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不似天光,倒像是引诱飞蛾扑火的饵

    明合宗本就长于占卜之道,李长老看着那槐树圈内的微光,神情凝重。

    可他嘴唇动了动,却终没有说出什么劝阻的话。

    总要有人进去的。

    哪怕知晓里面是龙潭虎穴,也总要有人进去这本就是一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任务。

    第一批进入瘴源的,约莫有四十人,令众人没想到的是,裴照居然也在其中。

    以裴照如今的地位,竟然选择冒着那样大的风险、第一批进入瘴源,属实是难得。

    就算是一些对他存有不满的修士,见此亦有些动容。

    而那几乎感察不到灵力的漂亮少年,也跟在长宁身边,像是要一同进去。

    众人

    同处队列的某些弟子,看着神情懵懂的少年,都不禁在心里摇了摇头。

    修为这般低,就算跟进去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得要女子护着他,全然就是个累赘。

    虽然心头不满,却也无人多言。

    毕竟从刚才就能看出来,那女子脾气不大好,还护短得很,犯不着因此去触她的霉头。

    等真的进了这瘴源,他自然会知道利害。

    李长老满目忧心地看着几人,低低叹了口气“知夏,晚晴,遇到事情莫要逞强,命才是最紧要的,若丢了命,便什么都没有了”

    此番的絮絮叨叨,江知夏没再觉得烦,而是红着眼眶,一直点头。

    她擦了擦眼眶,声音微哑“长老,若是我没能出来,您记得和我师父说,我攒的那些家当都在褥子底下的芥子镯里”

    “胡说什么”李长老气得胡子竖起,“你要是没出来,我怎么也得进去把你抓出来”

    “江知夏我告诉你,你少打着那些牺牲小我成全大局的想法,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从小犯过的那些糗事全说出来,什么壮烈牺牲的英雄名头,你想都不要想”

    悲伤情绪一瞬卡住,江知抹眼泪的手一顿,恼怒道“你你敢”

    “你若真出不来,我当然敢”

    “”

    长宁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不知怎的,有点羡慕。

    这是她无法融入的对话。

    而四顾场上,皆是一派离愁别绪,切切的嘱咐声响在每一处。

    虽然明面上未提,可众人心里皆知晓,这一送别可能就是永别。

    长宁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些人,垂着眸,睫羽在眼睑垂下小片阴影,很是沉寂。

    这时,她衣袖突然被扯动。

    少年极轻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我会一直陪着您。”

    长宁微愣,旋即蹙眉说“不用。”

    她并不需要很多人陪伴。

    况且,等阿辞活过来了,她便能和阿辞长长久久待在一起。

    不需要有旁的其它人打扰。

    她想了想,说“此番从瘴源出来后,我们便是两清了,我不要你的命,你也不再欠我什么”

    她话音未落,手上长剑却突然震动起来,剑身微晃,似若抗议。

    少年原本神情一黯,可在看到那晃动长剑时,有些迟疑地道“您的剑看起来似乎颇通灵性。”

    “可是生出了剑灵”

    “不是剑灵。”

    长宁已经能很熟练地按住长剑,安抚地摸了摸剑身,语调是她自己都不知晓的温柔,“是我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

    少年盯着长剑,眼底有猩红翻涌,嫉妒与占有欲几乎要将理智尽数占据。

    可长剑周身却像是弥漫着一层雾,与外界隔绝,他根本无法从中感察到任何气息。

    这时,裴照扬声提醒众人“时辰到了。”

    少年艰难地收回了目光,低垂着头,安静地站着,可藏于袖中的手却颤得厉害,显露出并不平静的内心。

    长宁却全未多想,安抚好乱动的长剑,便随着队伍,朝着那处入口走去。

    那名作为“钥匙”的宣武国修士走在最前面,步伐颤颤巍巍的,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裴照作为领队者,自然紧跟其后。

    而就在那宣武国修士踏入圈内的一瞬,原本有些暗淡的天光晃了晃,骤然明亮起来。

    下一瞬,那修士连半点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消失在了圈内。

    裴照手握玄清仙尊的提示,见此并无惧意,紧跟着踏入了圈内。

    长宁和少年亦是一脸平静,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

    见他们都进了,其余人咬咬牙,也都陆续进入了圈内。

    很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暗。

    这是长宁这时最大的感受。

    若不是凭着那点浅淡的皂角香气,她都无法确定少年是站在她身边。

    这便是那瘴源内吗

    长宁仍未感受到任何瘴气的存在。

    相反,此处空气中的灵气浓度要远胜于外界,若在此修炼,必会事半功倍。

    “诸位可都能听见我说话”

    裴照率先打破了沉寂。

    “能”

    “能听见。”

    陆续有回应声在各处响起。

    过了最初的适应,在确认暂无危险后,夜明珠的微弱光亮驱散了部分黑暗。

    众人这时才能看清,他们竟是在一片花海中。

    无数盛放的蔷薇花迎风摇曳,殷红花浪翻涌,乍一看去,仿若一片血海。

    看着这一幕,长宁突然有些头疼,脑中像有什么破碎画面闪过,却来不及捕捉。

    有前日的阴影在,众人再看到这蔷薇花,只觉得寒意从脚底升起,恨不得马上逃离。

    可目光所能及的地方皆是一望无际的花海,根本没有逃避的余地。

    所幸的是,这些蔷薇花只是虚影,虽然看着栩栩如生,却并无实体。

    “呀,这么多人啊”

    突然响起的声音宛若银铃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娇俏“终于有人来啦来陪我一起玩呐。”

    然而四周是无边无际的花海,并不能辨出声音是从何处传来的。

    长宁听着这声音,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想起少年的话

    瘴源依托执念而生。

    这声音的主人,会是此处瘴源的化身吗

    作为领队者,裴照此时自然要站出来,他问那声音“你是何人”

    那女声带了点不悦“随意便问女子名讳,属实是无礼”

    她先前语调还显得很是活泼娇俏,此刻咬字却多了些古板。

    长宁问她“你想玩什么”

    清冷的声线在黑暗中分外鲜明,其余人屏息静候,心里皆是忐忑。

    这一回,女声隔了许久才响起“那要让我要先看看,你们有没有陪我玩的资格”

    话音未落,有风袭来,将花海吹得红浪翻涌,升腾起大片大片深红雾霭,将众人围困其中。

    “小心”

    呼喊声顷刻被雾霭吞噬。

    对此变故,长宁很镇定,虽然不知为何,但先前那些经历表明,这些瘴雾对她并无影响。

    她以为,这一次也一样。

    然而,当深红的雾霭将她围住,大片大片的红充斥着她的眼球,长宁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头疼。

    宛若有一把斧子在劈她的脑袋,裂开一般的疼痛下,她像是被某种情绪笼罩,突然坠入了某个场景。

    黑暗消去,长宁有一种踩在云上的飘忽感。

    一段话语传入她耳中

    “多谢姐姐,将他养的这样好。”

    那声音柔柔弱弱的,却带着隐藏不住的恶意,

    “否则,我也收不到这样好的一份礼物”

    没有前因后果,长宁其实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

    可在听到话语的那一霎,她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仿若整个人都被抽干了气力。

    “姐姐,你很难受吗”

    那声音笑了笑,

    “难受就对了。”

    “谁让你不肯将他让给我呢所以我只好毁了他。”

    “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你拥有过的一切都变成了我的”

    “你还拿什么和我争”

    长宁没有说话,她喉咙仿若被堵住,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浓烈的恨意仿若要将她淹没,她眼眸被血色笼罩,心脏仿若被从胸腔里剖出来,撕烂,碾碎,碎得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长宁听见那人问

    “你是不是很想杀了我”

    想,当然想。

    哪怕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哪怕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可身体里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杀了她,杀了她

    将所有的痛苦都还给她。

    唇瓣不受控制地动了,长宁听见自己说“我总会杀了你的”

    嘶哑的、难听的、仿若被炭火炙烧的嗓音,带着几近刻骨的恨意。

    可这样的恨,反倒像取悦那人的玩具

    “你杀不了我。”

    那人欣赏着长宁此刻的表情,低低地笑,

    “你信不信,只要你敢碰我一下,他们,所有人,都不会放过你。”

    “长宁,已经没有人会相信你说的任何话了,更没有人在乎你、会护着你了”

    “你师父嫌弃你,你师兄厌恶你,连你未婚夫都不要你了”

    “唯一一个还愿意陪在你身边的,现在也死了”

    “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况且”

    那人像是掩唇轻笑,声音瓮瓮的,

    “即便你杀了我,你在乎的东西,也再也回不来了呢”

    这话宛若锥心一击,深深扎入心口,长宁只觉呼吸都变得疼痛起来

    原来她也是有恨的。

    还是这样刻骨铭心、痛入骨髓的恨。

    红浪翻涌,瘴雾沉沉,将她困锁在方寸之间,几乎要被这滔天恨意吞噬。

    突然间,有一只冰凉的手,慢慢地、试探一般地伸了过来,拉过了她的手。

    明明指尖是凉的,可覆过来的手心却是意外的暖。

    融融暖意在肌肤相触间交替,那只手拉着她,慢慢走出了那红雾。

    那翻涌的红浪也在顷刻间退去,重新出现在她眼前的,仍是那片飘摇的蔷薇花海。

    以及,神情担忧的少年。

    长宁仍未从那深入骨髓的恨意中脱离,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有些涣散。

    “阿宁。”少年看着她,声音微哑,“你哭了。”

    少年抬手,轻轻替她拭去面上残存的泪痕。他指尖微凉,动作轻柔地仿若在对待什么珍贵的易碎品。

    长宁愣愣地,看着少年靠近时垂下的纤长睫羽,思绪仍有些浑沌。

    以至于并未意识到,少年唤她阿宁。

    长宁看着少年,见他似乎并未陷入那瘴雾造出的幻觉,仍是很平和的模样。

    但她不会知道。

    在少年侧身低头时,在她看不到的角度,他眸中有暗红翻涌,仿若血泪干涸。

    长宁呼吸稍平,再往周遭看,便见此时场上状况很是不妙。

    绝大多数人都沉浸在幻觉中,神情或是狰狞,或是痛苦,更有甚者,持着兵刃要砍向自身。

    其中,裴照紧闭着眼眸,一张俊逸的面容扭曲至极,显然是深陷在幻觉中的。

    “心魔如此深,竟然也敢进来。”

    少年声音带着些讽意,

    “当真是不知深浅。”

    这一刻,长宁觉得身边的少年像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可当她转眸看去时,少年面对她的神情依然温顺,漂亮的眼眸里满是依赖与亲近。

    整个人仿若易碎的琉璃,看着毫无威胁。

    罢了。

    长宁想,无论他怀着怎样的心思,又到底有怎样的目的,只要不与她对上,她都不必管。

    此时,又有几人从幻觉中挣脱,恢复了清明。

    感察着周遭气息变化,长宁心里有数了“快结束了。”

    一次性将这么多人强制带入幻觉中,只怕对这东西也有很大消耗。

    更何况,这些进来的修士哪个不是全副武装,纵然这些幻觉能暂时牵绊住他们,却也不能让他们彻底殒命。

    果然,小半刻过,又是一阵冷风扫过,场上残存的瘴雾被彻底吹散。

    骤然从幻觉中惊醒,众人多少都有点狼狈,甚至有些身上还挂了彩。

    裴照睁开眼,第一反应便是朝长宁看去,可在对上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后,躁动的心登时一凉。

    “怎么样”

    娇笑声再次响起,

    “现在还想陪我玩吗”

    再听到这声音,回想起方才被幻觉支配的恐惧,某些修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能如此肆意操控情绪、调动记忆的瘴气,甚至比从前那些直接侵噬躯体的瘴毒更可怕。

    像是在从某个角度窥视众人,女声笑了笑,仿若很善解人意地道“不想的话,可以出去哦。”

    出去

    某些仍心有余悸方才遭遇的弟子有些心动,又有些迟疑

    真的会有这样的好事吗

    “没有吗没有就算了”

    见机会要失,那宣武国的修士忙不迭举手“我我想出去”

    少女咯咯地笑了“好啊”

    “往前走些,我送你出去。”

    裴照皱眉看着这一切,本想出言阻止,可又想到什么,最终没有劝阻。

    那修士犹豫了下,咬着牙向前走去。

    他心里想,这操控瘴雾的东西既然能说人言,显然是已有意识的,有恻隐之心也不奇怪

    况且,这东西如果真的是要杀他,也不必费这些功夫吧

    如此想着,他脚步更坚定了。

    这时,前边的花海里出现了一处光阵,仿若是出口。

    见此,修士大喜,几步快走过去。

    可他脚刚踏入光阵,便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随后,在众人惊骇目光里,瞬刻化作了一缕青烟。

    变故发生得过快,其余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仍有青烟缭绕的光阵。

    裴照面色一沉,却未想到那东西竟然动手那么快,而那修士又那般没用,竟连一瞬都没撑过。

    罢了。

    他想起玄清仙尊提示中说的,此番进入瘴源的宣武国人必死无疑,并且,在他死后,剩下的其余人就会安全许多。

    像是欣赏够了他们错愕恐惧的神情,女声笑得开心了许多

    “骗你们的啦。”

    “竟然真的相信我了,真笨啊。”

    场上无人言语,唯有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回荡。

    像是终于笑够了,她语调懒懒的“既然进来了,就别想着出去了。”

    “要么陪我玩,要么留下来做我的花肥。”

    “况且。”她意味深长地道“你们不是想封印我吗”

    闻言,众人心头皆是一紧

    这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竟然知道他们的来意

    而女声仿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惊人,反而语气很兴奋

    “想要封印我,那就先来找到我。”

    “我给你们机会,进入我的世界。”

    “不过。”她语调一转,笑声颇有深意,“不要被其他人发现你们的身份哦,否则”

    “会被赶出来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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