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她的世界
众人还未来得及理清话语含义,便觉眼前白光晃过,蔷薇花海化作了无数薄雾,在周遭弥漫开来。
“公主公主”
“您醒醒啊”
一阵光过,长宁再睁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所处环境,便被这一声声叫唤吵得耳朵疼。
“别吵了。”
长宁一手撑着床榻,另一手抚着额角,慢慢地坐了起来。
床边的宫女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不但没闭嘴,反而更高兴地叫起来“公主,您终于醒了”
她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一般“幸好您没事,否则我都不知该去哪找太医”
公主找太医
她说的话,长宁一个字也没听懂。
这时候,表情少的好处便到了,即便她一个字没听懂,可面上却半点不显。
长宁“嗯”了一声,语调平静“我没事。”
声音仍是她自己的声音,身体亦是她原来的身体,至于这地方
长宁环视一圈,发觉这是一座颇为华贵的大殿,而她所躺的这张床,垂幔重重,珠玉玎珰,铺在身下的蚕丝软垫娇贵异常,手指稍用力便留下褶痕。
无论是视觉,还是触觉,一切都无比的真实。
仿若她真的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成了这小宫女口中的“公主”。
而在长宁思忖之时,小宫女也在无比庆幸地哭诉“方才您摔那一下,奴婢心都快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好在您醒过来了,要是您有三长两短,奴婢也不活了”
这一番话实在又冗长又吵闹,长宁听得眉头直蹙,却又不好打断她。
“不要被其他人发现你们的身份哦,否则会被赶出来哟。”
也就是说,他们要扮演好目前的身份,不能让人发现不对。
虽不知女子话里的赶出来是什么意思,赶出来后又会怎么样,可不到万不得已,长宁不想尝试。
毕竟,只有留在这里,才能了解到更多关于女子执念的信息。
小宫女也终于将一长串话说完。
见长宁面色平静地坐在床榻上,精神状态很正常,不像有哪里不舒服,她彻底放下心来。
想到原本的行程,小宫女试探着问“既然公主觉得身子无恙,那今日还去不去平阳殿”
又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点。
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长宁言简意赅“去。”
小宫女效率很高,又或者说这是早就安排好的,总之不过小半刻,长宁便坐上了前往那平阳殿的步辇。
路上,小宫女告诉长宁“薛总管传消息说,平阳殿新来了一批不错的男子,公主一会可以好好挑一挑”
她的话,长宁仍没听太懂,于是回答“嗯。”
实际上,那所谓平阳殿和寝殿的距离隔的很近,可在这晃晃悠悠的步辇上,长宁硬生生捱了十分钟,才得以下地。
“公主慢着些,莫要再跌了。”
宫女小心翼翼地想来搀她,却被长宁避开了“不必扶,你在前面引路。”
在殿中侍仆的伺候下,长宁坐在舒服的鹅羽软垫上,旁边梨木桌几上摆着各色茶点,还有两个宫娥拿着团扇替她扇风,香风缕缕,惬意非常。
很快,在那薛总管的招领下,殿侧鱼贯走来一队男子,远远看着,都是身量高挑、眉目如画的俊美少年。
而这里面,长宁一眼便看到了位于中间的少年。
他眉眼低垂,神情低敛,可即便是这样的姿态,也要比身边搔首弄姿、花孔雀一般的男子瞩目得多。
在抬眸看到长宁的一瞬,少年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瞬刻有了亮光,仿若黑夜里骤然亮起的一盏星灯。
这一瞬,几乎整殿的男子都被衬映得失色。
这样赤忱的、直接的喜爱,令长宁也心头微颤,心跳慢了半拍。
封印在手腕的长剑更是激动得嗡嗡颤动。
一旁的薛总管面上堆着笑问“公主可是要留下几个钟意的”
长宁点头,直接指了少年“他。”
见此,跟在薛总管身后的裴照眉心狠跳,脑中回想起在进入大殿前,和那少年的对视。
那时,他们初清醒,便发觉到了一处全新的地方,有了全新的身份。
他成了殿内大总管的徒弟,听着还好,实际上却是个宦官。
可对比少年和几个修士成了将要贡献给宫中贵人赏玩的男宠,裴照觉得宦官也不坏,总归没有被人亵玩的风险。
因为少年之前在长宁面前的编排,裴照对他全无好感,见他得了个这般低贱的身份,心头很是快意。
而其它穿成男宠的几个修士,也并不太担心
有容色出众的少年在前面挡着,总归也不会轮到他们先被挑上。
进入大殿前,裴照都等着看少年笑话,看他要是真被挑中了,是从还是不从。
若是不从,便有违身份,按那古怪女子的话,是要被赶出去的。
若是从,那便更有意思了,难不成还真要在这幻境里做一个不知什么东西的男宠
如此想着,他看向少年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嘲讽。
谁知少年却是异常的平静,仿若对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困境一无所知,甚至,还在对上裴照目光时,笑了一笑。
而此刻,看着被领向长宁的少年,裴照才明白过来那一笑的含义。
难不成,少年早就知道来的人是长宁
裴照望向正座之上的长宁,皇室公主华丽繁复的衣饰衬得她容色更盛,明艳不可方物。
可配上那冷若冰霜的神情不知怎的,竟给他一种违和的感觉。总觉得,这样的神情不该配这样一张脸。
而应该是裴照脑中下意识出现了小师妹的面容。
这到底是哪里有不对
直觉告诉裴照,应该想办法去接近长宁。
然而,他低头,看着此刻身上的宦官服饰,不由铁青了脸。
他这身份,从一开始就出局了,连和少年争的机会都没有。
随着少年被选中,其余几个同样成了男宠的修士有些急了,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长宁,只盼她能好心些,把他们顺带也挑走。
长宁被他们挤眉弄眼盯得有点膈应,看出他们似乎也是一同进入的修士,索性一挥手“还有那几个也一起带走吧”
一起带走的里面自然不包括裴照。
长宁甚至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见要被落下,裴照咬咬牙,主动向薛总管请命,跟着一起护送公主回宫。
于是乎,几人总算是在公主寝殿汇合了。
长宁让宫女们都退下后,几人围坐在了一起,谈论起目前的处境。
作为此次任务的负责者,几个修士自然请裴照先说。
少年坐在长宁身边,颇有一番恃宠而骄的姿态,他语调懒懒的“裴公公,既然大家都要你说,那你说吧。”
如此散漫的态度,叫其余人倒吸一口凉气,只道这少年当真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对裴照如此轻慢。
而纵然裴照如何端着好修养,此时也忍不住显出怒容。
可若真因此和少年争辩,反倒失了身份。
裴照勉强收敛了怒意,只当少年不存在,清清嗓子道“我们如今应该是在那女子编织的幻境中。”
众人皆认同这一点。
裴照于是继续说“她既然说要我们找到她,那么她必然是有一个具体的身份的。”
“很大概率,我们所处的这个幻境是和她过去的经历有关。”
“而在进入瘴源前,我恰好从师尊那得知了一桩消息”
提到玄清仙尊,众人皆是屏息,只等一个答案。
长宁也好奇地看向裴照。
享受着注目,裴照微微一笑,沉声道“这是一个因仇恨而生的瘴源。”
长宁无趣地收回目光。
她还以为能是什么有用的新信息,结果就这。
而裴照仍在讲述“更具体一点,便是来自一个人的仇恨情绪,而这个人,便是我们要寻找的那女子。”
“她也正是我们要封印的对象。”
“蔷薇花,年纪较小的女子,刻骨铭心的恨这是目前我们能知道的信息。 ”
“那么我们目前要做的,便是确认她的身份,找到她,制服后将她封印。”
说着,裴照目光自每个人面上略过,最终停留在长宁面上,语调故作高深“以上便是我的一点拙见,诸位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瘴源和仇恨有关,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少年接过话,笑吟吟地看着裴照,意有所指,
“裴公公,你师尊那么厉害,不会只告诉了你这一条消息吧”
闻言,裴照温和的面色有些绷不住。
玄清仙尊给的当然不止这一条提示,可剩下那些是他封印瘴源的倚仗,自然不能轻易道出。
而最令他恼怒的是,这少年竟又唤他公公,仿若是故意要激怒他。
三番两次被侮辱,裴照心头窝火,高阶修士的威压倾释而出,几乎忍不住要教训这不知好歹的家伙。
见裴照已然被激怒,少年眸中笑意闪动,旋即,便在裴照厌恶的目光下,眸光含怯地看向了长宁,仿若很是害怕。
“阿宁,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说顺了口”
“可裴真人似乎很生气,我要不要和他道歉啊”
觉得做错了事,却不来和他道歉,反倒这样怯生生地去问长宁。
如此作态倒像是他欺负了他一般。
当真是简直是无耻至极
裴照气恼愈盛,当即看向长宁,意欲辩解,却被她瞥来的冷冷一眼浇灭了心头火气。
“既是无心之失,道什么歉”
闻声,裴照心头一沉,一种难言的酸涩扩散开来。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是魔怔了,难道只因面前这女子和小师妹同名,便真将她当作小师妹了
竟然会因为她的一个眼神而难受委屈。
见裴照神情憋屈苦闷,少年心中只觉快意。
刀子不落到自己身上,怎么会知道有多疼
被诬陷冤枉的委屈,远不是皮肉上的伤痛可以弥补的
当年阿宁受过的委屈,一分一毫,他都会替她还回去。
面对这一出“争宠”戏码,殿中其余修士看得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
少年的矫揉作态便罢了,怎么裴照竟也如此配合这一戏码
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隐情吗
正在这时,一名宫女进殿,叩跪行礼后,向长宁恭敬递上一张请帖
“公主,明日宋府设了百花宴,宋三小姐请公主过去赏花。”
百花宴宋三小姐
闻言,众人对视几眼,心中各有想法。
在宫女离开后,一修士玩笑般试探道“难不成,还是那女子设的宴,想要主动来见我们”
长宁持着请帖,看着那右下角印着的小小蔷薇花,语调淡淡“明日去了就知道了。”
入夜,天如覆墨,半颗星子也无。
皇宫里却是一片灯火辉煌。
长宁所在的公主殿内灯烛熠熠,明亮如白昼。
长宁嫌晃眼,令人灭了几盏,便让宫女都退下了。
偌大的殿内只剩她一人。
长宁在榻边坐下,靠着软垫,面上显露出了几缕倦色。
既然已经进入瘴源,封印之事她并不太担忧,她相信自己总能做到。
此时,她心中最惦挂的,却是在瘴雾中所见那一场景。
在幻觉中,她所听到的那些话,产生的那些恨
到底是被捏造的假象,还是被她遗忘的真实过去
因熄了数盏灯烛,殿内光线有些昏黄,愈发有种沉寂氛围。
长宁抱着头,静坐在榻上,很努力地去回想。可哪怕她搜尽脑中每个角落,也寻不到半点和过去有关的记忆。
她所有拥有的记忆自堕崖始,只有无边无际的杀戮与黑暗。直至来到崖上,才多了些鲜活的色彩。
过去的她到底是怎样的呢
真的是一个如那幻觉中女子所说的、被所有人嫌恶的存在吗
而那对她说那些话、被她那般刻骨铭心恨着的女子,又是谁
被毁掉的人会是阿辞吗
长宁闭了眼,颤抖着去抚摸身边的长剑,几乎不敢去想过去可能发生了什么。
先前她总告诉自己,人并不因记忆而活,既然忘了,那便意味着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她只记得阿辞,便意味着只有他是值得记住。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失去他的,心里装的尽是如何找回他。
可如今,却被告知,阿辞可能是因为她才被人害死的
似是感察到她低落情绪,长剑通人性地嗡嗡作响,似若温柔的安抚。
“我会让你重新活过来的。”
长宁将它抱住,声音微微发颤,
“我一定会。”
“到时候,谁伤的你,谁害的你,所有的仇怨,我们一起报”
殿内突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长宁动作微顿,却并未抬眸去看。
不必看,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能够随意穿过她布下结界而不引起反噬的,只有少年一个。
少年今夜穿的素色衣裳,发丝松挽,衬映眉目清隽,少了几分秾丽。
隔着朦胧垂幔,长宁问他“你来做什么”
少年答“是那些宫人让我进来陪您的。”
更重要的是,他顿了一下,轻声补充“我也很想和您待在一起。”
在瘴源中制造出的幻境中,本就无人敢安眠。
或许真是长夜孤寂,又或许是真的想找个人说话,长宁没让少年离开。
她抱着剑站起身,掀开重重垂幔后,在黄梨木桌前坐下。
她示意少年“坐。”
少年慢吞吞地在她对面坐下,双手有些局促地搭在桌面上,似若很紧张地看着她。
烛火摇曳下,那双手精致得仿若什么艺术品,连指尖翘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几乎是下意识地,长宁想到了瘴雾中,那只拉着她走出幻觉禁锢、带着凉意的手。
“你”
长宁想要说什么,却骤然想到,她似乎还不知道少年的名字。
她改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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