不告别了。”

    “老婆孩子呢”

    “都不管啦。”

    月光挂在天上,静静窥视寒舍中发生的盟誓。月华清辉,落在地上,映出四个男人巍峨的身影

    “忠义两难全,便以死谢罪。”

    多日后,魔子躺卧在广场,被绑在那里刑罚,多少百姓握着匕首上场,给她一刀;又默然的,有很多百姓含着泪

    嘴上说“请你去死吧。”

    心里说“请你活下去吧。”

    嘴上说“你对不起人族。”

    心里说“我也对不起你。”

    有人要杀魔子,有人要救魔子。有的念力带着强烈的恐惧和恨怒,有的念力带着祝福和恳求。不同的念力作用在锁链上,锁链的力道承受两股力量的夹击,终有一日,它会在离开无极之弃不久,断裂开来,放魔子一条生路。

    救她的人不愿她知道。

    救她的人希望她恨着他们。

    无极之弃在那件事后,或有人迁走,或有人在家中自裁谢罪。四位将军自尽的血染红了这片土地,怀着迷惘心情自尽、心中不甘的人再次醒来,便成为忘记了过去、误以为自己还是人的妖物,舍不得离开无极之弃,在这里流连徘徊。

    明月下,又有多少人前来无极之弃,有多少人想寻找故友、亲人的痕迹,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月明下,时光飞梭

    多少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来这里,四处问“为什么我丈夫死了是魔子杀的吗”

    在这片芦苇荡越来越高、越来越长的夜晚,玉无涯从马上奔跑下来,在风中、芦苇丛中奔走,四处寻找,唤声干哑

    “哥哥

    “哥哥

    “哥哥,你还活着吗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

    月光如水,天地如裂。

    这漫长的黑夜看不到尽头,一整个天气的妖魔之气让人疲惫,没有半点儿人息让人害怕。这里太过安静,太过孤苦。

    那眉目恬静的姑娘疲惫无比地跪倒在地,唤声已哑,心神欲碎。风中,寒夜中,草木蒙蒙茸茸,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从此以后,天上地下,千万年的悲怆孤寂,玉家人,终究只剩下她一人踽踽独行了。

    月华之力渐渐衰弱,眼前场景消失,众妖回过神,发现已经泪流满面。

    慕色下的天地空旷,苍穹辽阔,夜里飘着白雾,仿佛一道巨大屏风被月光劈开。

    月如雨。

    失去过去的人们跪在地上,忍不住哭了起来。此时此夜,此月此云,只有哭声断断续续,千般万般的悲意难消。

    人生恍若白驹过隙,谁又过得轻松没有负担遍地哭声中,巫公子呆呆站着。

    张也宁睁开眼,压下喉中涌上的血,姜采来扶他时,忽然一顿,收到了神识中谢春山的消息

    “阿采,你们从时光长河出来了快来王城,大事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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