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 陆汀发现哪里不对。
昨晚懒得放回去的饼干盒半敞开着,三十只小纸人密密麻麻,一个叠着一个趴在出口, 脸朝向他, 一副丧尸出笼的迫切模样。
陆汀感觉到它们的亢奋、嫉妒、不满,干净的面庞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看看坐在他肩头的另一个纸人。
昨晚撒娇耍赖的纸人,早上起来突然不如昨晚灵动了, 木呆呆的, 仿佛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和主人躺一个被窝。
但这并不妨碍它对其他纸人造成的影响。
望着那一张张空白的纸人脸, 陆汀头皮发麻,吞咽了下问, “你们也想进来”
他掀开被子一角,试探纸人们的反应。
纸人从前没有“陪睡”意识, 但是其中一人开了先河,它们的“大脑”中立刻多出一个新的意识,将陆汀的这一举动当成默认,齐齐一溜烟蹦到床上, 贴着陆汀的身体往被子里钻。
陆汀被他们蹭得浑身发痒, 忍不住哈哈大笑。
隔壁, 刚翻阳台回去的林归眉心一皱, 指尖的藤蔓飞出去探知究竟。看见屋子里的情况后,他的脸色立时阴沉,斜扫了一眼林一, 毫不避讳地原地遁走去了隔壁。
他附身到昨晚的纸人身上, 一拳打走三个, 十个拳头就把骚扰陆汀的纸人解决得干干净净。
在床前化出身形, 一把将陆汀从被子里拖出来,“大清早的,跟它们闹腾什么”
“没什么,跟他们玩儿。”陆汀脸上笑容止都止不住,鼻尖冒着薄汗,脸上被初晨的阳光镀上一层金粉。
林归口干舌燥,舔了下嘴唇,他垂下眼,忽然有些不敢看这样的陆汀,哑声道“先去洗漱,晚点我们一起去公司。”
“好。”陆汀深深望着林归,今早的小叔叔莫名的有些紧绷,抬手捏捏对方垂落的胳膊,肌肉硬邦邦的。
林归撩起眼皮,眸光深邃如夜,陆汀忽然就觉得掌心里的胳膊很烫手,心虚地松开,“我觉得你情绪有点不太对。”
面对这张无知无觉的脸,林归忽然就不想装了,他单膝压上床边,两手撑住猛然将身子逼近。陆汀连忙往后靠,背贴上床头。
男人的鼻尖几乎要抵上陆汀的鼻尖,能将彼此的呼吸听得一清二楚。
陆汀的心脏失了平稳节奏,混乱而慌张,刚要把脸转开,男人的手指抚上来,掐住他的两腮往中间挤压。
“我是个正常男人,大清早你就对我摸来摸去,换了你你能正常”
林归面色正经到极致,显得陆汀那张红彤彤的脸就像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陆汀的嘴动不了,眼睛睁得溜圆,随后,男人的脸微微错开,嘴唇从他脸上擦过停于耳畔。
“你要是真不懂,我不介意教你。”
说完,林归松开手离开了。
陆汀愣在原地,好半天回不过神。他两手捂着心脏,脑子里这一秒反驳着林归自己没有乱摸,下一秒又嘟囔自己也是男人,不需要教。
大脑中纠结的内容太多了,以至于洗漱完毕,出去吃早餐的时候都还浑浑噩噩。
早饭是黄娜买回来的粥和包子,她给大家盛了粥,叹口气道“还是冯姐在的时候好,早餐都不重样。”
冯茜茜清醒后的那段日子,早餐时间就是天堂。她手艺好,花样多,加上和煦温婉的笑容,让人有家的感觉。
说起冯茜茜,黄娜道“我昨天跟冯姐用v信聊天,她说最近要去国外谈判,完全就是个女强人。”
陆汀从混沌的大脑中分出一点神智,“她还好吗”
黄娜“挺好的,说是宏德光的爸妈为了给儿子赎罪,对她特别好,家里孩子也听话。没有讨人厌的男人,还有自己的事业和地位,这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李怀恩听得眉梢一抽,瞥了赵岗一眼,果然,赵岗放下筷子怒视女友, “怎么,很羡慕”
黄娜立刻服软,“你又不是宏德光那种顶级渣男,你不讨厌。”
陆汀的思绪又飘了,在心里补上一句,小叔叔也不讨厌。想起方才男人落在自己耳畔的低哑嗓音,脸上不受控制的迅速升温。
饭后,林归开车载陆汀一起去了公司,两人路上一句话也没说。陆汀的脸一直朝着窗外,假装看风景,实则一直竖着耳朵听小叔叔的动静。
林归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遇到红灯停车,指尖就轻轻叩击,打着节奏。没有戳破陆汀的羞涩,相反,他很享受。
进了公司大门,李骞苦着脸扑上来,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抓住陆汀的手。
“陆汀,不,我叫你陆哥,你快给解决一下吧,昨晚公司大楼又闹鬼了。”
“怎么会”从进入大楼到现在,陆汀没感觉出任何异样。
曹艳萍离开后,楼里的戾气被双面罗刹镇住,短短几天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照理说,不会再出事才对。
李骞正想说什么,忽然察觉后脖子有点冷,转头与林归四目相对。林归的视线下落于他握住陆汀的手上,李骞被烫了似的急忙收手。
他看看陆汀,又看看林归,往侧面跨一步,与陆汀保持安全的社交距离。
陆汀只当他发神经,伸手推了下李骞的肩膀“你先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其实出事的不是李骞,也不是他们公司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楼下一家化妆品公司。
曹艳萍消失的第二天,大家就觉得萦绕着大楼的那股阴森感消失了,加上曹敏亲自前来向大家说明情况,渐渐地,员工们不再抗拒夜晚加班。
坚持两三天后,见的确没再出灵异事件,某些公司压榨员工的嘴脸就暴露了。
化妆品公司就是其中之一。
昨天他们公司急着新品上市,大部分员工在半夜离开后,还有两产品部的小姐姐留下继续加班。凌晨两点终于忙完,两人拿上洗漱用品去卫生间卸妆。
进入卫生间不久后,她们头顶的灯开始闪烁,随后就灭了。
漆黑维持了两三秒,灯重新照亮的时候,两个小姐姐吓得相互抱在一起,一动不敢动,直到确定刚刚可能只是电路故障后,她们壮着胆子继续洗脸。
其中一人却发现,她用来弄头发的发带不见了。
反应过来发带可能是被鬼拿走了,两人东西都顾不上拿,转身就跑,一直到一楼大门口时才停下。刚要出门,一道背对着他们的身影挡住去路。
那人倒着向她们接近,停下后没有立刻转身,而是将一个白色的毛绒发带戴到头上。
发带上有一朵很可爱的毛绒小花,粉粉的,少女感十足。
那人缓慢转身,终于抬起头来,是一张目圆嘴阔,鼻梁塌陷的丑陋的脸,而且面色发灰,黑色长发垂落于脸颊两侧,显得阴沉可怖。
最可怕的是,他指着脑袋上的毛绒小花问“你们说我可爱吗”
两个女生登时吓得白眼一翻,晕倒在地,是值夜保安发现后,把人送去了医院。
“”陆汀没花多少时间思忖,“我知道是什么。”
李骞惊讶“你知道”
“是我们请回来的那一尊。”陆汀仿佛一个儿子太皮捣蛋的倒霉家长,拉上李骞直奔他的办公室。
临近门口时,李骞挣开陆汀的手,说什么都不敢进去。
陆汀便自己走到罗刹前,一把扯掉红布。
红绸下的木雕面容沉静,就连那张丑陋凶狠的男性罗刹脸都带着几分安详意味。陆汀把木雕重新带回自己的位置上,对李骞道“回头我把木雕钱转给你,这个我要带回家。”
“别,千万别”招财猫坐镇公司是招财的,不是散财的,李骞双手拒绝,“你愿意带回去我就谢天谢地了,真不用给钱。”
其实在昨晚出事之前,他就发现木雕不对劲,有一两次他下班的时候,分明听到有个女人哭泣着说,“没有人陪我玩。”
这种本身就带着邪气属性的物件,就算是能镇压百鬼他也不敢留。
木雕被陆汀用红绸重新裹好,塞进双肩包里,下班时带了回去。一入夜,立在书桌上的木雕左右摇晃。
红绸丝滑,经不住这种动静,很快就从罗刹的头顶滑落。
一个女人出现在房间里。
她光着脚,歪头看看陆汀浅蓝色的床单,片刻后抓住床单一角用力拽了下来。嫌弃的脱掉身上的脏兮兮的裙子,将床单很有技巧的裹上身。
饼干盒里的纸人冒出头,奇怪的望着她。
它们不会说话,相互沟通的方式是苍蝇搓手。
带着些微硬度的白纸相互摩擦时能发出细微的声响,眼下,三十个纸人一起搓手,声音宛如苍蝇嗡嗡叫,让女人有些烦躁。
她一巴掌拍下去,饼干盒扁了。
声音太过响亮,把正在外面和大家一起吃麻辣香锅的陆汀吸引了进来。
他茫然地看着女人,又看看已经扁成一块的饼干盒,不悦地拉下脸。
女人打了个寒噤,意识到自己惹怒了主人,急忙扑上去,“我不是故意的,他们太吵了,怎么教育都不听,陆汀,你不能怪我,都是他们的错。”
这是什么歪理他的小纸人都是小哑巴,能吵到哪里去
责问还没开始,女人就先发制人哭起来。
陆汀被她嘤嘤嘤的声音弄得头疼,捂住她的,“别哭了,让另一个出来。”
漂亮媚气的脸往右边一转,再转回来时已经变成另一张脸。
陆汀不忍直视的看着他头上的毛绒发带,“临走前你没还给人家”
男罗刹憨憨的摇头,“我喜欢。”
陆汀的手摊到他面前“我明天给你买十个,让你换着戴。”
男罗刹竖起一根手指“那这个你再让我戴一天,我明天早上还给你。”
他长得很丑,又很凶,便格外喜欢漂亮可爱的东西,希望能把自己装点得更讨人喜欢一些。可惜,从昨晚那两个女生的反应来看,他似乎想错了。
大约是认主的缘故,陆汀看出他落寞眼神下掩藏的委屈和无措,伸手掐了掐男罗刹肉质僵硬的脸,“他们被吓到,是因为每个人对美的认知不同,不代表你真的不美。”
男罗刹眼睛立刻就亮了,像只小狗一样蹲在地上,“真的吗。”
陆汀点点头,怕他把自己的“另类美”拿出去炫耀显摆,忙道“所以我们要含蓄一点,把你的好看留给我和林归欣赏就好。”就别出去吓人了,我真的怕你被被当成怪兽抓走
听墙角的林归无语了,我只欣赏你,其他的都不配。
他没办容忍陆汀和双面罗刹住在一个屋檐下,从隔壁阳台翻过来,“你房间太小,住不开,把他交给我。”
陆汀看向男罗刹“可以吗”
男罗刹梗着脖子想摇头,可林归的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仿佛下一秒就会割破他的喉咙。
他蔫头耷脑的点头,钻进了木雕中。
门口,黄娜见陆汀迟迟不出去,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轻轻敲门。
陆汀正用小刀将惨遭毒害的饼干盒撬开,哐当一声,扭曲的盖子飞出去,正好砸在黄娜脚边。盒子里挤压在一起的纸人们纷纷逃出牢笼,张开小手,迈开小腿疯狂地在桌上跑来跑去。
黄娜看着那一桌蹦蹦跳跳的小东西,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我有个化妆盒,要不你拿去用”
陆汀还没出声,纸人们率先站成一排整齐鼓掌,表示感谢。
黄娜被萌得不行,小跑回自己房间,将梳妆台上渐变色的半透明化妆盒抱了过来。
盒子不大,里面的隔层被取出来后,放在陆汀的床头柜上像一个精致的摆设。四只纸人忙爬上去,合力一起举起盖子,其余的立刻跳进去,整整齐齐并列站立,用脑袋顶住盖子,好让另外四只钻进去。
黄娜深深吸了口气,试探性的,轻轻摸了摸其中一只的小脑袋。
小脑袋在她指腹上蹭了蹭,乖巧又听话,丝毫没有打怪杀敌时的凶狠劲儿。
陆汀怕黄娜被萌晕过去,叫上她回到客厅继续吃饭。刚拿起筷子,门铃响了。
贺总出现在门口,一脸焦急,看到客厅里正端着碗吃饭的陆汀,他脸上更苦了,“陆汀,咱们该去参加晚宴了,赶紧放下碗筷跟我走。”
陆汀抬眼看了向墙上的挂钟“不是八点开始吗”
贺总苦口婆心道“万一堵车呢。”
还好他临时起意绕一圈过来看看,要不陆汀肯定会迟到。对他来说,黎双是大金主,绝对不能得罪。关系处好了,往后做其他节目还怕拉不到投资吗。
陆汀不慌不忙地又吃了一些,擦擦嘴站起来,“走吧。”
贺总安心了,又去敲林归的门。
林归的打扮和陆汀一样随意,可见两人对于这场宴会并不看重。
宴会举办的地点就在康家,康成明的父母都在,他们对黎双简直好到了骨子里,好像她做什么都不会反对。
陆汀笑着要跟黎双握手,女人身上那股气味就缠了上来。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一旁打了两个喷嚏。
林归回首看了黎双一眼,拍着陆汀的后背问“还好吗”
“没事。”陆汀摆摆手,打算避免和黎双近距离接触。
参加宴会的人其实不少,除了惊悚之旅的嘉宾,居然还有康家生意上的一些伙伴。许久不见的冯茜茜居然也在,她和黎双不熟悉,打了个照面后就来找陆汀聊天,身边跟着一名陆汀没见过的男人,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女生。
冯茜茜介绍道“陆汀,这是罗天罗先生,这是他的女儿罗香。”
罗香是惊悚之旅的狂热粉,她本身就热爱灵异,追过不少的国外的灵异节目,可惜那些节目最后都被曝光说是演戏。
可是她知道,惊悚之旅不同。
第一期节目后,论坛上不少人把节目的每一帧都挑出来仔细分析,说得头头是道。
罗香心头激动,尤其是看到陆汀和林归站在一起后,她语无伦次,开口问候的时候舌头打结,结巴得厉害。
罗先生长居s市,产业也分布在那边。b市是老家,每年夏末秋初,温度最适宜的这段日子,他都会抽出时间带着妻子和女儿回来住一段时间。
拽了把有些失态的女儿一把,他歉意道“抱歉陆先生,小女一直很喜欢你,所以方才有些过于激动”
“没关系。”陆汀回以微笑,眼睛弯弯的,却令罗天一愣,脱口而出,“陆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陆汀看向冯茜茜,冯茜茜摇了摇头,上次她举办宴会时罗家人根本不在b市,这是他和陆汀第一次见面。
陆汀“罗先生可能认错了。”
青年的上半张脸给他一种浓厚的熟悉感,尤其当他弯眼笑的时候,与他发小的妻子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想起宁家丢失的孩子,罗天心头一紧,顾不得什么礼仪,伸手拉住要走的陆汀,“能冒昧问一句,陆先生的父母是谁吗”
冯茜茜尴尬推了罗香一下,罗香回神,用蛮力将她爸爸给拽走了。
“爸,你怎么比我这个粉丝还疯狂”罗香无语了,明明之前她求冯阿姨带自己见陆汀的时候,她爸白眼翻上天,表现得十分不屑。
陆汀的眉眼在罗天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和宁太太的脸重合在一起,“阿香,你就没觉得,陆汀跟你宁阿姨长得很像”
罗香不在意道“长得好看的人总有相似之处,正常啦。”
罗天真想撬开女儿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能不能装正经东西,“别跟我东拉西扯,你就说是或者不是”
罗香缩了缩肩膀“是很像。”
宁家丢了一个小少爷,已经二十二年了,这么长的时光没能让宁家人忘记,反而将那个孩子刻进了生命中。每次孩子过生日,宁家都要举办宴会,家里的长辈和宁家夫妻会将他们准备的礼物塞进小少爷的房间。
只是,它们的主人一直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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