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穆事前的担心是真的很有道理。
仅凭本能行事的身体扔在外面, 对擅自靠近的人而言极具危险性,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断绝补给,让身体自动进入休眠, 一觉醒来后又是海阔天空。
他安排得很好, 奈何诸伏景光也是个听不进人话的白痴, 叫他别补了就把身体丢那儿躺着吧, 他偏不, 他恨不得给安安静静睡觉的凶兽灌上十碗十全大补汤, 生怕凶兽没力气爬起来把自己打死。
不愧是曾经追着挑食的源同学跑了半个警校, 就为了劝他多吃一点自己做的营养餐的诸伏警官。
他奋不畏死的执著,让迅速恢复了精力的凶兽都被他烦得不行, 眼一闭人一躺,不需要休眠也强行让自己休眠,就为了避开充满唠叨和早中晚餐的现实。
然而这么简单便放弃的话, 诸伏景光就不是诸伏景光了。
他还是一次又一次把千穆薅起来, 理由除开按时吃饭以外,还包括且不限于挪挪被窝,到大敞开的窗户边晒太阳大概是觉得这位变异了的同期只靠喝水就能迅速强壮有力, 晒晒太阳促进钙磷代谢,再进行一下光合作用说不定也能行
前几次, 红发男人刚闭眼进入待机模式, 就被薅得睁开血红色的眸, 那双眼底的阴翳不出意外又深了一分,可眼神本质还是空洞没有聚焦的, 诸伏景光闪避得够快, 就能及时从不幸的命运逃离。
后几次, 只是诸伏景光去厨房再回来的短暂功夫, 他面临的芒刺在背的危机感瞬间翻了数倍。
他小时候的卧室已经不属于他了,里面有恶龙盘踞。
手刚搭在拉门上,还没有开始滑动,来自内部的阴影仿佛便携带躁动的锋芒,冰冷无情地扎在他的手上,隔着门还看不到危险生物赤红的双眼,但可以想象到,对方此刻有多烦躁。
猛兽带血的利爪在所属地躁虐地拨扒,或许还很蓬松的长尾画圈似的来回摆动,在地面拍打出令人心惊胆战的重响,无知的人类挨上一下,可能会损失好几根肋骨。
不听警告非要进去,最后被抓被挠被打了都是他自找的。诸伏景光很有这个自觉。
但千穆很“危险”,还是不影响他一定要进去当自找死路的刺激源。
“烦躁点好啊,我还以为这家伙已经不会暴躁了呢,现在这模样,总比那个笑眯眯的奇怪墨镜男看着顺眼。嗯,有点回到七年前那感觉了,还挺怀念的。”
诸伏景光的内心是欣慰的,感慨万千时顺带想起来,千穆那副被绑架了都挂记在心不能丢的宝贝墨镜呢
不应该啊,他逃跑时到底有多匆忙,竟然连墨镜都忘了真是奇怪。
而真相却是,千穆的墨镜,此时还在某个失去珍惜了三年的礼物心灰意冷的卷毛那里。
把不符合自己审美的褐色墨镜戴起又摘,最后干脆夹在领口上挂着,勉强高兴了一点的卷毛正和他断了腿的发小打着游戏,等待下一个被猫薅回家的贤惠友人给他们做饭,研二做的饭只能说能吃,天天外卖真的吃腻了。
贤惠的男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提前预定,不久后就会再度懵逼地成为带薪休假家里蹲。
“或许撑不过这一次了。”
自语完,他停在门前深吸气,最后便像是英勇赴死般猛地拉开纸门。
嗯
诸伏景光冷不丁愣住。
视野范围内,只有一个铺得端端正正看上去分外暖和的被窝,被窝是空的,被他盖了几层被子捂住的友人宛如凭空蒸发,竟突然消失不见。
他的第一反应就偏离了真相八百里远。
因为千穆就算已经恢复到一拳一个诸伏景光的程度,也坚决保持着不喊他他绝对不会动的休眠状态,诸伏景光根本没往人自己跑了上面想。
他想到的是敌人来袭,马戏团还是什么动物园组织总之是那一波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找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他只想睡觉的朋友给抗走了
神经猛地绷紧快断,诸伏景光暂时遗忘了一个重点此时此刻,除了领着走后门专属通行证的他,真的还有人能保持呼吸、全手全脚地进入到源千穆身周三米范围内吗
没有。
但他就是选择性忽略了这个问题。
“”
男人刹那变色的目光瞬间扫过房间的全貌,同时抬手摸向藏在腰后的枪。
房间内看似没有异样,但没有异样就是最大的异常被掀开的床被竟然被四四方方地重新铺了回去,表面与边角平整方正,不留一丝褶皱,仿若刚用机器切割出来的长方体,叫人看了简直无比舒心。
这竟然是,连警校优秀毕业生都叠不出来的完美被子
诸伏景光这时已然品出一丝突兀,闯入他家抢猫的敌人不会闲得走前还要叠个被子,况且这个水平,不是重度细节强迫症患者重复了成千上万次根本练不出
等等,左手方向的角落里有人
来自危机感的提醒一下子冰上了脊梁,黑发男人在神色肃穆转头的同时拔出了枪,却又在摇晃的目光还未挺稳时,默默把枪松开。
“”
喉结不由自主地轻微滚动。
被擅动一下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浓稠杀机锁住,诸伏景光僵住不动,脸上浮起早知自己会有此结局的黯然。
啊,黯然是基础项,毕竟一亿美金负债一日不还,他就永远都是诸伏景,此刻面上更多的是忧愁与释然,还有破罐子破摔后的死不妥协。
“不管我会怎样,端来的茶水你得喝,这是零一个月的工资”
男人壮烈前仍在倔强地强调。
没得到明确的回复,他便死不瞑目地失去了意识。
砰
在渴望安静睡觉的友人耳边不断吵闹的罪魁祸首,终于被一击打晕,颇沉的身体倒在卧室门口,这下换成他来安静,时间大抵能维持够半天。
没有茶杯落地,哗啦破碎的声响传开。
诸伏景光自己晕自己的,茶杯在翻倒前,被一只带着手套的手精准地接过,缓慢挪到主人身前。
“”
红发男人单手托着还略烫的茶杯底,在光线暗淡处更显猩红的眼中,似代表烦躁的杂乱阴影散了些许,恢复成纯粹一片空荡的晦暗。
虽然这样描述十分怪异,但他的身周,确实萦绕着一股“安静祥和”的气息。
毕竟吵闹源静静地躺在脚前,不会再突然暴起一阵喧哗。
红发男人用另一只手揭开杯盖,把杯子挪近了点,避开升腾起来的水汽嗅了嗅,似是在确认这个茶的品质符不符合他的最低要求。
结论是符合。降谷零一个月的工资还是很高的。
在分外舒适的宁静氛围中,红发男人等待茶水凉到适宜入口的温度,方才端着茶杯慢慢享用,过程中诸伏景光始终在榻榻米上匍匐不动,泼点红色液体上去,可以完美充当凶杀案现场。
直到这杯茶都喝完,男人白皙面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增添了不少,除开眼神依旧无神,动作还有些微不可见地滞缓,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他的意识仍沉浸深海。
被大无畏的诸伏警官刺激并饲养出来的“本能”,可以说完全进化了。
千穆事先着实想不到会变成这样。
上一次承受代价时,由于代价来得太突然,没能及时做好准备,他是在床上硬躺了一个月,阿古紧急找人来给他挂上输送营养剂的点滴,挂完立刻把人赶走,锁死研究所的所有门户,这才确保他昏迷期间无事发生。
同样失去意识,但得到了最好照顾,非但不虚弱反而精力旺盛的他,会是个什么姿态他自己也不好预测,所以才反复强调,禁止诸伏景光英勇作死。
可惜没制得住。
忍无可忍的高危兽类已经烦“醒”了。
掰断笼子的铁栏走出来,红发男人喝光了茶,抬脚跨过诸伏景光的“遗体”,在四处皆显陈旧的老宅中行走。
他的脚步可以说无声无息,光脚踩在内里脆弱的地板上,木板只发出最轻微的嘎吱呻吟,仿若只有一道红色的幽灵从上方飘过。
不算在木屋里那三天,男人断断续续睡了两天半,起身后的形象自与平日相差甚远。
唯一跟“齐整”沾边的手套,是诸伏景光摘下来后再给他戴上的。
他还穿着几日前的衬衫和西裤,虽然因为不会出汗,全身上下并不会弄脏,但往日尽显优雅庄重的单衣明显皱得不能穿了,将修长双腿细致包裹的裤管也往上错了些许距离,每走一步,都会露出一小截比显示在外的肤色更白的脚踝。
每天早上都会编好的发辫早就蓬乱,掉出了许多微卷的艳红碎发,少许挂在耳边,又有不少滑进微敞的衬衫领口里,与脖颈间的洁白对比鲜明。
男人似是被落到衣领里的碎发扎得有些不舒服,五指贴着后颈往上插进了发辫的尾端,向后随意地拉扯了两下,松垮交织的长发就被他轻而易举解开,披散在凌乱衬衣的背后。
这时他已经找到了诸伏家的浴室,诸伏景光买来想给他换的全新衣物也一起带了过来。
半个小时后,浴室大门重新打开。
从里面走出一个热气腾腾,焕然一新的男人。
哦,修改一下,热气的确在腾,但似乎并没有“新”。
男人竟然还是套上了那件应该毫不犹豫丢掉的衬衫。
能让骨子里挑剔至极、只剩本能后更没耐心的他委屈自己,只能是诸伏景光给他买的衣服太遭嫌弃,他宁肯穿皱成山脉地图的衬衫,都不想碰那件毫无美感可言的厚绒卫衣。
洗过的红发并没有打算吹干,全部湿漉漉地搭在肩边和身后,不过一会儿,发丝上的水分就把衬衫也弄得湿透,轻薄的布料紧贴住身体。
男人对此并无反应,他走到哪儿水就滴到哪儿,接下来便要满屋子找风衣。
对,他的风衣,也是早早深刻进本能,成为“源千穆”生命中必不可少的重要部分。
勤俭持家的诸伏景光做不出把奢侈品外套就地扔掉的败家行为,因此带友人回家的当天,就把那件受害不浅的风衣给洗了。
他很谨慎,用的手洗,洗完晾干熨烫平整后立即收纳,以免再出风衣被风吹走,导致他的负债再加几百几千或者几万美金之类的惨剧。
可能由于吃一堑长一智的神经过敏,诸伏景光将洗好的风衣藏得十分严密,生怕被谁偷走了似的,男人在偌大的屋子里找了半天,竟然还是没找到。
“”
男人神色死寂,眼里的黑潮却翻起了微不可见的浪花。
没有找到风衣的他,带着滴滴答答的滴水声,步伐缓慢地倒回了诸伏景光躺尸的卧室。
无声无息地走近,驻足。
室外天然的光线未能穿过打开的纸门,照进略暗的卧室中来。
来自冷酷无情黑恶势力的暗影,再度将悲惨无助的诸伏警官覆盖。
这道穷凶极恶的扭曲暗影短暂停顿了一会儿,忽然俯身,同时伸出了手,状似要把这个擅自藏起自己风衣的家伙敲起来。
“唔千”
凄凄惨惨晕倒中的笨蛋恰到好处地哼唧了一声,男人即将碰到他的指尖悬滞在半空,但最后还是落下。
他把脸朝下趴伏的诸伏景光翻了个面,莫名有点像在给咸鱼翻身。
咸鱼被“砰咚”的第二下,没醒。
红发男人先前敲晕他的那一下,显然没有这么强大持久的威力,还是要从咸鱼自己身上找原因。
“”
男人不知何时半蹲下来,就在地上的人的身侧,垂首盯着下方昏迷中也皱起眉的笨蛋。
他的双眼并未因这过于沉浸的注视而染上温度,因为连着眼底的心还是空洞,所作所为只是因为“要这么做”,自我行动的躯壳并不会思考“为什么要这么做”。
视线最先扫过的还是那些要害。
脆弱的眉心,脆弱的太阳穴,脆弱的咽喉,有皮层与骨骼包裹,却依然脆弱的心脏所在
目光所及,均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设防且弱小的生命就倒在面前,只要伸伸手,用用力,这个生命就会无力回天地破碎掉,继而被碾烂成泥。
男人周身的静谧忽然被无法控制涌出的暗潮冲淡了,宛如死水幽潭的赤色瞳孔微缩,在深处摇曳的不是明亮的火光,而是那只怪物不安攒动的影子。
不行。
这个生命,还有另外几个同样弱小不堪的生命,都无法平静地存活到底。
没有为什么,他需要及时伸出手,抓住他们,把他们关进足够安全的“家”里。
如果他们还是不听话,一意孤行想要逃走怎么办
大概有些许的危险,为了达成最终的目的,过程中难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
男人微转的视线便因此落到了昏睡之人的双腿上。
滞留的浅层意识并没有思考问题的能力,只是看似在思索。
限制行动能力不失为最简单有效的方法,也不一定非要伤害到身体,毕竟他们如此脆弱,一个不小心,就很容易,很容易
不知为何。
打算有所行动的男人又停顿住。
他蹙起了眉,好像心间凭空冒出了另一种强硬的念头,牵扯住欲要放肆制造危险的本能。
他很不喜欢这种挣扎对抗的感觉。
烦躁顿生,遭殃的除了诸伏景光不会有别人。
男人的目光滑到昏迷之人的脸上,耐心少去大半,这次不打算把人摇醒找风衣了,而是干脆直接拖走,塞到他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去。
事已成定局,就算诸伏景光再及时哼哼一声也没用,除非奇迹发生,亦或者
嘀嗒。
其实没发出声音。
只是接连两滴水珠,从凝成一缕,贴着男人面颊向下倾斜的红发发尖掉落,轻砸到了诸伏景光难掩疲色的侧脸上。
“”
男人像是此时才发现,不禁微微偏头。
诸伏景光忙活几天的成果,不只是烦醒了危险的怪物,还把自己也坑了进去。
他白天要想一日三餐怎么准备,晚上好不容易躺下了,却根本没有睡好。
这个笨蛋非常擅长用拼凑加脑补来的“真相”折磨自己,一不小心又想了太多,闭眼天黑,睁眼天亮,中间意识完全清醒,也当做按时睡了觉。
男人把他敲晕,也算是手动帮他休息,而他这番眉头紧锁神色不住变化的模样,可能由昏迷转熟睡后,又不幸被噩梦纠缠上。
“”
男人开始盯着他充满忧郁的黑眼圈。
宛如不动的雕像,面无表情地凝视良久,仿佛这道阴沉的影子从未离开,一直都在这里。
终于,他动了。
诸伏景光的后背与地板摩擦,原本有半截落到门外的腿,以匀速全部进入了房间的范围。
男人意外地放弃了把他团吧团吧塞进壁柜再上锁,拖到自己躺过的完美形态床褥前,便用与“温柔”毫不沾边的手法抓起诸伏景光,把偌大一个人完整地塞进了被窝。
不管诸伏景光身上唐突压上三层被子,只露出脑袋在外面热不热,男人把他塞好,在第二次莫名的停顿之后,他就在床褥边坐了下来。
其后的颇长时间,他延续了之前的行动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中,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做噩梦的诸伏景光。
“呃唔”
诸伏景光的神色更痛苦了,不知道是否有来自身边的晦暗目光加成,梦到自己变成了即将被拆解吞食的猎物。
没有也没关系,不出意外的话,男人会在这里,静静等到诸伏景光这个笨蛋半夜猛然惊醒,再被阴暗角落里目不转睛的红色幽灵吓到清醒。
于是,意外不请自来。
夜幕降临。
散乱的长发半干,已将自己完全没入夜色的某一时刻。
仿若凝固在诸伏景光身上的视线瞬间抽回,红发男人缓缓朝门外的方向转首。
还面朝着昏睡之人时,他的面容只是空无一物的冰冷,而在完全背离身后的人后,猩红如血的眸中忽闪过一丝奇异的流光,由此达成了某种切换。
这才是被不请自来的“猎物”厌烦到的眼神。
将诸伏景光丢在了黑暗的最深处。
他无声起身,向悄然寂静的室外走去。
收敛一点,没人想再给你收拾烂摊子。
警告的信息只被无所谓地瞥了一眼,就被删除进了回收站。
“哎行动,等了这么久才叫我行动,就不能早点晚点吗非要挑现在这个关键的关键得不得了的时间”
根本不带犹豫,代号snake的男人就愉快地违抗了那位先生的命令。
“抱歉哦,boss让我多玩一会儿也没关系吧”
也不能算“违抗”,那位先生应该早就习惯了,snake在他费心招揽来的重要干部中,一直是最随心所欲的一个。
这个家伙乐意受人驱使,钱财只占意图中的很小一部分,更多是因为得罪了太多人,想找个可以庇护自己的势力同时,继续肆意地游走取乐。
他的能力与梦境有关,但不只是热衷于扰人清梦,更喜欢将他人的美梦变成噩梦,一边从中抽取源自极端情绪的精神力,一边愉悦地让噩梦变成现实,过去,有无数人沉入噩梦,在他的恶意操纵下痛苦挣扎,无法解脱也难以醒来。
当然,他的力量有限,限制也不少,并没有描述的这般强大,为摆脱追杀老老实实潜伏了许久,如今终于找到机会冒出头,正是兴致高涨,急需补充能量的时候。
反正任务拖一拖也无所谓,boss的命令压不住snake猎捕的欲望。
夜色下,一个男人轻舔嘴唇,遥望远方的目光格外炽热,自语间也带起了难耐的激动。
“这么巧,根本不需要费力气去寻找呢发现了哦,在那个方向,有非常美味的”
“猎物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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