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的路灯明亮, 光线斜照进车内。明大师的脸被切割成了两半,一半泰然平淡,一半陷在阴影中。他的视线越过小弟子, 瞥了眼车窗外的女人。
黄凤娇立刻投去希冀的目光,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见他朝司机打了个手势“开车。”
看着远去的车尾,黄凤娇半晌回不过神, 脑子里一直回放着明大师的眼神。像是肯定的,带着善意的, 她慌乱的心突然踏实了,更加确定一定要让儿子来道歉。
可是儿子在哪儿呢对了,他在公司。
黄凤娇慌忙钻进车里, 对司机吩咐“去银蓝大厦。”
司机在常家工作多年, 看着常华盛从少年长到成年,而常华盛也拿他当长辈看待。在司机的心里,那就是半个儿子。
方才黄凤娇的话他听得真切, 不忍心让常华盛受那种委屈“夫人, 你总是这样逼迫常总只会让你们的母子关系越离越远, 实在不行,我们再换一位大师,我听说”
“我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黄凤娇说完自己倒先愣住了, 她揉了把闷痛的胸口,扶着额头说, “抱歉,我心情不太好。”
何止是心情不好, 整个人都不对。司机在常家安顿之前, 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事情, 要不是夫人除了脾气暴躁偏激之外,没有其他变化,他简直要怀疑她被鬼夺了舍。
见女人没有之前那样强势,司机连忙劝说“您和常总最近的关系疏离,长此以往下去,恐怕要母子离心。”
“我能有什么办法”这话黄凤娇听进了心里,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常华盛带着敌意和怨恨的眼神,可是紧接着,脸上的纱布被眼泪沾湿,伤口猛地疼了起来,提醒着她最近的霉运。
“李师傅,我也不想这样,可你也看见了,我最近运气真的很差,如果不尽快解决,我怕”
司机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劝,夫人最近遭遇的事情大大小小哪件不是莫名其妙的意外,正想闭上嘴不劝了,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取出来一看,是常华盛发给他的短信。
短信简明扼要的交代了事情的全部始末,让他带着母亲留在原地。等收起手机再看向那栋豪宅的时候,司机觉得那不再是一栋天价别墅,而是一座吃人的魔窟。
而且再结合明大师对夫人的态度后
司机停下发动机,对黄凤娇说“夫人,少爷说他马上过来接您。”
一听儿子要过来,黄凤娇的第一反应是过来道歉的,脸上的憔悴一扫而空。她想,等儿子道了歉,她也会去好好跟儿子说声对不起,最近自己的确让他受了不少委屈。
只要煞气能解,她往后一切都听儿子的。
常华盛车开得很快,不到半小时就到了新区,他推开车门走下来,拉开黄凤娇所在的后排车门。
黄凤娇笑着对儿子说“明大师出门了,我去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你等等。”
“我不是来找他道歉的。”常华盛觉得母亲的笑容很刺眼,“你知不知道,他就是个骗子,你最近会受伤全是因为他”
“你在胡说什么”黄凤娇厉声质问,“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
常华盛“我说的都是事实,他的目的就是让你相信一切霉运都是煞气所致,这样一来你就会更加相信他。”
明大师的名气很高,那样的人能是骗子
黄凤娇看向儿子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疯子,她怕对面的别墅里的人听到这些,急忙赶人“如果你是来告诉这些,那你走吧。”
常华盛看了眼自己的汽车,暗色车窗内,陆汀对他点了点头。
因为他看见,黄凤娇已乌云聚顶,其中夹杂着一丝血丝。要不了多久,她就会遭遇意外。
明大师等的,应该就是这个时机。
当人生死一线,为了活命什么不能抛弃何况只是金银钱财。
从外部看,车窗内的人只有很淡很模糊的轮廓,常华盛却奇迹般的感觉到了青年严肃的神色。他攥紧了母亲的胳膊,把人塞进车里,对司机说“李叔,开车,回家。”
陆汀所在的那辆车,司机也发动了汽车。只是刚开出去不远,又跟着前面的车停了下来。
常华盛所在的汽车,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开始冒烟。
薄薄轻烟在几秒之内迅速成了黑色浓烟,同时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弥漫出来。司机开车多年,对汽车构造了如指掌,当即对后排的常华盛说“少爷,是漏油了,快下去”
常华盛推开车门,先一步将母亲推了出去。
黄凤娇的手磨在地上,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低叫一声。她的膝盖也被粗糙的地面磨破了皮,疼的站不起来。
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胳膊,明朗的男声让她慌乱的心定了下来。
陆汀“常夫人,你没事吧。”
黄凤娇抬头,对上一张清绝秀丽的脸,她忽然觉得自己眼下的状态很狼狈,有些不好意思“谢谢,我还好。”
她顺着陆汀的力道站起来,膝盖正在流血,掌心的伤口上沾满了灰尘和石头渣滓。她抬眸看向出现故障的汽车,发现常华盛居然又钻了回去,不知道要做什么。
脑海中精光一闪,她猛地惊醒过来,也跟着冲了过去。
紧紧抱住儿子的腰背往后拖,黄凤娇嘴里不停喊着“不在里面,照片不在里面”
她今天坐的这辆车已经开了快十年了,起初是她自己开,后来有一次差点出车祸,心里有了阴影,就请了司机来。
车子里一直挂着一张照片,是常华盛回国后过的第一个除夕夜时拍的全家福,也是他们家唯一一张全家福。那之后不久,原本美满的家庭就开始被阴云笼罩。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儿子总是忤逆她,黄凤娇气得让司机把照片摘了。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曾经她也时常气恼自己控制不住脾气,可是近日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已经无法用简单的“无法控制”来遮掩。
儿子那么压抑,却一直强忍着和她生活在一起。如果她今天真的强逼着人去道歉,下跪,那么他们母子俩的关系也会走到尽头。
黄凤娇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以爱的名义绑架他,逼迫他,让他受了那么多委屈。
常华盛从车里出来,拽着母亲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浓烟中,突然蹿起了火苗,发动机着火了。
司机吓得大叫起来“快走,离远一点,可能会爆炸”
黄凤娇失魂落魄的被拖着走,来到了一棵树下,小区保安从监控中看到这边发生的事,立刻拨打了火警,同时也拿上消防工具前来灭火。
泡沫喷进被打开的引擎盖中,不大的火势很快熄灭,剩下滚滚浓烟还在往外冒。
这一切都是拜那个骗子所赐常华盛眼底戾气横生,周身的气势变得骇人。
看着这样的儿子,黄凤娇心里也有些害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胸腔里有一堆想说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常华盛仿佛没看见母亲眼里流下来的眼泪,没什么情绪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黄凤娇“我我不知道。”
常华盛看了眼司机,隔空将车钥匙抛过去“李叔,先送我妈回去,看着她,别让她单独出门,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陆汀忽然开口“家里最好是断电断水,还有煤气,有危险就跑。”
常夫人的身上的晦气只被抽走了大半,剩下一些已经扎根在身体里的,需要时间长点才会散掉。
司机虽然不认识陆汀,却十分恭敬,他催促着黄凤娇上了车,反锁车门,开着车快速离开了。
黄凤娇扭过身,趴在车座上往后看,儿子的背影挺立在原地,在她眼中渐渐消失。心里忽然涌出一阵恐慌,就好像,这个距离会越拉越开,就像他们之间的母子关系一样,永远不可能回到最初了。
巨大的悲伤让她的情绪爆发,隐忍的啜泣声响起。
她的心很疼,自责,懊恼,悔恨,一阵负面情绪扑上来要将她吞噬。这些情绪拧成一股绳,将她曾经做过的事,桩桩件件的从记忆深处拉出来,让她清楚地看见自己这几年有多糟糕。
她逼得儿子不愿意再亲切的喊她妈妈,每一声“妈”都夹杂着压抑的烦躁。她吵得老公有家不愿意回,她没有寻找原因,反而隔三差五打电话过去指责。
她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神经病,除了大喊大叫,输出负面情绪,还做下许多不理智的事。
黄凤娇不敢相信,这怎么会是她呢,父母从小教导的宽容和良善都去了哪里曾经要好好照顾孩子,努力维护这个家庭的决心又去了哪里
变了。
儿子和丈夫没有变,变的是她。
变得面目可憎,不可理喻。直到现在,她才清醒过来。
“啪”,清脆的耳光声引得司机朝后视镜看了一眼,黄凤娇脸上是清晰的掌印,可见下手有多狠。
他心里叹了口气,假装没听见,这个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往日的温馨。
明大师晚上临时接了个单子,是给新区的一栋大楼看风水。
老板命人将这块地各个角落用白炽灯照亮,而明大师则拿着罗盘左走一圈,右走一圈,确定大门位置的确不在煞方,并且建筑整体背靠山,面环水,来往道路四通八达,是旺财的好地势。
他捋着胡须对大楼老板说“坐北朝南,后面青山做靠,前面玉带环绕,风水可谓绝佳。唯一不好的是,前面没有泄气的地方。办公室里人口复杂,浊气聚集,得把这些不好的气给泄出去。”
老板立刻道“明大师,照您的意思,我该怎么做”
明大师眯着眼睛远眺那条清河“简单,将台阶垫高,下方埋上五帝钱。注意,得品相好,且是最老的物件。只有真正的五帝钱,才沾染了帝王的龙气。”
老板懂他的规矩,手一招助理就送来了支票。
明大师没有当场接过,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姿态,垂眸淡淡扫了眼支票上的零。
老板额头冒出冷汗,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因为你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用令人难以察觉的方式报复你他咽了下口水,立刻又让秘书上来一张支票。
明大师抬手,指尖一动,身后的小弟子连忙上前双手接下两张支票。
回程路上,两个小弟子一直很高兴,按照师父之前承诺的,每单他们都能抽一定提成,今天的收入是七位数,进他们兜里的也不会少。
明大师闭着眼,后脑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车子进了市区,闹市区绚烂的灯光和嘈杂声让他眉梢一动,两手抓紧手里的龙头拐杖,问“常夫人走了吗”
小弟子立刻发消息回去问了下,得到回复后,他哈哈大笑“师父,那常夫人的车子着火了,吓得她都哭了。”
明大师挑眉,睁开眼扫向幸灾乐祸的小弟子“今天是三天了吧,差不都该收网了,再拖下去,恐生变数。”
小弟子忙说“我这就让人安排,把常夫人要请走的法器准备好。”
说话间,豪宅区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路过保安亭的时候,打杆的保安提醒道“明大师,求您办事的那位夫人已经走了,但他儿子还在,您看要不要把人请走”
“不用。”明大师说,“我和他之间有些误会,说开了就好。”
保安心里佩服,隔三差五总有这种疯子找上门来,明大师总是这么和颜悦色,大师身上的风骨和气韵可不是骗子能假扮出来的。要不是自己工资太低,他都想找高人给好好算一算,看能不能发财。
汽车停在别墅门口,明大师隔着车窗看向几米远外的两人。
年长一点的男人穿着成熟稳重的西装,大概是一路赶来着急了,西装外套敞开,衬衣领子上没有系领带。
认出这人是常华盛,他的目光移向另一个,尚未定睛仔细看,周身陡然生出一股冷气。
明大师警铃大作,立刻命司机快点开车。
司机浑身一震,只觉得有一缕空气从口鼻进入,沿着咽喉往下流窜,冷得他打了个喷嚏。
“还愣着做什么,开车”明大师着急地拍打椅背,仿佛看见了洪水猛兽,那陌生青年身上的气场很不对劲,如同万年深渊,仿佛藏着可怕的黑洞。
那成团的氤氲多得他恐慌,只想离得远远的。
“明大师,车子,车子好像坏了”司机焦急的又是按自动挡启动键,又是手动挂挡,汽车就像被固定住,怎么开不走。
别墅门口守着的人见汽车卡在门口,迟迟不动,跑了过来。瞧见外面的车胎瘪了,急忙敲打车窗,对司机说“车胎漏气了。”
明大师骂了一句“怎么就这么倒霉不是今早刚检”
后话被吞咽进了肚子里,他惊悚的看着朝汽车走来的两人,忽然想到,既然常华盛身边有懂行的人,自然也会知道他在他们身上放了晦气。
汽车不是无故漏气,是晦气被还了回来
他有东西护着,晦气近不了身,遭殃的人就成了司机
明大师推开车门跑下去,离了司机八丈远。司机从他的眼神中意识到了什么,双手不停的抓挠身上,想要把脏东西找出来丢掉。
他刚开始跟着明大师的时候,还是个小混混,随着对方身份地位的提高,他也得到了不少好处。别看只是个小司机,只要有单子,他也能跟着沾点光。
可是眼下,他却忽然想起母亲在世时说过的话。
她说,做人不能昧着良心,坏事做多了,会被鬼找上门的。
“明大师,我身上是不是有东西,你快告诉我你别躲,你快帮我把那东西弄走”司机朝明大师冲过去,双手伸长用力揪住对方的衣服。
“快闪开”别墅二楼,佣人高喊一句。
司机和明大师一起抬头,一扇玻璃脱框而出,从上面砸了下来。
“嘶啦”一声,玻璃将明大师的衣服砍成了两半,他踉跄后退,看见一截衣服破布似的被司机抓在手里。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惊悚将司机给定在了原地,大脑了一片空白,身子一软,当场晕了过去。
明大师两眼发直,捂着余惊未定的心脏,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明大师,别来无恙。”常华盛走了过去,看了眼晕倒的人,抬眸冲明大师笑了下,“借您的光,我的母亲刚经受过差不多遭遇。”
不用再猜了,自己干的那些事他们都知道了明大师匆忙略过常华盛,看向陆汀。
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刻,身体里那肮脏的东西开始焦躁,脑海是尖锐的鸣响,明大师僵硬的提了提嘴角,“我还有事,我们改日再聊令尊的事。”
“别走。”陆汀的声音一出,明大师走得更快了。
此刻他心里无比恐慌,常华盛既然认识这种厉害的人物,何必找上他这不是故意把他往沟里带吗
“我让你别走。”陆汀的声音明显冷冽下来。
明大师的双脚努力往前,一步比一步更艰难,仿佛有看不见的线将他的各个关节绑住,让他被迫成为了无法掌控自己行动的提线木偶。
在对方不协调的动作中,陆汀看见明大师的身体里还藏着别的魂魄,就在他左边那只眼睛里。仔细看就能发现,那只眼睛的瞳孔极小,如同针尖,有源源不断的阴气从那只其中冒出来。
随着情绪变化,陆汀身上的阴气变得尖锐,藏在明大师身体中的东西服了软,带着那具身体往后倒退,噗通一下跪在两人面前。
陆汀看着明大师慌张的脸,矮下身子和他对视“左边那只眼睛,不是你的”
明大师内心屈辱,不可能老实作答,盘算着能不能把敌人变成朋友。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得,如果谈不拢,那就加价。
“小兄弟,大家都是同行,没必要把脸撕破。如果你是为常家讨公道,那我可以道歉,甚至可以赔偿,你让他们开个价,我”
话还没说完,常华盛一脚踹了上去。
嗓子里泛起一丝血气,大概是受了伤的缘故,阴邪更容易入体,明大师浑身发抖,嘴唇因为寒冷变成了青紫色。
他顾不得找东西取暖,求饶地望着陆汀“本是同源,何必要自相残杀。你跟着我干,从今往后我的一切人脉都是你的”
“你眼睛里到底是什么”
陆汀看了眼明大师的左眼,那只眼睛开始泛红,流出血泪。
血色遮住了视野,明大师慌乱的抬手捂住眼睛,血泪就从指缝中流出来。
随着陆汀身上的阴气靠近,他身上的寒意开始加重,已经冻得他上下牙齿咯咯作响。长期被他压制在身体里的东西,趁着他身体虚弱和外界的阴气,正在激烈地反抗。
陆汀看着在中年男人身体中挣扎的虚影,明白过来,明大师的那双所谓的阴阳眼,一只是原装的,一只来自于死人。
而眼睛的主人,大约是不甘心眼珠子被拿走,就附身在了明大师的身体中。因为阴气不足,没办法夺舍,反倒成了明大师的鬼役。
常华盛母子俩身上的晦气,应该就是这么来的。
看着已经躺到地上,身体瑟瑟发抖的人,常华盛护着陆汀往后退了一步。别墅里的人纷纷赶了出来,在两个小徒弟的带头下,他们围成一个圈,将明大师护在里面。
其中一个小徒弟恶狠狠道“你们到底对我师父做了什么”
陆汀好笑“你应该问问你师父,他对他自己做了什么。”
能想到把死人的眼睛装在自己的眼眶里,也是个人才。
明大师的思绪模糊,手脚不停地抽出,有一股带着仇恨的气流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
疼,太疼了,就像被放进极地中冻成了冰,又被一榔头狠狠敲碎。手脚明明已经冷到麻木,却能无比清晰的感觉到血液在快速的奔流。
寒意和血液在身体里走了一圈后,朝着他脑袋涌去。
所有人都看见,明大师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眼角,鼻孔,耳朵,血像蚯蚓一般从七窍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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