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林路留说动就动,行动迅速的就收拾起了行李,目的地直指燕京。

    林家家底颇厚,他家在旧朝时便是官宦世家,林路留的祖父还是翰林出身,如果旧朝还在的话,这资本是有资格封侯拜相的。

    现在旧朝虽然已经不复存在,但林家世代积累下来的身家也不可小觑,林路留的祖父虽然已经不在政府任职了,但以前的人脉还在,在现今的政坛中颇能说上几句话。

    他们家本来在燕京就有宅子,这倒是省了林路留不少麻烦。

    出发之前,反而是他沪市大学办公室里的那些教授朋友们,对他颇为不舍。

    “相放兄,这样一篇发人深思的好文,真的不考虑一下在我们沪市的报纸上发表吗”

    “是啊,寄都寄过来了,干嘛非要发在燕京相放兄此次见到容与先生后,一定要好好劝劝对方。”

    “就发在丝语上面,我和它那里的编辑相熟,必定给这篇文要个好位置”

    都是当日拜读了陈知意小说的教授们,要说陈知意写的这个小短篇,能有多么的惊为天人,那倒不至于。

    不过是一方面出于爱才的心理,这样将将露出锋芒的璞玉,如果能拉到他们南面这边来,那岂不是如虎添翼,十分的让人扬眉吐气

    另一方面,则真真的是因为小说本身的价值了。

    这篇小短篇放在现代,可能连一个水花都激不起,无他,时势如此,里面的思想观念,都是被人说烂了的。

    但放在民国,放在这个思想刚刚萌芽的时代,却如同是一道惊雷一般,炸出了各种思想的火花。

    这时代的人,太迷茫太压抑了,他们渴求着救国的法子,但却如同无头的苍蝇一般找不到方向,而陈知意,却天生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她所写下的,正是经历过这个时代的先辈,试错了无数法子、耗费了无数心血,才得出的正确的道路。

    这道路宛如一道良方,虽不能立即药到病除,却仿佛一道锋利的剑般,隐隐劈开了那道真理上笼罩的乌云。

    真理越辩越明,有了这个正确的引子后,后面百花齐放集思广益之下,离真正踏上这条道路,就不远了。

    正是因为预见到了这篇小短篇的价值,这群教授们才会如此的不舍。

    盛情难却之下,林路留想了想开口,“此去燕京,我见到容与之后,定会劝她将本文在沪市日报上发表。”

    虽然不知道,知己为什么非要发表在燕京日报上,甚至为此还不惜拐了一个弯,将文章寄给了自己。

    但这件事本来就无伤大雅,既然是她的心愿,那自己就尽力为她完成就是了。

    至于沪市这边一篇小说又不是只能发在一份报纸上,大不了到时候两份报纸同时刊登好了。

    这边林路留到了燕京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燕京日报相熟的编辑。

    他虽常年待在沪市,划分起来的话,属于是南面那一派,而燕京日报却是北方的报纸,两者之间的联系应该不深。

    但天下文人之间,多的是盘根错节的关系,燕京日报的一位主编,正好受过他祖父的教导,虽然不能说是正经弟子,却也是有着几分师生之情的。

    林路留此次,就正是联系了这位主编。

    一篇文章的好坏,就像真金不怕火炼一样,即使是混在一堆鱼目里面,也能让人里面辨别出这颗珍珠。

    燕京日报的主编当即同意了林路留的发表要求。

    而按理来说,同一期报刊是很少同时发布,两篇同类型的文章的,既然已经同意了林路留指定时间发表的要求,那简容的那篇纺织女工春雨的一生,就该顺势排到其他几期报刊上。

    但也不知道是剧情惯性还是什么的,燕京日报主编竟把两篇排到了一起,决定同时发表。

    林路留在办妥了事情后,又旁敲侧击的问了报社人员几句。

    他本来还想着知己非要发在指定的报纸,还专门指定了时间,是不是和燕京日报的人有着什么瓜葛那他能不能从这方面,打听到有关知己的消息

    但令他失望的是,不管他怎么旁敲侧击,报社里的人却都像是真的不知道半点,和容与这个笔名有关的消息。

    只能说林路留是走错了道路,一步错步步错,但凡他想得简单一点,直接去信去询问陈知意的地址名字的话,说不定这时候两人早就见面了。

    十月二十一日,燕京日报上发表了两篇皆以讽刺主义为题材的小说,一篇为纺织女工春雨的一生,一篇为说张三,两篇文章一篇署名为一个大写的外文字母“g”,另一篇却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容与”。

    两篇小说一经发表后,都纷纷在文学界先后引起了一阵动荡。

    而这两篇小说署下的笔名,对文坛来说,却都是第一次见,再观其文风笔触,显而易见的都应该是初出茅庐的新人。

    这引得外界纷纷感叹当今文坛后继有人的同时,也在小范围内,就文章内容引发了一阵争论。

    先是纺织女工春雨的一生,因其揭露了纺织女们悲惨的一生,行文有理有据,描写翔实,同时戳中了一部分资本家的痛脚的缘故,引得一家规模颇大的纺织厂雇佣写手,首先开始了对这片文章的批判。

    其文章中多用了“无稽之谈”来否认纺织女工们糟糕的处境,接着就“纺织行业为当前经济做出的贡献”、“因为个人的遭遇就否认整个行业是因噎废食”等理由,展开了一系列论证。

    文章最怕的不是被人骂,而是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激不起半点水花,一篇文章,越是有人骂,就越能反衬出它的价值。

    就这一点来看的话,纺织女工春雨的一生显然是极其成功的。

    在继第一篇骂它的文章出现之后,接下来接二连三的开始在其他小报上,出现了对这篇文章的批判。

    而春雨的支持者们也并不甘于寂寞,纷纷开始在报纸上发表对它的声援。

    一时间,这篇文章竟以一己之力,造成了对一个行业、甚至整个工业与人文之间的批判与反思。

    在春雨的气势下,和它相比,另一篇说张三,就显得有些乏力了。

    它也引起了一阵小规模范围内的讨论,但这些讨论是谨慎的、低调的、仿佛惊动了什么似的,如若不是已经斟酌过百遍,能够确定无疑这些词汇的正确性的话,讨论者们是绝不会轻易将这些言论,发表到纸上的。

    说张三所指向的问题,实在是太犀利了,从来弱国无外交,这一百多年来,多少能人志士漂洋过海,甚至不惜客死他乡,不惜抛头流血,“上下求索,九死而未悔”,不就是为了找到这么一个强国的法子吗

    竟是制度变革竟是制度变革

    时人虽然对此已经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但在普遍的观念里,仍旧秉持的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实业救国的主流,甚至学西方,照搬他们的政体,也不过是懵懵懂懂的囫囵吞枣,向强者学习罢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这么明明白白、单刀直入的提出,国之弊病之所以会如此,竟是因为制度的原因。

    简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其实就算陈知意不提,不久之后也会有人提出这个观念,毕竟不少人已经模模糊糊的有了这个念头,就只差捅破这层纸了。

    而陈知意发表的这篇文章,此时就是捅破这层纸的光。

    说张三表面沉寂了下来,和同一时间、同一家报纸上发表的纺织女工春雨的一生相比,看起来好像是因为势弱,不敌对方,所以渐渐无声。

    但暗地里,说张三所激起的水花,却如同原野上星星点点的火花一般,以迅雷烈风的气势,迅速的扩散开来。

    只待春风来,这把火就要彻底的,燎了整片原

    契机来得很快,距离说张三发表十五日后的一天清晨,全国发行量前列的沪市日报以头版头条的位置,转载了这篇文章。

    第二日,丝语燕华等全国知名刊物,转载了这篇文章。

    第三日,天津日报南城日报渝州日报等转载了这篇文章。

    截止到十一月二十三日,全国各地的各大刊报,竟都纷纷将说张三登在了头版头条。

    和各地报纸转载相对应的,是各种关于这篇文章的讨论,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在了各大报纸上。

    首先是“南林北萧”中,南面文坛中年轻一辈的领头羊林路留,于十一月一日在沪市日报上发表文章,旗帜鲜明的支持说张三的作者容与,所提出的主张。

    “容与先生这篇小说中所映射出的观点,如同一柄利剑一般,拨开了这几年来一直笼罩在我头顶上的乌云自一年之前我旅游欧洲列国回来后,就常常在思考一个问题阻碍我的国家崛起的,到底是什么

    论国土面积、人口与智慧,我常认为国人并不输给欧美各国,甚至在一些方面,还要强于别国一开始我以为是科技,故而回国后致力于教育事业,但近来却常常感到迷茫,师夷长技以制夷,这样的观念从旧朝时便有,但如今几十年过去了,积弊却仍旧存在时下不少人鼓吹实业救国,但在我看来,却和师夷长技那会儿并无什么区别

    直到读了容与先生的这篇文章后,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将我点醒,当今社会下,医学救不了国,文学救不了国,就连科学也救不了国,唯有制度,国民所酣畅需求的,唯是一场自上而下,或者在必要时候,自下而上的制度变革。”

    林路留的地位,在文坛上是容与这么个新人所无法比拟的,有了他第一个下场为说张三摇旗呐喊后,一众向来追随他脚步的文人们,也纷纷在报纸上发表了对说张三的肯定。

    有肯定的,就一定会有反对的,但因为第一个支持者林路留在文学界举足轻重的地位,咖位小一点的甚至都不够格和他对峙。

    很快,就有另一位和林路留地位相当的学者,发表了对说张三的批判。

    “不过是一些小孩子的胡乱天马行空,我承认这篇故事确实写得有趣,但充其量也就是有趣罢了,这样的低俗之作,是万万不能上升到国策的地步的

    至于拼尽全力,宛如一条为了主人摇尾呐喊的狗一般的林姓才子,言论则着实令人发笑,制度变革救国国之弊病国之发展,全赖经济,这在西方国家是在理论依据的总之,不必再提什么制度变革,实业兴邦才是正道”

    有了这位下场后,其余各界的大佬都纷纷开始发表自己的意见,人人迫切想要兴我中华之心,可见一斑。

    当下的主流仍旧是“实业救国”,突然出来一种新的主张,欣喜的人有之,不屑的人有之,深思的人有之,纷纷嚷嚷之下,各种批判骂战层出不穷。

    发展到最后,说张三这篇小说已经成了一个引子,骂战逐渐分化成了两派,一派主张“实业救国”,一派主张“政治救国”。

    星星之火,已然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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