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千穆来到这个科技树点得相当奇怪的世界已经三年了。
自从两年前争分夺秒卡点做出了救命药半成品, 此后的研究相对顺利,还差半年就能欣喜抵达二十一岁。
在贝尔摩德的陪伴下,身体与心理的双重复建进行中, 进度缓慢但还算有效, PTSD好转了不少的BOSS回首往昔,应该高兴才对。
可最近的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BOSS姑且可以算个自私自利的刁钻社恐,拥有一个自己安安静静治好绝症啥都不要, 工具人们分配完利益各回各家的美好梦想。
虽然他已经潜移默化地习惯了贝尔摩德的存在, 习惯了Gin每天比手机闹钟定点报时还准的日常汇报, 甚至只顾自己的个人原则也受到了水滴石穿的侵蚀, 但这些大实话是不能说的,他死不承认自己有被动摇。
自从他那日实在忍无可忍,三百六十五条汇报邮件少收一条就会浑身不适的强迫症发作, 破天荒地找贝尔摩德问了一句Gin是不是没回来后,身边唯二能直接联系到他的人就开始不对劲了。
贝尔摩德看Gin相当不顺眼, 始终蠢蠢欲动想把受到BOSS过度信任的男人弄死,所以她是全组织最了解Gin的动态的人。
“那家伙还在外面不知道做什么。”
女人开口便是熟练地上眼药,可接下来竟然没有借题发挥, 暗示某个不能轻信的男人私下有小动作。
她在第一时间认真看向主动推门走出房间的红发少年——如今的他已经差不多到“青年”的年龄了, 只是长期受病痛压抑的体格还没长开,看上去依然瘦弱单薄——眼里似有惊喜一闪而逝, 源千穆即使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也无法理解她在高兴什么。
“您在担心Gin吗?”贝尔摩德收起对Gin的敌意,语气竟有些紧张。
“没有。”源千穆一口否定, “我在等交易的结果。”
他根本不会在意交易结果, 今晚要交易什么恐怕他都不记得, 贝尔摩德心知如此, 却仍为这个言不对心的回答雀跃起来,好似经历了漫长时光的努力,她终于窥见了出现在冰硬屏障上的一丝缝隙,从而看到天光乍破的希望。
与这丝希望相比,Gin的死亡顿时无关紧要了……不对,他还有点用。
“主持交易显然拖不了这么久,您担心他别有用心,可以让他立即到研究……”贝尔摩德很快改口,“让他在电话里立即向您解释。”
贝尔摩德不想放不知是否认得清主人的恶狼进来,踏足只有她和BOSS单独相处的研究所,很巧,看出她不打算帮忙联系Gin,BOSS态度坚决,他也不想给Gin打电话。
回房间,发一条询问的邮件过去,已经是讨厌与不在意的人产生交集的源千穆能做的极限了。
发完就完,对方什么时候回无所谓,源千穆正准备睡觉,手机响了,Gin没有选择打字回邮件,而是径直拨了一个电话过来。
“……”
源千穆伸向枕头的手微不可见地僵了僵,保持要睡不睡的姿势,和响个不停的手机相对无言到来电即将自动挂断,他才不情不愿地抓起手机,边躺下边接通。
“非常抱歉,BOSS。”
Gin颇有标志性的嗓音从话筒里传出。
要描述的话,就是低沉,略带像是才抽过烟的喑哑,语气却时刻保持透彻的冷静,仿佛只听声音,就能联想到那双突破了风雪的冷冽绿瞳。
被他宣告死亡的敌人会立时心生恐惧,浑身瘫软,然而,当这道声音蒙上一层电流的失真出现在静谧的深夜,详细且认真地解释起今晚这场交易的开始、经过、结果、期间的突发情况、延迟汇报的原因……
源千穆:“……”
BOSS一秒入睡。
呃不,也没这么快,他至少还是坚持了十秒的。
要怪就怪内容着实没趣,Gin能用冷酷的声线念出催眠魔咒的效果也很厉害,况且凌晨零点已到,早过了青少年按时入睡的时间了,总之怎么都不是BOSS自己的错。
源千穆睡着时格外安静,他从不会翻身乱动,呼吸就和平时一般轻,电话另一头的人短时间内没听出不对,直到全部汇报完了,静等了许久,没等来任何回应,方才意识到了真相。
仍站在雪地里的银发男人有没有笑,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许是还要等着什么,他没有急着挂电话。
于是,贝尔摩德悄然进来。
一如往常细心地检查了少年盖着的被角,看到少年枕边屏幕还亮着的手机时,她的表情被房间内的阴影覆盖。
片刻后,贝尔摩德试探着伸出手,随时做好退开的准备,可这一次,她竟然没有将总是对所处环境抱有极大警觉的少年惊醒。
心情复杂的女人将他的手机轻轻拿起,如来时那般小心地离开了房间,过了大约十分钟,才第二次回来,把通话结束的手机放回原处。
源千穆不知道贝尔摩德和Gin背着他聊过一次,更不知道他们私下明争暗斗了不止一场,最终似乎勉强达成了一个共识。
他只知道,这次睁开眼以后,只有自己的安静世界彻底离他远去了。
虽然他其实是在半年后才反应过来,黑衣组织BOSS“信任”的左膀右臂不约而同走了温水煮青蛙、咳,润物细无声的路线,在他磕磕绊绊艰难复建的道路上,这两人一前一后插进来,把他日常生活的每个细节几乎包圆了。
贝尔摩德平日引他开口说话的频率越来越高,先不管直接或委婉抛出来的话题他感不感兴趣,她会自顾自地说很多“外面”发生的事,然后卡在他不耐烦之前柔声细语地劝说,世界迭代速度那么快,多了解一点,知道一些变化总归没有坏处,对了,在空余时间发展点“爱好”也不错,像她除了在美国有本职工作,也有靠演戏放松的爱好……
如果可以不出门,能在有吃有喝有网的密室宅到死的BOSS一脸木然:“……”
前面麻烦的那一堆话先不提,他对女人提到的“本职工作”倒是有那么一丁点好奇,因为贝尔摩德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守了三年半,完全不像有工作要做的样子。
这时,源千穆只要稍微多问一句,就能从贝尔摩德口中得知,她在外面还挂着FBI老资历精英探员的职,从而迅速发现自己拿到手的剧本不大对劲。
然而BOSS目光不转,停顿三秒后,依然漠然地哦了一声,坚持事不关己沉默是金,也就遗憾地痛失得知真相的机会。
一次两次没能劝动,贝尔摩德也不失落,她有充足的时间再劝十次二十次乃至于更多,劝的方式针对BOSS的性格不断加以调整,又过了半年,BOSS本人还是没发现——
忽略永远不想配合的个人意愿,他的身体比心理活动诚实,贝尔摩德的话茬刚开头,他就一言不发地听从,让休息就休息,叫看电视就看一小会儿,女人给他说些好玩有趣的新闻,他也默不作声地听着。
不排除是被念烦了的后遗症,当然,某些“原则问题”还是不会妥协的。
比如他坚决不肯抛弃加双倍厚绒的带帽卫衣,换上贝尔摩德给他精心搭配的风衣套装。
再比如他坚决不跟Gin学搏击,射击下辈子再说,防身方面能用一招大外刈了事,绝不多费一丝力。
关于要连轴转干活的Gin竟也掺和进了复建计划这件事,BOSS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每天忙着统筹全局,安排任务,处理堆积如山的杂事,还能每周抽出两个下午的时间,到现场给开始练习武技的BOSS做陪练,这是没有三头六臂的正常人能做到的吗?
可Gin的确神奇地做到了。
他说服BOSS和贝尔摩德的理由很简单,与其找没资格接触到BOSS真身的老师兼陪练,不如让他来完成这个重要的任务,无论是实力还是忠诚,他都是毋庸置疑的最优选。
忠诚。贝尔摩德差点嗤之以鼻,但不知为何居然忍了,没有阻止。
源千穆抗拒的重点跟实力忠诚都不沾边,还是老毛病,能近距离接触到还未获得自保能力的他的人,有一个贝尔摩德就很勉强了,再多一个看得更清楚、想得也更多的……
哦,找Gin以外的人反而更危险,那没事了。
不过,他和Gin这三年间虽未再见过面,但邮件和偶尔的电话联系不断,塑料上下级关系似乎隐约发生了些变化。
或许他已经开始有点信任他了,只是自己不想去发现。
临时担当老师的银发男人雷厉风行,第一时间听完BOSS“轻松省力一招必杀不能有危险最好他不动别人动”的无理取闹要求,看完BOSS抹除掉部分信息的体检报告,他亲自上手(在贝尔摩德的虎视眈眈下)协助BOSS做了一些力量测试,便定下了为期一年的训练计划。
“以适当的基础锻炼,增强身体素质为主,柔道的招式大致符合要求,可以先从足技开始。”
单独为BOSS修建的空荡武道馆,休息室内,黑泽阵说完了自己的建议,低下的头颅还未抬起,因此错过了红发青年此刻略显怪异的表情。
少年真正长成了青年,与黑泽阵记忆里不堪一击的模样相比,没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却也肉眼可见地强壮了起来,长开了的身姿修长,已然不能算羸弱了。
他刚在黑泽阵的注视下,完成了强度不超过高中生体育课的训练量,还想加练时就被男人立即叫停。
贝尔摩德不由分说把他推进休息室,随即银发男人也进来,给他做了一整套检查。
没什么问题的检查结果出来了,BOSS胸膛剧烈的起伏也慢慢减缓,只有浸没发间的汗水还在不停往下滴,大颗大颗地挂在额头鼻尖与脖颈间,把白色半透明的运动衫也湿透,和变得粘稠的后背紧贴到一起。
黑泽阵此时的姿势和他们初见时一模一样,在坐在休息室椅子上的BOSS身前单膝跪下,只不过这一次并非在接受召见,他肤色比亚裔白很多的左手托起红发青年的小腿,右手有规律地从上往下按揉了数下,彻底放松覆盖在腿骨上的浅浅一层肌肉。
虽然健康了不少,但真正观察起来,黑泽阵仍能从手中的触感意识到,BOSS的双腿有过肌肉萎缩的曾经,同样的病态消瘦应当也发生在其他的身体部位。
他的银发随着低头的姿势流畅地滑落下来,最前面的几缕挨到了BOSS的腿边,BOSS只要稍一抬手,就能拽住他的长发,回复了足够气力的五指锁住他的喉咙。
黑泽阵也发现了,BOSS在看他,准确地说,是在死死地盯着他的脸,如若发现他面上出现疑似轻视或者怜悯的变化,已然凝滞起来的气息会瞬间改变。
有了一定的威胁性。
这只隐藏獠牙的小兽已经成长起来了,安全感的缺失导致他时而反复无常,永远消除不掉戒心。
黑泽阵仿若不觉,他依样放松好红发青年的另一条腿,不急着起身,只是抬起了头。
再一次与BOSS对视,银发男人没有逾越地说可以慢慢来之类的话,而是道:“我今天教您大外刈的基础动作,您的腿部力量比臂力更强,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和练习,掌握这一个招式,完全能够做到瞬间制敌。”
BOSS俯视他片刻,终于开口:“对体格远胜于我的对手,也可以么?”
“可以。”
黑泽阵毫不迟疑。
BOSS点点头,于是气氛重新松缓了下来。
而后从休息室出来,BOSS只换了一件运动衫,黑泽阵却脱掉漆黑的风衣,换上了雪白的道服。
他熟练地用发绳扎起了银发,下一刻便迎上来红发青年又有些怪异的目光。
BOSS没把话问出来,是他自己先自行领悟,再做出的回答:“在工作之外的时间,我也会根据情况换上别的衣服。”
BOSS:“哦。”
——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确实。BOSS真正多看了两眼的是Gin的马尾,大概是觉得Gin会扎头发这件事更不可思议。
“……啧。”
贝尔摩德坐在靠墙的长椅中央,朝前方发出不满的声音。
女人的画风与场地里的两人不同,她妆容精致,金发编成发辫高高盘起,过膝长裙衬出曼妙身材,并腿略微侧坐的姿势优雅,很适合在身前摆上一桌西式下午茶——就像是专程过来观赏他们训练的。
并不,她自觉是被那只银色疯犬微妙地排挤了。
如果不是Gin非要横插一脚,贝尔摩德非常不介意自己下场教导BOSS,当然,教的肯定不是女子防身术,就算要现学柔道她也能上。
此后的训练实况看得贝尔摩德更生气。
虽然BOSS年纪轻轻天赋异禀,还有一身吃药吃出来的怪力,在女人眼里完美无缺无所不能,但在万恶的不懂收敛的Gin面前——至少在最开始的几个月里,他完全不是Gin的对手。
旁观者视角看起来,Gin全程尤为轻松,右腿一个跨步就绕到了红发青年的右腿后面,勾腿用力钩挂,红发青年就被他仰面摔下。
身高,体型,反应速度,人高马大的Gin占据了太多优势,要不是他每次把BOSS勾摔的下一瞬就会伸手把BOSS接稳,不让红发青年真的结结实实摔到地上,贝尔摩德早就翻脸了。
看不下去,又不能阻止。
她只能看了一阵就咬着牙离开,提前为BOSS准备补充体力和营养的晚餐。
还好,与贝尔摩德的滤镜无关,BOSS在这方面的确很有天赋。
只用了半年,他就能跟上Gin的节奏,躲开Gin的突然袭击,再过半年,不动声色蹿高了一些的红发青年进步神速,一个迅如闪电的侧身——
“砰!”
银发男人被他一把抓住臂膀,下一瞬身体侧偏,视野颠覆,两人的视角陡然逆转。
黑泽阵平躺在地面,红发青年大口喘着粗气,勾着腰,仍抓着他不放。
炽热的汗珠落到黑泽阵的面颊,还有一滴,仿若顺应犹带一丝得意的俯瞰目光投来,堪堪擦着绿瞳的边缘滚落。
“我、赢了。”
源千穆平静——其实并没有多平静地说,嘴角明显不自禁地翘起。
能胜过Gin,说明银发男人对他的威胁减小,他能占据到更多的主导权,故此足以安心。
“您赢了。”
黑泽阵也勾了勾嘴角。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适当放了水,BOSS的技术和力量都过了关,但比常人还要略逊的身体素质始终是个问题。
只要不陷入必须考验体力耐力的环境,红发青年的实力便毋庸置疑,因此,不能算作欺骗。
他正这么想着。
看到BOSS的胜利现场立即赶来的贝尔摩德还未庆祝出声。
小小地得意了一下的BOSS:“好。”
嗯,时间刚刚好,肯定没问题了。
于是,他毫无预兆地宣布:“我要去警校。”
“………………”
黑泽·前警校传说·阵:“?”
贝尔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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