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秀一在疗养院执行任务的这三个月, 过的仿佛是养老一般的悠闲生活。
虽然是这么说,但同时也约等于被困在了这里,毕竟无法与外界联络,也不方便接收消息, 每天除了定时去实验室门口叫人, 盯着两个研究员外, 就是泡在厨房研究菜谱,精进厨艺。
以为很难再散掉的浓稠血腥味, 竟在这期间悄然散去了不少, 似乎对这股血味和杀气极其敏感的小女孩志保观察他良久,终于降低了一点对他的防范,虽还是未主动靠近,但至少不会老是拿看可怖凶兽的眼神盯他了。
用一句形象的描述名为rye的黑豹回到了笼子里,暂时收回了染血的利爪,在菜刀和永远会放多放少的调料罐中, 逐渐变得人畜无害了起来。
在想要努力教会他做饭的“克托尔”面前,他始终是一副沉默却虚心的态度, 越发显得老实听话,也不怪连宫野志保都不自禁放松了警惕。
但显然,爪子并不是真的收回去了。
赤井秀一不想白白浪费几个月时间在悠闲生活上, 最后还得来一个彻底失败的任务结果, 于是他选择主动出击, 先以强硬之势擒住另一只野兽, 试图将逐渐失控现状拨乱反正。
虽然被抓住的人也肯定不会乖乖听话就是了,说不定还会与他当场进行一番撕咬扭打。
将面前这个并不陌生的眼神收入眼中, 深谙凶兽习性的男人不禁在心中轻叹, 有点怀念最初的克托尔了, 至少那个克托尔还没这么难搞,也更容易沟通,大概。
“”
“诸星大。”
如他所料,这是一只成熟的凶兽。
“手,可以拿开吗”
野兽露出了一个完美的微笑,好似丝毫没有被他冒犯到,怒意更是无稽之谈。
赤井秀一从善如流将双手松开,收回,接下来的每一句回话,都将是在横跨悬崖的钢丝上行走,没办法,也怪不了任何人,是他自找的麻烦。
千穆不急着跟他继续话题。
先慢条斯理地抬手,在被黑发男人抓住过的肩膀轮次轻按几下,明明是随意的按揉,他却像在细致拂去肩头不慎沾染上的灰尘。
重新挂起的微笑如同一个开关,这之后,他重新抬眼,与赤井秀一对视,不再有破绽,却也并无“亲切”可言。
“身为让我忍不住急躁的罪魁祸首,如果你能突然开窍,取得飞跃性的进步,我自然而然就会停下来了,诸星君。”
“实在很抱歉,不过我有一点预感,在养生汤的领域,我应该能取得不小的造诣,到时候就不会再让你不耐了。”
“是吗,希望真能如你所说你能一改悠闲怠惰的举动,做出点可以让我刮目相看的成果来。”
“很抱歉,就算不想改也不行了。”赤井秀一说,“因为我过于愚钝,消耗了太多克托尔君的精力,现在已经离合格标准越来越远了,要是g发现了,肯定会被视作无用的废物立刻清理掉吧。”
千穆靠在料理台前,微微歪头“说起来,我也有点好奇。发布命令给你的人,应当会要求你定期向上报告我的情况”
“难道你阳奉阴违了吗,rye”这次换成了丝毫不掩恶意的笑容。
“怎么敢。”
赤井秀一心里想的却是,这个人原来还是知道自己的状态如何啊,甚至,还知道自己得到的是极其严密的监视,态度却如此悠然,似乎又暗示出了更多的东西。
他以为已经看透了眼前的男人,结果眼前仍旧被一片疑云所遮蔽。
“我在疗养院的范围内活动,手机信号和网络都被屏蔽了,就算想要向上级汇报,也找不到汇报的办法啊。”
“噗嗤。”
千穆很不客气地笑了,第三次,类型是嘲笑“你不是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发现了吗,被屏蔽的是地表的信号,在研究所内部就可以正常通讯。”
“”赤井秀一面色不变,似乎被揭穿谎言对他来说毫无影响,“啊,是我迟钝了,竟然到现在都没发现,还需要你来提醒。不过,既然迟钝的我还能好好活到现在,就说明上级不介意我少报告那么几回,问题不大的。”
“那你现在知道了方法,也就可以去安心汇报了”千穆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赤井秀一不动声色“可是,不行啊,克托尔君。”
“我们如今是共犯了,不是吗。”
千穆静看他波澜不显的眼瞳,半晌,第四次勾唇,露出一个笑容“嗯”
赤井秀一道“我是不太了解你那边的情况,只是,看你的反应应该不会喜欢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上面牢牢掌控吧。”
“当然了,我的私心的确更多。到底是我的任务完成得不到位,要是把克托尔君你如今的状态,如实地汇报上去,恐怕比不汇报死得更早。”
黑发男人抱臂,也如千穆那般,选择了一个稍显放松的姿势,传递出实际上谁也不信的求和信号“我才刚过了两年的舒适日子,还不想太早在枪下合眼啊。”
“在我们互相掩护,各取所需的同时,该做的事情也一件不会落下,给你们添麻烦的厨艺也会早日提升,就算是任务之外的事情,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作为诚意,我都不会拒绝。”
“所以,我以诸星大的身份询问你要合作吗,克托尔君我相信你会接受,而不是转过身就把我卖掉。”
正如男人自己所说,这是一份多么诚恳、直接、大胆的邀请。
撕开“rye”的表皮,“诸星大”再次露出了他肆无忌惮、涉及自身性命却敢铤而走险的赌徒本质。
正因为他是践踏规则也无所谓的人,所以才会主动成为中黑衣组织的一员,而“克托尔”亲眼见证过“诸星大”的这一面,自然不会觉得他此刻的邀请突兀。
“虽然从认识开始就知道你是个果断的家伙,但能如此果决,也挺让我意外的。”
千穆的笑意略微收敛,似在惊讶之余,颇为认真地考虑了起来。
两人的对峙进行到此,临时性进入了休战权衡的阶段。
还是那句话。
他们知道,他们全都知道,彼此从未信任过对方说出口的话语,似乎从言语到表情,直至每一个细节动作,皆是全套扮演的伪装。
但他们的表演中,似乎都有着“真实”的一部分。
对于赤井秀一来说,莽撞和自私是假的,为了某个目的果决铤而走险是真的,他想要从“克托尔”的身上找到更深处的秘密,赌上的筹码必然是自己的性命,如假包换。
而对千穆来说,他对“诸星大”的邀请心动是假的,但在考虑这个邀请的价值却是真的。
他从不会信任赤井秀一口中的“诚意”,但事实上,他也并不关心赤井秀一要寻找什么,发现了什么,又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若非要耐着性子与这个男人同处一室,他们的相处模式永远只能是互相怀疑,针锋相对。
不必怀疑,因为不断编写又重编着的剧本上,就是这么写着的。
那不就巧了么
他才是绝不放过任何机会,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为此豁得出一切的自私之人。
如今的他什么都敢赌上,代价可以是除却性命外的一切。
一切。
“好啊,这份对我只有好处的邀请,还需要犹豫什么,当然是接受了。”
口头接受不作数,只能听听罢了。赤井秀一直到此刻还如此冷静地评判着。
他不意外“克托尔”会答应,他需要的是这个男人在答应之后,手里捏住了他冒险暴露出的这个致命把柄后,接下来会采取的行动。
最好的结果不必多说,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赤井秀一做好了心理准备,神情不变,等待着下一句尘埃落地的发言。
“你的诚意我收到了,不介意的话,rye,我也同样回应你一份如何”
结果便是听到的这么一句话。
在他面前频繁切换着假面的红发青年,忽然轻轻耸肩。
毫无征兆。
也毫不犹豫。
“克托尔”突兀地轻扯嘴角,好似扬手丢弃了所有的伪装,坦坦荡荡,不余下任何保留。
他微微往后挪了挪,不介意地坐在料理台上的姿态很是慵懒,手边是不知何时歪倒在一边的调味盐罐。
任何想从他这里挖掘出秘密的人,都绝对无法错过这个像黑猫一般引人探究的眼神。
“你想知道研究所的秘密,没问题,你是想自己去找,还是我亲口告诉你”
“”
任赤井秀一职业素养再佳,又有多么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波动,在此时也是根本无法保持镇定。
他翠绿瞳孔猛一收缩的刹那,红发青年抬手象征性鼓了鼓掌,发出了好似身心皆被愉悦到的舒畅大笑。
做出这根本无法理解的怪异行为,发出这根本不像他会发出的笑声,千穆暗沉的双眼却亮过一瞬,那竟像是桀骜的胜利者挣脱束缚,义无反顾提前为自己加冕的光辉。
“哈哈哈哈你很惊讶没关系,我并不关心你在想什么,所以你不必有任何心理压力。”
“直接告知答案就没有解密的成就感了吧那么你还是自己去找吧,疗养院里什么都没有,你就来研究所吧,东西都在那里,你随便翻阅,想看什么看什么,不用跟我打招呼的。”
“怎么,已经答应给你看了,难道你忽然又不想看了rye,我真的不在意你的想法,只要不打扰到我,你们所有人的想法都与我无关。”
千穆自说自话到这里,打量起这个几乎被自己随手扯下伪装那一层皮的男人,偏头带着愉快的心情欣赏着赤井秀一此时的神情,却又对男人紧绷的高大身躯泄露出的那点危机视若无睹。
他只是笑道“真的不去吗那就这样吧,反正秘密就放在那里,你想今天看,明天看,后天看,悄悄地看,还是光明正大地看,都随你。”
“”
赤井秀一实在是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一时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否露出了马脚,而克托尔到底是在恐吓试探他还是在耍他玩。
克托尔的意图和动机如同搅混了的毛线团,不仅无从寻迹,还呈现一团乱麻,仿佛在某一瞬间,这个人的理智和逻辑就被乱笔涂黑,窥探不得也理解不能。
赤井秀一唯一能在震惊中确认的是这个表现的虚假到骇人的克托尔,居然是“真”的。
他这一刻的笑是真的,他这一刻的畅快是真的,他大笑中镌刻的少许恶意也是真的,这就是最真实的他。
那到底什么是假的
两年后重逢时,见到的那个单薄而疲惫的“克托尔”吗
赤井秀一莫名认为,后者也是真的。
一理反而更乱了。
克托尔到底是什么人,真正的他究竟包含了多少副面孔,又隐藏了些什么
比起研究所不知真假的“秘密”,赤井秀一更急于确认这一点。
毕竟,谁能相信一个完全不信任他的人,会突然将全部的“信任”都抛给他了呢
千穆当然知道赤井秀一不会那么轻易的相信这番大实话。
但是,他的念头,应该也没有那么难理解吧。
剧本写下了他会与赤井秀一针锋相对、互相怀疑的结局,这的确是他的作风,但,偶尔换个心情又如何呢
他就是要“信任”这个男人,将关乎自己绝症外的资料,包括这间研究所里有关长生不老的宝石的数据,或许还有一点可以透出些他在组织地位高低的细微线索,都大方敞开,这些都无关紧要。
赤井秀一看就看,千穆不介意。
“唔,午休时间结束了。”
千穆晃了晃手腕,试图甩掉粘在手套上的盐粒,剩下少许没有甩干净的,在悠然从黑发男人身边路过时,顺手抓起男人的衣角,在那上面擦擦干净,才松手把衣角扔了回去。
“我要回实验室了,如果你还想磨炼厨艺,我待会儿给你一份菜谱,嗯,是你要的那种养生汤。”
说完,千穆就回到了地下研究所,言出即行,赤井秀一要如何行动,只要不打扰到他,他都不在意不关心。
赤井秀一“”
fbi王牌近乎以懵逼的心态,目视红发青年飘然而去,全程没有回望自己。
最开始的半个月,赤井秀一加倍地谨慎,按兵不动。
明面上是上级无暇关注他们这边的动静,克托尔就敢大大咧咧把机密送给只是助理的外人,但谁知道他在哪里挖了坑
他一天有10个小时都泡在了厨房,除了下去叫人吃饭外几乎不离开。
事实证明,赤井秀一在养生汤领域的天赋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他熬出来的第一锅能称作“还算好喝”的汤,是红枣猪骨汤,据说一次成功,没有像以前那样疯狂浪费材料。
这次喝第一口的还是宫野志保。
小女孩在神奇助手长达数月的厨艺折磨下,已经养成了每次吃饭都自己先来一口的习惯,她可以被毒死,但千穆哥不可以。
结果胆战心惊和怀疑目光,在那一口之后凝滞了半天,迅速转变成了不亚于窥见冬日开春花的震惊。
“竟然,还行”
说出再多的夸奖是不可能的,茶发小女孩举着勺子,再挤着眉毛喝了一小口,拿出用在研究上的挑剔,试图找出毛病
“好甜,太甜了”
宫野志保瞬间找回了冰糖雪梨汤的记忆,第一口还不太明显,第二口她就发现了还看到了
rye,这个可怕的杀手,到底往汤里丢了多少红枣
枣肉煮烂煮透了,浓郁的甜枣味儿火速在汤中铺开,几乎将猪骨的味道都掩盖干净。
赤井秀一对于小女孩顿显嫌弃的表情,不得不沉吟“主要材料都是按照菜谱的标注放的,至于红枣太多我听说,志保你喜欢喝甜一点的汤”
宫野志保“谁说的。”
赤井秀一看向了某个正在安静喝汤的人。
千穆端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等待汤上冒出的白气渐散“我只说过,要符合小孩子的口味,可以稍微放甜一点。”
宫野志保看向汤碗里那存在感突出的泥状枣肉,又用熟悉的嫌弃眼神看向赤井秀一,这能叫做“稍微”
“”赤井秀一不动声色,巧妙地换了一种谋略,“可能是多了一点,不过,我看菜谱上写着,食用红枣对身体好处很多,能够补充心阴不足,养胃健脾,补血安神”
“红枣确实富含维生素,能为人体补充环磷酸腺苷嗯后面这个是华国古老医学的说法”宫野志保忽然像被提醒了一般,略微思索后眼睛微亮。
被小女孩目光灼灼锁定的千穆“”
眼见宫野志保似乎想把这一整锅汤都灌给他,他不得不多说一句“发育期的女性和儿童才需要补血,我没有这个需求,志保你倒是可以多喝一点”
宫野志保却是倔强地忽略了千穆哥的意见,经此一提,她对中华养生汤的兴趣陡然拔高,当下就跟赤井秀一索要起菜谱,晚上、不,她吃完饭就要开始研究,研究完了再跟rye一起讨论,定好每天给千穆哥熬什么汤补身体。
赤井秀一自无不可。
克托尔给他的中华养生堂菜谱足有十几厘米厚,他就算从第一页开始,每天换着花样儿至少四锅起步,囊括克托尔和小志保的早中晚餐加夜宵,也得几个月才能轮完一回合。
养生汤的世界果真大有玄妙,滋补功效从心到胃再到全身各个旮旯角都没放过,让之前不熟悉这一领域的外国友人们大开眼界,同时动力十足。
严格遵循食补与锻炼的结合,这样总能把克托尔的身体养回来吧奇怪自半个月前那次异常表现后,他又变回以前的样子了,明明有按着锻炼按着吃饭,但就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每天一锅汤,不信千穆哥还能继续恹下去不行就四锅,我也要来学
一大一小下定决心,尤其是宫野志保。
她眼睁睁看着红发青年日渐消瘦,可他作息正常没有少吃一顿饭,怎么找都找不到原因,到如今也是心急火燎了,不管养生汤有用没用,都要发狠去尝试。
“好吧,你们开心就行。”
千穆没什么意见,主要小志保看起来是不给他有意见的机会了,就算只是为了安她的心,他也会喝的。
但一天一锅甚至几锅还是免了,喝不了那么多,而且他还不想被补到流鼻血,以后看到汤类食物就反胃。
“还有一个常识,虚不受补呀。”
“就是说,哥,你也清楚你的身体情况,已经算得上虚弱了是吗。”
“”
“那为什么不能再多吃一点。”
宫野志保只是盯着自己面前的碗,好似平静地说着,却默默抓住了坐在旁边的红发青年的袖子“上次重新调整过比例的营养剂,效果也不行吗”
千穆虽然会跟他们一起正常吃饭,但饭量很小。
为了不让宫野志保担心,他告诉过她,自己只是最近胃口不太好,营养补充方面不用担心,他配置了专门的营养剂,胃口不好时都会及时服用。
宫野志保对千穆哥的虚弱产生怀疑时,悄悄查验过他的营养剂的成分,结果他还真没有骗她,营养剂是真的,他还根据自身情况重新调配过成分,表现得对自己的健康确实十分在意。
所以为什么还会弄成这样
宫野志保再是天才,也没能弄懂原因。
赤井秀一同样疑惑不解,知道答案的,恐怕只有千穆自己。
但他并不会告诉他们。
他只会佯装自己也很奇怪的样子,说“可能是营养剂的口感问题吧蓝莓味还是太酸了,下次换成雪梨味会不会好些呢”
“跟营养剂的味道有什么联系行了,哥,我今天不想跟你说话。”
“抱歉抱歉,志保啊,再生气也要先把饭吃了,别浪费rye今天难得不错的成果。”
小女孩冷着脸吃完了饭,把头一扭,就带着从赤井秀一那里借来的食谱走了,也不等上千穆一起。
千穆毫无气走妹妹的愧疚之心,反而笑了一下。
展露了一秒卸下全身重担的轻松,下一秒他恢复如初,推开椅子站起来,按照正常的习惯,接下来应该在沙发上稍坐片刻,然后离开进行半个小时的饭后散步。
赤井秀一快速地洗完碗,收拾好餐桌,出门时刚好赶上要去散步的千穆。
和千穆口头达成诡异的“合作同盟”后,他除开原本的保姆工作,还自觉加上了没什么用的保镖职责,千穆散步时他要跟上,千穆慢跑运动时,他也要换一身衣服陪跑。
每次他面色严肃地跑在后面时,都会听见从前方人那隐约传来的轻笑。
赤井秀一不知道为什么克托尔要笑,只是履行保镖的职责,吊在后面陪他跑步而已,笑点在哪里
后来他才意识到,克托尔笑的并不是他,亦或者他的某个行为。
克托尔在笑的似乎是记忆中的什么人,而与未放在眼底的赤井秀一无关。
散步,锻炼,次数逐渐减少的一对一厨艺指导他们两人相处的时间在增多,关系依旧在淡漠中打转。
就在赤井秀一即将做出判断,确信克托尔那回好似抛弃一切,孤注一掷般抛给他的“信任”,只是无聊的戏弄之时。
散步结束,他如往常那样,送披上白大褂的红发青年回到研究所。
不会有意外,厚重阴沉的实验室大门,照样将于他眼前闭合,封闭住克托尔漠然的脸。
赤井秀一没等门彻底合拢,便准备转身,回到楼上的厨房,把材料提前准备好的汤炖上。
但他没听到数秒后会响起的咔噔闭门声,进入耳中的,反而是
“还是不打算四处转转,推推门吗”
明明不算冰冷,克托尔的嗓音仍化作无形尖刺,似要刺穿赤井秀一将假面具覆盖严实的面孔。
赤井秀一回头,看到红发青年的背影仅停顿在两步之外,近乎与实验室内的暗影密不可分,阴翳的重量看似压垮了他,却又根本没有将他压垮。
果然像克托尔这样的人,纵使最外层的血肉之躯再虚弱枯萎,内里总有一根折不断的脊梁支撑。
他的危险性亦不会被表象削弱,只会愈演愈烈,仿若要将黑暗也撕穿。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赤井秀一平静道。
“不明白吗那我只能对你失望了。”
千穆的双手揣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下巴微微扬起,好似在锐利冷酷地凝望前方,但他的前方除了黑暗,只有黯淡无光的金属仪器。
“只听说豹子在狩猎前,会耐心地潜伏等待猎物放松警惕,但不会动的猎物就放在眼前,还瑟瑟缩缩不敢出击的猎豹,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
赤井秀一在瞬间想到了很多种回话,每一种都能圆滑地将自己洗净,尽量减轻对方的怀疑如果没有效果,就只能是对方果真早就看穿了他的所有。
但是,在完全琢磨不透克托尔的意图的前提下,他在这时回应什么都很危险。
赤井秀一意外地没有迟疑多久。
“一动不动摆在面前的猎物,最容易想到的,就是陷阱啊,即使把猎豹换成任何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都不会这么冲动的吧。”
“这可不一定。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为了他人牺牲自己,就敢故意咬下饵食的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有这么一种愚蠢的生物吗”
又一次张扬无忌的宣示。
赤井秀一在聆听的过程中,自然垂下的手指微动,如同在无声中绷紧了弓弦,利箭即将破空而出。
千穆略微延长的尾音是细软的,可在倏然染上不耐后,就变成了另一番磨砂般阴冷刺耳的观感。
“我是不想管你打算怎么行动,但,你实在太磨蹭了。不要告诉我,你真打着拖延时间,准备不劳而获的主意吧。”
赤井秀一“”
等等,翻译一下克托尔这番话。
克托尔,在嫌弃他搜集情报的行动不够积极,所以不耐烦地专门又催了他一次,
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赤井秀一有些头疼,他的预感没错,克托尔绝对比安室透难对付一百倍。
他好像在毫不遮掩地警告他,你就是敢为眼前的诱人饵食探首的愚蠢家伙,别演了,赶紧的,少特么啰嗦。
“虽然不太明白,我那的一丁点不重要的探究欲,让你误会了什么”
好吧,他确实是。
因此,赤井秀一心念转动,以格外轻松的姿态,直接说了“我是第一次接触只有两个研究员的秘密项目,确实有点好奇心,如果你在百忙中愿意抽出些不重要的内容,给我开开眼界,我当然不介意了。”
“没有重要和不重要的区别,你现在就可以到处看,应该不需要我亲自帮你开门吧”
“这就不用麻烦你了。”
赤井秀一也不演了,坦然自在得仿佛回到了fbi大楼“介意我先从你的实验室开始参观吗”
说着,轻飘飘压下性命赌注的疯狂赌徒,已经主动向前迈出了一步。
克托尔有相当充足的时间阻止。
他可能会立即翻脸,冷笑着说你还真是异想天开。他可能一句废话也不说,“rye”动机不纯的汇报下一刻就会送到g的邮箱。他更可能直接动手,一枪将不知好歹的助手送上西天。
但是
他没有阻止。
一步落下,赤井秀一正式踏足于绝对的禁地之中。
那一刻,等脚步踏实。
镇定自若的当事人面色不变,绿瞳中多出一抹前所未有的惊讶,或许还涌出了别的浓烈色彩。
红发青年的确往回转了一次身,可却是与他擦肩,抬手按开了墙上的开关。
“咔。”
灯光明亮,实验室宽阔的全景一览无遗。
“更衣室在这里,先换衣服,做好消毒再逛。”
千穆随手往旁边指了指,自己先进去洗手消毒,实验前的准备完成后,他又从一动不动的赤井秀一身边路过,目不斜视,回到了自己惯用的工作台前。
赤井秀一“”
实验室的门已在身后自动锁好,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今日必然是他卧底生涯中最迷惑难解的一天
大概想着,进都进来了,克托尔还无所谓地把他当做了空气,赤井秀一往更衣室的方向看了看,真就缓缓走了过去。
消毒完毕,勉强披上不太合身的白色外套,男人抬手,将自己夹在白大褂底下的长发捞出来。
他先贴着墙角走了一圈,全程收敛呼吸,没有发出吵人的动静。
目光随意一扫,便看到了塞满卷宗和实验资料的文件柜,还有无数连他也说不出名字的精密仪器。
数台仪器同时运行,提示灯闪烁出或红或绿的光芒,而克托尔就处在仪器与警示灯光的环绕下,坐在那里操作着什么。
赤井秀一不懂实验,可能需要打开文件柜,研究几天如山般的实验报告,他才能能勉强看懂克托尔在做什么。
他当然没有四处翻动,也没有拿出一份研究报告来看,真要这么随意就是蠢了。
只不过也不是完全一无所获。
文件柜就在旁边,柜门没有上锁,克托尔坐在前面,一次都没有侧首关注过他的举动。
实验室没有多余的椅子,赤井秀一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抱手而站,就这么保持了一下午的安静。
他至少看出了,这数小时里,克托尔算下来其实只做了一件事将培养皿放入检查仪器中,确定结果,记录,轮换,不断进行着机械性的重复操作。
确认到的结果可能并不理想。
因为赤井秀一观测到,千穆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过。
实验室中的克托尔,比在外面见过的任何一个“他”都要沉默。
他宛如一张逐渐湿透的纸片,本身已是不堪受力的厚度,偏还要被水分一点一滴地浸湿,拖累住沉重的形骸,缓慢向深海下坠。
在厨房的时候,赤井秀一可以打断克托尔,借着任务的名义,很是冒昧地警告他停下来,不要再这样下去。
可在这里,他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插足的缝隙,好似被强行安排在了观众席,仰望前方漆黑的舞台。
唯一的奏者正自顾自地按动发不出声音的琴键,谁也不知道他演奏的是什么乐曲。
大概就是从这一刻开始,赤井秀一对“克托尔”的评判,悄无声息发生了改变。
他似乎隐约抓到了一条线索,只要抓住这条线抽动到底,能够将红发青年矛盾的表现拼接牵连,凑成一个复杂多面的人。
终于,克托尔将所有培养皿检测完毕,也到了该休息的时间。
清理好桌面,做完重复不知多少次的收尾工作,红发青年起身,欲要离开。
赤井秀一意识到就算自己在旁边坐了一下午,克托尔照样把他视作空气,甚至没有问他一句有何发现的兴趣,干脆主动开口“克托尔君。”
千穆这才停下脚步,将白大褂提在手中,漠然地等待他的下文。
对方还是不配合,赤井秀一只能直率地吐露自己的最大发现。
“一直保持坐姿,不起身活动,对腰椎和颈椎的负担太大。”
“”
“以及你的头发太长了,该剪了,还是说你想留长应该挺适合你的。”
“”
缓缓地,千穆回头。
“这,就是你参观了一下午的发现”
“嗯。如果你不想留长的话,可以稍微修剪一下。”
刹那间。
千穆看向赤井秀一的眼神,阴沉中透着诡异,仿佛在看某种毫不陌生的这种并不陌生同时不可理喻的生物,俗称“笨蛋”。
多少年了,竟陡然重温到了熟悉的血压飙升。
不想再说一个字,他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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