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
“也过得挺不错。”
千穆如此说道。
“都在研究所里被关了两年了, 怎么可能不错。”诸伏景光当然不信。
他想,千穆独自身处于一个封闭且危险的环境,压力多大, 自是不必言喻。
联络人与卧底间的定期交流,除却重要的情报交换, 更像是化身一座桥梁,一条绳索,将深陷黑暗的人与光明的现实连接, 不让他走远,也给他指明回归的道路。
诸伏景光并不担心千穆会迷失, 他的这位小伙伴论自身准备要比他和零早得多,论信念的坚定也不比任何人差。
可他担心他会疲惫,是人便会害怕孤独, 害怕被遗忘, 哪怕这个人很擅长心理调整, 当难以承受的压力降临时,同样避无可避。
尤其这个人还是总爱将心事藏起来的棘手型,不看着他的眼睛,跟他好好聊聊, 可能到堤坝将塌的前一秒,他都不会知晓在他身上是否发生了什么。
可现在看不见他的眼睛,只听声音的话, 总会缺漏些什么, 但又无可奈何。
诸伏景光不知何时盯起脚前的地面,声音在逐渐低沉“你在研究所做了什么, 有没有遇到麻烦, 有没有被哪个棘手家伙刁难, 比如艾利克斯博士那样的还有汇报之外的,你在邮件里不肯说的内容,如今已经见面了,都跟我说说啊。”
“在研究所,当然除了实验就是实验了。”
千穆不是抱着跟友人分享日常的目的来的,所以他没有准备这方面的说辞。
不可能如实描述,还好只是稍稍停顿一下,诸伏景光也觉察不出异样。
“研究所在一个很偏的郊外,来去很不方便,好在里面面积够大,景色挺好,当做自己在风景优美的地方旅游放松也不错。平时不是特别忙,组织的成员也是人,不至于像你想象的那样,要被压榨到从早关到晚,不研究出个成果就不放人出来休息,那也太惨了吧。”
“研究什么在我传给你的资料里都写着,好不容易离开那个地方,我可不想再回忆一遍。唔,被关在里面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好玩的事情,你知道么,我遇到诸星大了。”
诸伏景光认真听到这里,迅速被一个印象颇深的人名吸引注意“诸星大我记得他,他不是狙击手吗,怎么会跑到研究所去”
“来当看守的,顺便也给我们当助理。”千穆这时说的就是实话了,“你可能想不到,他的厨艺烂到不可思议,零刚开始那水平都能拉他几条街,我另一个同事一度怀疑,他是被派来光明正大毒死我们的杀手。”
诸伏景光“咦啊,诸星不会做饭我知道,做饭能毒死人是真的没想到所以为什么要选他来当助理啊,我觉得零更合适哎。”
“是啊,早知道”
早知道赤井秀一是个厨房杀手,千穆也不会选安室透,只能说,阴差阳错,也是另一种版本的命中注定。
千穆又跟诸伏景光提了提“另一个同事”,用流畅自然的事实拉高整个描述的可信度。
“十二岁的天才科学家厉害啊,可惜被组织啧,丧心病狂,连未成年少女的劳动力都不放过。”
被友人的唾弃糊脸的当事人还在附和“是啊,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如果有机会将她解救不对,你怎么又开始说别人的事情了,我想知道的是你过得怎么样啊”
“都跟你说了,除了没有自由,其他的待遇非常好,再让我待几年都没问题。”
“你应该没有,因为待遇太好发胖吧”
“噗”
千穆忍俊不禁,反应略大了点。
随后他毫不留情,给了诸伏景光一记重击“你当我是你吗”
诸伏景光“”
这个小伙伴真是随随便便能气死人这点估计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不过,听他这么有活力的语气,还有心情开玩笑,问题似乎真的不大。
诸伏景光放心了才怪
“我强烈要求你把自己的近照通过邮件发给我,不行,要直接录一个视频。”
“至于么。”
“至于,不然我可安心不下啊。”
诸伏景光无法忽略自己冥冥中的直觉,仿佛在这一刻不回头,不赶紧确认一眼的话,他未来绝对、绝对会后悔。
千穆接着说“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给自己拍照,还要录像,你也不怕我今天回去明天就暴露了。好啦,不要担心,我是稍微有点神经紧绷没错,这不就叫你出来帮我缓解压力了吗。”
“叫你带的东西,带来了”
“带了啊,老板你亲口点的名,你可怜的联络员小弟怎么可能不听。”
诸伏景光腹诽了一句滑溜的猫,身体却很诚实,将之前放到身边沉甸甸的大包提到腿上,从包里取出了一把乐器。
接头带什么东西用以伪装的都有,但带贝斯的可能只有他们一家。
诸伏景光将贝斯抱起,先手熟练地拨弦几番,滑出的弦音没有惊跑附近的鸽子,反而让个别鸽子歪头四顾,蹦跳着跑到了他的腿边。
“想听什么在安全屋待命等你联络的时候,我可没少练琴,水平不能说高到了顶,至少比以前是厉害多了。”
千穆沉吟“我没有什么一定要听的 ,唔,那就来一首”
“生日快乐歌,就这个吧。”
诸伏景光“今天是你生日”
“不是。”
“那你怎么突然”
“我从不过生日,但之前有人跟我说过生日快乐,我便想起漏掉你们的份你们怕是会不高兴,所以,你就代那几个人一起表示表示吧。”
“我们没有表示,难道不是因为你从来不提自己生日是什么时候吗其他人的生日都一起庆祝过了,只有你装作不知道,一个字不跟我们提。”
“因为我不过生日,没有庆祝的必要扯远了,你不会是不会这首吧”
诸伏景光无言,千穆这个莫名的逻辑也是他理解不了的,不过生日,不想庆祝,却还要心血来潮让他弹个“生日快乐”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弹,怎么可能不弹。
这首歌的旋律非常简单,就像诸伏景光刚学贝斯时,弹的那种简易曲调,他不用准备,便能直接上手。
轻快的调子响起,若原先只有三分温柔,这时却被男人弹满了十分。
虽然友人的生日已经过了,但他是代表其他四人,相识多年第一次祝他生日快乐,自要把情感蕴含在简单明快的乐音里。
“祝你”
诸伏景光还不自禁地哼了出来。
等情感真挚地弹奏完,他颇为满意,又有点遗憾地想着可惜其他人不在,要是大家都在这里,好好的“生日快乐”就不至于这么简陋冷清了。
千穆说着自己一切都好,其实,果然还是很寂寞吧,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想念着不能见面的朋友们。
“千”
他心有所动,刚喊出一个字,扑哧扑哧的动静倏然砸到他的脸前,鸽子们觉察到另一个方向又来了喂食的人,立马激动地飞走了。
诸伏景光抬手挡住差点戳到自己眼睛的翅膀尖,眯眼等了一阵,才有机会假装偶然地回头,看向坐在那边安静聆听的友人
“”
没人坐在身后。
千穆,一个招呼都没打,就这么离开了
诸伏景光愣了好半晌,心口莫名沉闷,好似有格外重要的东西从他指下滑过,他没能及时抓住,还没能目送其远去。
千穆坐过的位置,留下了一封不起眼的信件,心情复杂的诸伏景光等了许久,等到不可能有人还注意得到他的举动后,才不动声色地将信取走。
信里留下的还是情报,但与研究无关,是某社会名流违法涉毒,私下进行权色交易的证据。
又变回了老样子,只有情报,没有任何与收集情报的人自己相关的信息。
哦,也不是完全没有题外话。
没有按时联系的赔礼。诸伏警部补,你也该升职了。
“”
“源千穆,你这个就是不肯好好说话的笨蛋”
与此同时,被笨蛋骂作笨蛋的笨蛋本人已经走出了公园。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半阴,穿得太少的原因,千穆在树下坐了半天,很早前就感觉浑身泛凉。
尤其是风扑在脸上的时候,只觉得骨子里泛出了冷意,悄悄席卷全身。
明明已经快进入夏天了。
“没想到外面风这么大,还是应该多穿一件再出门”
他小小地后悔了一下,开始往回走。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千穆这次约诸伏景光见面,当然不是出于思念或是别的无用念头,如果可以,现在的他不想与笨蛋五人组中的任何一个再相见。
只是为了“确认”。
今天,就是原剧本中,诸伏景光作为暴露身份的卧底“苏格兰”,在同为卧底的赤井秀一眼前自杀身亡的日子。
因为千穆早早把他赶出组织,诸伏景光并没有成为“苏格兰”,也就一无所知地背对了死亡的结局,往剧本不允的未知远方越走越远。
行走到今日,诸伏景光终于来到了终点当夜幕落下,旭日重升,他也就得到了属于他的自由,与新生。
千穆不必亲眼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幕,他只需要停在距离光明一步之遥的地方,确认友人还在继续前进便足够了。
剧本似乎也预料到了,悲剧的更改已成定局。
安静许久的书页悄然震动,文字没有重组,却如烦人的藤蔓般疯狂抽条滋生,扎根于名为命运的庞大脉络中,将仍在人间正常行走的红发青年网罗其中。
能够通向外界的通道被封死了。
能够供给呼吸的缝隙被堵住了。
过去还能找到对抗的可能性,在狭窄的空间中硬闯出一条路,如今,似乎连这喘息的空间也被压榨归零。
千穆站在马路边,平静地等待绿灯。
源千穆趁诸伏景光不注意,留下礼物后悄然离去,他心中升起了成功扭转命运的欣慰,却没有丝毫喜悦,因为他知道,自己能够操纵世界的力量已经开始失控,这份后果正在一点一点的暴露出来。
绿灯到来,短暂十几秒的时间,他迈开步伐,融入了也在向前的人群。
他改变了必死之人的命运,这些人每在这个世界多存活一秒钟,对世界的影响就会加大一分,而这每分每秒都在化为代价,源源不断反馈到他身上。他与异世界的联系正在不断加深,他与现实世界正在越来越远,当他被“同化”的那一刻,便是最可怖的代价降临之时。
他走到马路中央,从对面跑来的女生似乎太过着急,差点一头撞上他的肩膀。
源千穆想要在一年之内研制出新的救命药物,虽然自己也知道可能来不及了,但他还是不愿放弃。他不打算让宫野志保帮忙,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这个孩子在他心中已不是工具,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妹妹。他要送她回归正常人的生活,而赤井秀一可以代他照顾好她。
他感觉不到焦虑或者恐惧,死水般的内心正是病态的表现,他明白自己已病入膏肓,却无心去挽救,在这个时候,极致的平静才是他需要的。
源千穆在回家路上,用十五分钟走到十字路口想,等待红灯转为绿灯。
在五十七秒后,红灯切换成绿灯,源千穆先迈出左脚,一旁穿黑衣服的中学生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关注着他帽子下露出的红发。
源千穆走到马路中央,一个着急的女生从对面跑来,险些撞到他身上。
“呵,的确很有意思。”源千穆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用右手接住了她,原本下意识地想用左手跟剧本唱唱反调,但他突然没有这个心情了,所以还是依照习惯伸出了右手,顺便帮她捡起掉在马路上的挂件。
源千穆提前看到剧本上的这段描述时,心里还是很平静。剧本已经不再只是预言,而是将他未来行动的所有细节都纳入了掌控之中,他已是逃脱不了的困兽。
真的逃脱不了吗不知不觉在马路中间停下的他想,这可不一定,不到最后时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被挡住路的车辆鸣笛提醒,他这才重新迈步,剩下的半程路,他在超市门口偶遇了找来的两人
“”
“呵,的确很有意思。”
千穆微笑着评价。
冒失的女生抬头,正想跟好心接住她的路人道歉,这一眼看去,却被帽檐下苍白而漠然的脸庞惊到。
千穆俯身,把从她手里掉到地上的毛绒挂件捡起来,还给了她。
“过马路要小心。”说完,他就往前去了。
一步又一步,马路间的喧嚣似被屏蔽到很远的地方,这期间,他似乎也的确不由自主进行了一番思考。
等回神时。
“嘟嘟”
红灯,被挡住去路的司机不耐地连按喇叭,催促傻站在路中间发呆的家伙赶紧让开。
“不好意思。”
千穆终于走到马路对面,接下来要直走20多分钟,赤井秀一和宫野志保应该已经出来找他了,他可以顺便去一趟超市,买点晚上用的食材。
详细得能提前告诉他去哪里与人碰面的剧本,至少在某些时候很方便,不是吗
没过多久,千穆就在超市门口,看见了那一大一小“找过来的两人”。
比起公然作弊的他,这两人才是漫无目的地找寻,在家坐着也只能着急,干脆出来碰运气的。
“离家最近的大型超市就是这里,虽然不见得能刚好遇到他至少我们能再买点东西回去,我看厨房已经没有茶叶了,洗碗布也该换换,还可以买些小孩子喜欢的甜食。”赤井秀一说。
宫野志保一脸冷漠地拉着男人的手“我不是喜欢那种东西的小孩子,麻烦给我咖啡 ,谢谢。”
赤井秀一正说着“你还没到需要大量摄入的年龄啊,女孩,熬夜不能太凶,你哥知道你”
说谁谁到。
他们也看到了不远处的红发青年。
不论何时何地,不论他变成了什么模样,红发青年都会是人群中最醒目的那一个。
略有区别的,只有旁观者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自己心情的变化。
“”
赤井秀一微不可见地一顿,随后自然地走向他。
宫野志保不需要再被男人拉着,她已经冷着脸快步抢先,小小的身板硬是带起了叫人不敢招惹的气势。
“哥你去哪里了我知道你没去研究所,不许撒谎。”
“啊呀,去哪里了呢”
“也不许装傻除非是绝对不能告诉我的事情,你之前答应过我会老实交代的,难道你说话不算话”
“确实是一些不太方便说的事情好吧好吧,我去见老朋友啦,见完就回来了,毕竟还记得rye今天会来。”
赤井秀一正色“感谢你还记得我会来,按照约定时间登门拜访,结果主人不在,就算是我也会觉得有点尴尬啊。”
千穆瞥了他一眼,眼里和面上都多了一点血色,一点鲜活“你应该高兴,因为这是不把你当外人的表现。不过,你都自觉在家里翻了一圈了,看起来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吧。”
“那就是一人一半了,彼此彼此。”赤井秀一勾唇。
源千穆对赤井秀一的偏见很早以前就消失了,虽然他自以为不会在意,但他们上次为他准备的生日惊喜,的确打动了他沉寂的内心。因为这意味着,这个世界多了两个能铭记住他的诞生,并且觉得这是一件好事的人。
让诸伏景光弹生日快乐歌,也是出于类似的心态。至少要让自己千辛万苦才救下的笨蛋,好好地记住这件事,源千穆有一瞬间是这么想的。
源千穆和并不算偶遇的两人进入超市,边逛边商量晚上吃什么。宫野志保不想再喝赤井秀一打算大显身手的养生汤,源千穆也不想,所以他提议
好了,辛苦剧本把他剖析得这么透彻,尽说些他本人根本不在意的事。
晚餐的剧透就更不需要了。
三人走进超市,如同还在疗养院时那般,散步似的慢悠悠地在商品区闲逛。
宫野志保悄悄开始每天两杯咖啡的事情,还是被千穆发现了。
其实早就发现了,但他想着不能对孩子管得太严,就等着看她会不会自觉调整摄入量,结果小女孩还是辜负了他的信任,在这方面极其不自觉。
“哥,家里的咖啡豆没有了”
“我知道呀。”
“”
“如果你回去仔细观察,还能发现咖啡机也坏掉了。”
“”
“别乱猜,不是我弄坏的,是谁用得太频繁,咖啡总是洒出来也不知道,还老忘记及时拔掉电源呢”
宫野志保呆住,终于换成她被千穆哥怼到无话可说了。
赤井秀一握拳咳嗽“家里的榨汁机还能用,咖啡就别喝了,换成鲜榨果汁吧。”
千穆轻叹“我本来也想这么提议,但志保的意愿似乎不太强烈,那就没办法了。唉,这么快,我说的话就已经不管用了啊”
宫野志保“我不喝咖啡了,果汁就果汁。但是哥你要和我一起喝你最近都不怎么爱吃水果了,不直接吃也可以,那就换成果汁”
千穆“行,都听你的。”
宫野志保怀疑的目光一闪,确定千穆是认真地答应了,立刻变得高兴起来,不过她还要再加一层保险“那rye来做监督,我管不住哥,只有你才可以。”
赤井秀一也认真道“好,我郑重接受你的委托。”
千穆对此没有表示,他们开心就好。
等到了果蔬区,他才问“晚上吃什么”
“我带了熬汤的”
“拒绝”
“嗯,我也拒绝。”
赤井秀一“”
回归血雨腥风中的王牌狙击手有点黯然。
千穆的嘴角微动,像是在笑,却又少了能称为愉快的部分。
他的目光扫过菜架,想到走在外面感受到的寒冷,忽然有了一个不错的想法。
“你们想吃火锅吗”
“可以啊。”宫野志保才不会说天气渐热,她不想吃滚烫的东西,千穆哥想吃什么她都觉得好,赤井秀一同理。
不过,千穆说“不是你们吃过的日式火锅,我指的是那种重辣重油的,华国人的口味。”
两人“”
在日本长大的茶发女孩震惊,英国人沉吟片刻表示也不是不行。
“我们没关系,但这种油腻辛辣重口味的食物你吃不要紧吗”
“可以啊,少吃一点就行了。”千穆笑道,“很久以前就很想试试了,干脆试着弄一次吧。唔,超市里没有那种牛油底料,中华物料店应该有,我们买完菜去看看。”
目标已定,接下来的行动效率顿时提高,三人迅速买齐了材料,回到家中准备一番,当晚就吃上了新奇的华国版火锅。
“”
对着锅中沸腾宛如地狱油锅的艳红油汤,宫野志保和赤井秀一都沉默了至少三秒。
这个颜色,这个味道,一看就是对舌头和胃的双重摧残,他们都不一定接受得了,何况是向来吃得清淡的千穆哥克托尔
两人的第一反应都是阻止,可当他们看到红发青年兴致勃勃的神情时,到舌尖的话音,又不知不觉咽了回去。
千穆几乎没有对任何食物表现过特别的“兴趣”,倒过来,对红姜的排斥也只停留在表层,没到厌恶的地步,他最后还是会吃掉,
但火锅不一样,他真的很想试一试。
小时候就经常看到一大桌人围着一口滚烫的铁锅,一双双长木筷泡进油汤里,夹起来的食物沾满了红,撞进只能好奇看着的他的眼里,仿佛双眼也被烫到,变得热乎乎,火辣辣。
上学的时候没机会,而现在不找个机会尝尝到底是什么味道,总觉得很可惜。
当着眉毛都快皱成一团,欲言又止的两人的面,他欣然伸出筷子,夹起了漂浮在油面上的一块肉片。
跟记忆里相同。
熟透的肉片被夹起时,红艳又油亮,还没放进口中,身体便仿佛火热了起来。
千穆看着一滴汤水顺着筷子落下,在锅中溅起小小的油花。
源千穆不能吃辣,更不能吃油腻过度的食物,可为了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细小心愿,他还是把肉片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最刺激的感觉在舌尖,有些类似烫伤的疼痛,过一小会儿感受不到味道的疼痛会缓和,变成阵阵刺痛,然后再将咸和麻带到味蕾。吞咽下去后没多久,他的胃就开始绞痛,继而是痛不欲生的过敏反应
“原来是这个味道啊。”
千穆心满意足,突然松开了筷子。
肉片一下砸回了沸腾的油锅中,飞出来的油点落到桌上,幸好没烫到人。
“哥”宫野志保疑惑又庆幸,“你不吃了吗”
千穆的手腕悬在半空中许久,才放下筷子,强迫自己咽下涌到喉口的腥气,语气轻松“尝过了,就不用继续吃。我们出去吃大餐吧,我请客哦。”
宫野志保和赤井秀一对视,后者全是不解。
小女孩却莫名找到了一分怪异的熟悉感,好像两年前那个行事随心所欲,天天想一出是一出的千穆哥又回来了。
但,又感觉不太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呢
宫野志保直到最后,都没能找到答案。
很难相信,时间会过得如此之快。
几个月过去,赤井秀一也见识到了克托尔“变幻莫测”的一面。
明明感觉他们三人融洽和谐地坐在一起吃饭,还是昨天,可转眼之后,餐桌旁那个平和对他们微笑微笑绝对真实的青年,毫无征兆地变了。
千穆还是和宫野志保住在一起,但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到后来,反而是出完任务再上门的赤井秀一来得更多,待得最久。
宫野志保是他的助手,但他忽然不让宫野志保去研究所了,不知向上级怎么申请的,上面竟然允许已展露实力的天才科学家暂时离开组织的掌控,重新回到普通人的学校上学。
宫野志保当然是以前所未有的愤怒反抗过。
让五六岁就掌握了初中知识的她再去读一遍初中,和完全不是一路人的小鬼们朝夕相处开什么玩笑
她只想待在实验室,不把关乎千穆哥性命的难题攻克绝不出来千穆哥明知道她心急如焚,为什么还要把她赶走她明明可以帮到他
然而反抗没用,千穆根本不与她面对面讨论这件事,自行便安排好了所有。
她把自己气感冒的时候,他倒是回来过,给她煮了一碗熟悉的冰糖雪梨汤,叮嘱她有事就让rye过来帮忙 ,可一提到关键的问题,他就不说话,只是用她看不懂的眼神凝望着她。
宫野志保有再多的不满和委屈,都在那个陌生的眼神中溃散,被摸不着触不到的恐惧取而代之。
她把自己裹进被窝里,不去看坐在床边的男人不是赌气,真的,她只是不敢再看。
只能用“男人”来代指他了,他像是眨眼就从正午坠落至暮气沉沉的黄昏,每次相隔一段时间再见到他,那驱赶不散的暮色就会更浓一分,无人知晓真正的黑夜何时会来临。
宫野志保只知道快了。
很快、很快很快
“不要担心。”
这是男人每次都会对她,或许也对他自己说的话。
他不断低声地重复着“我不会死的,我不会轻易离去,相信我。”
“我会活下去。”
“我的命,没有那么容易被夺走。”
如果他没变成“这幅样子”,可能沉沉的话语间还能有一些说服力。
宫野志保只能找赤井秀一求助,他答应过她,他会把千穆哥找到,带回家。
赤井秀一其实早就找到了他。
千穆并没有去什么难找的地方,他只是回到了“克托尔”的研究所,那里只有他一个人。
赤井秀一去那个研究所找过他,次数甚至不少,只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评判,将这个发现隐瞒了下来。
因为,赤井秀一完全能理解克托尔的选择。
他的时间越来越少,病情越来越难以控制,哪怕会被小女孩怨恨,这个男人也要在时间归零前,将她从黑暗中带离。
就是不知道,他又为此付出了何等沉重的代价。
赤井秀一只能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发生,做的全是无用的小事。
男人食量缩减,一天根本吃不下几口饭时,他会带着酒和爽口的小菜,用自己当着男人的面拿走的钥匙开门,和变得比他更沉默的男人对饮。
男人在实验室静悄悄地睡着时,他每次推开门都难免心头一颤,小心翼翼地确认只是睡着之后,才轻手轻脚将男人带到楼上的卧室去。
像是对这位失败实验体的未来心知肚明,贝尔摩德向他询问克托尔近况的次数也增加了。
赤井秀一不确定她的意图,到底是不耐烦等待,还是想要赶紧把无用的失败品清除,或是趁克托尔还活着,将他送进实验室榨干最后的利用价值他能做的依旧只有拖延,尽量拖延得更久。
稍微能庆幸一点的是,克托尔的求生欲正随时间流逝愈发强烈,他似是全靠这颗不屈不败的胜负心,才堪堪燃烧着支撑到了现在。
赤井秀一既欣慰,又难掩心头沉重。
无法否认,他已经把克托尔当做了家人,当做了兄弟、伙伴。
毅然离家加入fbi,冒险潜入黑衣组织,本就是为了失踪的家人,而在组织里,他意外遇到了另外两个可以被作为家人的存在,这本是一件幸事,结果命运似乎又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人无声消逝。
这样无能为力地观望,不是他的风格。
某一天。
赤井秀一终于联系上了莫名失联的上级和同事。
不忙着探寻联络不上的具体原因,他和上级交换完情报,迅速定下了一个非常冒险,却必须成功的计划。
他要信守承诺,在成功收尾后,将克托尔和宫野志保带离黑暗的深渊。
希望还来得及不,一定要赶上。
午后,千穆从黑暗中悠悠转醒。
他睡着的地方应该是实验室,但如今却到了卧室的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
赤井秀一来过,床头放着提前接好热水的保温杯,人应该刚走不久。
“”
“午休,睡过头了啊。”
最近真是越来越懈怠了。
千穆不得不谴责自己。
明明白天和晚上都很精神,到了下午的某个时刻总是克制不住犯困,这样多耽误时间。
赤井秀一也是,平时任务不断,还有空往这边两头跑,简直是比在疗养院那阵子更夸张。
千穆跟他说了很多次不用,他感觉自己好多了,没有浑身乏力,没有厌食失眠,仅有的毛病也就是嗜睡了一点
难道,嗯大概是因为,冬天快来了
很合理。
这么一说,已经十一月份了
他搭着眼睑,不知怎么又睡着了一小会儿,之后才靠着不依不挠的意志力,撑起身子坐直,披上睡衣外套,下床。
要把上午没完成的配型测试做完,还要趁身体不错,再抽几管血备用,总之,要做的事情有点多,他要抓紧时间。
正要离开卧室时,丢在床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叮铃叮铃叮铃”
刺耳的铃声在寂静房间内吵人,仿佛要傲慢地喧声夺主。
千穆不太想接,但转念响起,知道他手机号的人就那几个,会直接打电话的人更少,说不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于是他缓缓走过去,拿起手机,看到的却是一条陌生来电。
一个完全没印象的号码。
犯懒的他顿时不想管了,可没等他按上挂断,来电便已自动接通。
千穆心头莫名闪过一丝预警,此刻翻涌起的不详预感瞬间超越了以前,激烈警告着他。
他皱起眉,想挂掉电话,却有一道极其陌生的的男声,猝不及防地响起。
“李千穆”
经过了电流传递的失真,这个声音仍深深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仿佛在俯视某种能够想起便是荣幸的玩意。
或者,好似对着一个无足轻重的物件。
“你伯父说你去了岛国,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与家里联系”
“”
“算了,我不管你在岛国做什么,现在回国,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合适的对象。”
“”
“你也已经2426岁了,今年年底摆酒,明年要有一个健康的孩子”
“李千穆,你听到了么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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