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蕴从来没睡得这么难受过。
像是身体里有无数个小人在打架,还是拿着刀叉棒槌那种,又踩又跳的,武器尽往他身上戳。
中途火大到被气醒,只是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一股奇异的香味吸引了注意力。
很香很香
说不出具体是什么,但就是让胃口尽失了好几天的他忽然有了强烈进食的欲望。
眼皮子太沉,他费力撑开一条缝,混混沌沌的也搞不清自己在哪儿,就看见近在咫尺有一截冷白的脖颈。
味道好像就是从这里来的。
他忍不住轻轻动了动鼻尖,香味钻进鼻腔,立刻勾起胃里一阵抽搐似的难受。
“好香啊。”
好饿啊。
陆阙隐约听到背上的人咕哝,放慢脚步偏头“小蕴”
裴蕴没搭理他,目光失神地盯着他的颈侧“我喉咙里都快钻出手来了”
跃跃欲试张了张嘴,好想咬,可是没力气。
陆阙“”
掀唇想说什么,肩膀忽地一沉,背上的人似乎又晕睡过去了,他拧紧眉心,加快脚步。
裴蕴做了个梦,梦见他用一条小鱼干哄了一只大猫咪驮他。
长竹竿把小鱼干钓在大猫面前,大猫追着小鱼干跑,他就舒舒服服骑着大猫兜风。
后来一直追不到小鱼干的大猫发现裴蕴是在逗它,生气了,狂甩着尾巴,扭头往裴蕴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再然后,他就醒了。
脑子不清醒,他盯着白茫茫的天花板缓了一会儿,撑着床面坐起来,没认出这是哪里,倒先认出了坐在不远处的人。
陆阙见他醒了,收起手机从休息椅上站起来,刚靠近床边,就听盘腿坐在床上男生自语一句“原来还没醒啊,小裴你牛掰,做梦都这么极限跳跃。”
陆阙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用手背去探他额头的温度,裴蕴却顺势把脑袋往前一沉,重量都压在他手上。
“唉,怎么还没下课啊。”
他声音有些虚弱的哑,感慨道“我梦都做几个了,你的课可真难熬。”
“下课了。”陆阙说。
裴蕴仰头去看他,从原本额头靠着手背的姿势自然转变成下巴搁在他手上的姿势,不明就里“啊”
“你没做梦。”陆阙把他往回推了些,收回手“这里是医务室,不是教室。”
五分钟后,裴蕴终于消化了自己上课睡到昏迷,还被送进医务室并输了半瓶葡萄糖的事实。
很挫,不太想接受。
他端详两眼拔了针后有些发青的手背,原来不是大猫咬的,是针扎的。
“低血糖不都是早上才会晕吗”他咕哝“现在都是下午了。”
校医啼笑皆非“谁跟你说低血糖只能在早上了只要条件满足,什么时候都能晕。”
他在一本手册上记录着什么,边写边问裴蕴“午饭吃了吗”
陆阙在旁边,就算不说话也让裴蕴倍感压力,他坐在床边两腿规规矩矩垂着,晃也不敢晃一下“吃了两口。”
校医“两口什么”
裴蕴“黄焖鸡里的土豆。”
校医抬头看他一眼“怎么就吃这么点,早饭呢,吃了吗”
裴蕴“吃了两口。”
校医“又两口两口什么,面”
裴蕴“昨晚拆了没吃完的薯片。”
说完裴蕴就觉得脑壳顶凉飕飕的,缩缩脖子,后脖颈有点冷。
校医啧了一声,合上手册“你们这些小娃娃,都这么大了还不会好好照顾自己,看把你老师吓成什么样,要是家里人知道了多担心。”
裴蕴垂着脑袋“嗳,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按时吃。”
“最好这样,别现在说得好听转头又忘了。”
校医见多了他这种阳奉阴违的,语重心长又叮嘱了几句,摆摆手“行了,去吃点东西吧,回宿舍好好休息,记住以后别再这样。”
“记住了,谢谢老师。”
校医点点头转身离开,医务室就剩他们两个,气氛有些凝滞。
裴蕴不大自在地抠了抠床单,抬头去看陆阙,笑了笑,脸上酒窝有些讨好的味道“小舅舅,你是不是还有课要不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我没事了。”
陆阙低头在发消息,闻声瞥了他一眼。
裴蕴以为他在确认自己话里的真实性,准备蹦跶两下给他瞧瞧,可惜刚站直就觉得大脑一阵眩晕,差点又丢脸栽回去,好在陆阙及时扶住。
手掌温热宽大,握着他清瘦的肩膀,有那么一瞬间,裴蕴觉得自己像只被拎住翅膀尖的小鸡仔。
“有点睡太久了。”他悻悻道。
陆阙确定他站稳了,收回手转身“走吧。”
裴蕴满怀期待跟上“小舅舅,你要回去上课了吗”
“不用,有人代课。”陆阙拉开门“现在带你去吃饭。”
这个时间挺尴尬,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又没到晚饭时间,食堂没吃的,陆阙就带着裴蕴去了校外的海鲜粥店。
同理,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
点完单,两人面对面坐在靠门的位置,裴蕴专心数着桌子上面的原木条纹,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这种单独一起吃饭的气氛实在陌生。
虽说他和陆阙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多年,但是陆阙比他大了七岁,在陆阙成为他专业课教授之前,他们在漫长的求学之路上没有任何交集。
裴蕴上幼儿园,陆阙跳级念到了初三;
裴蕴小学读一半,陆阙保送名牌高校;
当裴蕴勤勤恳恳念到高中,陆阙已经博士学位到手;
直道最后裴蕴考上大学,陆阙作为特聘教授回到苧大,两人才终于在同一所学校顺利会师。
时间行程偏差,从小两人在家就很少打照面。
后来到陆阙上大学,再到单独买房搬出去,几乎完全没什么碰面的机会,更遑论像这样单独在一起吃饭。
在裴蕴记忆里,这好像是第一次。
抛开裴蕴天生对“老师”这类人心存敬畏这一点,光是计较他刚在这位老师眼皮子底下犯了错,他就底气不足。
何况他一直有点怕陆阙,不管在别人面前如何浪的飞起,到了陆阙面前,立刻就能乖了。
像只被大灰狼叼住后脖颈的小白貂,抱着爪爪夹着尾巴,一声不敢吱。
比如现在,陆阙仅是扔出句“为什么不吃饭”,他就心虚得手指尖都抖了一下,背脊僵硬,浑身透露着一股“小裴乖的要命球球不要骂他”的怂弱气息。
“吃了啊。”他小声回答“就是吃得少了点儿而已。”
陆阙掀着眼皮看他,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薄薄的银丝边框的眼镜,西装革履气质矜贵,和背后糊着几张小广告的玻璃门窗格格不入。
单就坐在那不开口,都能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裴蕴被他这么看着,连三秒都没撑过就败下阵“好吧我摊牌,我就是没胃口,不想吃。”
店门被推开又关上,几个女孩子走进来。
她们原本在笑闹,不知是谁先发现了裴蕴他们,交头接耳几句后忽然就安静了。
互相看了几眼,把位置挑在他们后面一张空桌,走过他们身边时推推搡搡的,步伐放得很慢。
裴蕴没注意到,他微微前倾,笑得试探又讨好“小舅舅,你可以别把今天的事告诉我爸妈他们吗”
后桌突然有什么东西掉地上了,噼里啪啦一阵响。
陆阙口吻很淡“既然有胆子一整天不吃饭,为什么没胆子告诉他们。”
“主要我也不知道我这么不抗饿啊。”
裴蕴小声吐槽一句,接着央求“小舅舅,念在我初犯的份上,帮帮忙呗,求你啦。”
老板娘正好端了海鲜粥过来放在裴蕴面前,黑色砂锅装着白糯糯的食物,腾腾热气将裴蕴的眼神过滤成潮湿的软。
陆阙指尖在膝头很轻地点了点,仿佛刻意多让裴蕴忐忑了几秒,才嗯了一声“不想被告状,以后就按时吃饭。”
裴蕴眼睛一亮迅速坐直“好嘞”
满腔感激之情难以言喻,他当场闷完一整锅海鲜粥以表诚心。
回到学校后两人也没分道扬镳,陆阙陪着他往宿舍走。
裴蕴一路都在咂着嘴巴回味海鲜粥,刚刚吃得太快了,烫得舌头都有些发麻,没怎么尝到味道。
到了宿舍楼下,裴蕴朝气洋溢地对陆阙挥挥手说再见,转身没走两步又被叫住。
裴蕴回头问“小舅舅,还有事吗”
天有些阴了,风凉,卷过陆阙眉眼时似乎染上了浅淡墨色。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他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难熬也忍着。”
“大三了,我只带你们最后半个学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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