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是错觉, 长宁感觉在她问出这个问题后,少年周身氛围似乎变了,变得有些低沉。
少年看着她, 漆黑的瞳仁里光影绰绰, 轻声道“慕辞, 我叫慕辞。”
“思慕的慕,辞旧迎新的辞。”
“慕辞”长宁轻声重复了一遍,眉头不自觉蹙起,“不太好。”
她说着, 压眉看他,神情竟有些严肃。
慕辞愣了愣“为何不好。”
长宁抱着长剑,很认真地答,“因为我的剑也叫阿辞啊。”
她本是最平常的一句解释, 却见面前少年一下红了眼眶,像是要哭了一般。
见此, 长宁眉头蹙得更厉害,莫名有些慌乱。
“你哭什么”她不明白。
慕辞声调喑哑,很慢地重复, “你的剑也叫阿辞”
长宁点头, 想解释她说这样不好, 是因为觉得容易混淆,并不是觉得少年名字不好听。
可她话未出口,便见少年泪眼迷蒙地看着她,虽未言语, 却似有万般意蕴藏于泪眼中。
莫名的, 长宁心头有些刺痛。
她不想少年哭。
他哭了, 她也跟着很难受。
而很明显, 此番惹哭少年的,正是她。
长宁犹豫着,不太熟练地试着安慰他“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我的剑恰好也很喜欢你”
长宁憋不出更多话,有些干巴地道,“或许,这就是缘分。”
慕辞却已是泪流满面。
这数百年来,如何的苦痛折磨,他都未曾掉过半滴泪。
哪怕在失而复得再见到她的那一日,他也只是红了眼眶。
可如今,却如何也无法忍受
他想起她极认真地解释
“我的剑也叫阿辞。”
“它不是剑灵,是我最重要的人。”
长宁忘记了所有的事,却唯独还记得他。
这一认识,反而令他愈发悲恸。
他不敢去想,她在得知他死讯那日,是如何的痛苦才会在历经生死攸关,忘记一切后,仍记得他。
甚至将一柄剑当做了他。
这时,他听见她语调迟疑地问“你哭,是因为伤心吗”
他一点点将眼泪咽下,声音沙哑
“不是。”
烛火昏黄下,他听见自己答,
“是因为高兴。”
长宁只听说过因为伤心难过而哭的,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说,因为高兴而哭。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哑声解释“我忘记了很多事情,所以很多可能你们都知道的事,我却不知道。”
这是第一次,她将失忆之事袒露给他人。
长宁慢慢从袖中取出那封请帖,眸色微沉,带着些自嘲“甚至,我都认不出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字”
只能辨认出上面小小的蔷薇花纹。
她神情仍是淡淡的,可却自有一种黯然。
“我可以帮您。”
慕辞声音哑得惊人,眸中光亮却是灼灼,“您不记得的那些东西,我都可以帮你一起回想起来。”
就如同他过去未通人性的时候,她一点点教他看书识字、教他事物道理、引他知晓事故人情一般
长宁稍有些不自在“那会不会很麻烦你”
看着她清透纯粹的眼眸,慕辞心头发哽,原本就带着红的眼尾愈发潋滟,泪意却被强行压下,尽数落入喉中。
“不会。”
“与您有关的事,永远不会是麻烦。”
幻境里的时间流速似乎要快很多,转眼,便到了白昼。
翌日,当一众修士来到公主殿,便震惊发现,殿内弥漫着墨香,桌上地上,皆有写了字的宣纸。
有的上面字体苍劲挺拔,矫若游龙,也有的上面笔法生涩,宛若稚童玩闹。
大半夜的,这两个人竟然在幻境练字玩
众人看着一同站在桌前的长宁与慕辞,一时想不出这是什么情趣。
可由于不熟,他们自然不好置喙什么,推推搡搡地,就表明了来意。
除开昨日身份为男宠和宦官的,今日还多来了几个修士,身份是在三皇子寝殿侍奉的仆役和宫女。
这一行人中,身份最贵重的便是长宁,收到请帖的也只有她一人。
很显然,今日的百花宴定是和那女子有关系的,众修士眼巴巴地看着长宁,只希望能跟着她蹭一趟宴会。
长宁并未拒绝。
这样的小事,她从来懒得计较。
临行前,众人彼此交换了下信息。
率先说到的,便是举办百花宴的府邸宋家。
裴照先说起打探到的消息“这宋家可谓是当朝最鼎盛的家族。”
“满门英烈,军功赫赫,代代都是大将军。”
裴照颇有意味地补充,“在民间的声望几乎要盖过皇室。”
他继续说起了宋三小姐,“而这宋三小姐,正是宋家这一代里唯一的女孩,如珠似宝地宠着,身份尊贵不输公主。”
“据说还和当朝三皇子是娃娃亲,两人青梅竹马长大,感情甚好。”
长宁很认真地听着,记下一些细节。
而分在三皇子殿中的修士补充“三皇子定然是很喜欢那宋三小姐的,屋里挂了她的画像。”
“另外。”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三皇子宫中还种了很大一片蔷薇花。”
“但不是我们之前见到的那种红色蔷薇,是浅粉色的,看着很温柔。”
他停顿了一下,语调不太确定,“蔷薇花似乎是宋三小姐最喜欢的花。”
众人哗然。
“难道说,宋三小姐就是瘴源的化身”
一个弟子小心翼翼地问“那如果我们确定了宋三小姐就是瘴源的化身,然后呢”
裴照沉声道“自然是设法捉住她,制服后,再将她封印。”
难不成,还真和她玩什么游戏
那岂不是将主动权交至了她手上。
他扬声道“诸位放心,届时我自有办法。”
闻言,其余人自然尽是奉承,慕辞轻笑一声,慢悠悠道“裴真人厉害。”
明明是赞扬,裴照却莫名听出嘲讽意味,他看着慕辞,只觉碍眼至极。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宋府。
走在道路上,长宁借着轿帘缝隙往外看,看那繁闹街道上各色走贩行人,生动且鲜活,一切细节都非常真实,根本不像只是幻境。
这说明,这瘴源的化身足够强大,才能将幻境编织得如此细致。
又或者,是女子执念过分深切,乃至生前所经历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景,都记得真真切切。
轿辇落地,一眼望见的,便是那木匾上龙飞凤舞的漆金“宋”字。
长宁望着那门匾,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在进入宋府后变得更加强烈。走在草木繁盛的林荫路上,看着周围黛瓦青砖的亭阁,长宁总有一种重返旧地的熟悉感。
府中侍女待他们很是恭敬,将众人引至一处厅堂休息后,又要单独领长宁去厢房内稍歇。
长宁自然是无所谓的。
可慕辞却不肯和她分开,一定要跟着她一起去。
见此,那侍女主动道“若是公子不介意,可以跟在厢房外边候着。”
见可以跟同,裴照亦有些心动。
他学着慕辞的话,也说要跟着一起去,那侍女却摇摇头“后院是夫人小姐们待的地方,公公恐怕不方便一起。”
裴照“”
他今日分明没穿宦官服饰,怎的这侍女还称他作公公。
裴照咬牙切齿,只觉这瘴源化身是在故意捉弄于他。
他指着慕辞,很不服气“那他为什么能一起去”
慕辞弯唇笑,理所当然道“我是公主新宠,侍奉公主左右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裴照面色阴沉地看着两人离去,袖中手紧攥成拳。
趁此机会,一旁想要和他套近乎的弟子跟着贬了几句慕辞不知羞耻,又借此抬举裴照“也得亏是您,若是换了旁人,早给那小子一番教训了。”
见裴照仍沉着脸,弟子犹豫了一下,低声出主意“不是说,只要做出有违身份的事,便会被赶出这瘴源吗”
“您要是看那小子碍眼,不若就找个机会把他送出去。”
“纵然他跟着的那女子实力高强,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护着他”
弟子小声出着主意,却听裴照沉声问“你可知道,他和那女子是什么关系”
弟子愣了下,不太确定地答“从一开始,他们两个就是在一处的,想来应该关系匪浅”
他原本想说不就是男女那档子事,却又摸不准裴照对那女子是个什么想法,于是刻意说得含糊了些。
却不想裴照面色愈发难看了。
见此,弟子神情讪讪,悄然闭了嘴。
另一边,长宁被引入厢房。
那在桌边斟茶倒水的侍女转过身来,正要行礼,却在看清长宁面容后一滞。
“阿宁姐姐”
再见长宁,江知夏简直热泪盈眶,忍不住直接呼出了声。
可在话出口后,她又连忙捂住了口,生怕这话会导致身份暴露。
好在并无异常出现,江知夏松了口气,下意识将腰板挺得更直了些。
她靠近长宁些,小声问“阿宁姐姐,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你先找个地方藏一藏,这儿等下会有个什么公主要来,我估计那会是重要人物”
闻言,长宁沉默了一下“你说的那个公主应该就是我。”
江知夏
她这时才上下打量长宁,发觉她果然衣裳繁丽、环鬓皆贵。
又看自己一身丫鬟打扮,江知夏泪了“呜呜呜为什么啊,咱们都是一样进入瘴源的,怎么身份差别这么大我昨天刚清醒过来,便被喊去干活。”
“我怕暴露身份,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还不敢随便动用法术”
江知夏垂泪控诉,“那管事嬷嬷还凶得要命,什么洗衣服、洒扫、择菜各种杂活都要我干。”
“我怎么这么惨啊”
好在江知夏性子乐观,哭诉一番后,问长宁“其它人呢,都是什么身份啊”
她猜测,“你是他们口中的五公主,那裴照呢裴照可是那三皇子”
长宁摇头“他是裴公公,三皇子另有其人。”
“裴公公”
江知夏愣了两秒,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长宁不懂她为何笑得这般猖狂,也有些好奇“公公有什么不对吗,我看他似乎也不太高兴被这么叫”
“那是当然啊。”江知夏笑得颇有深意,“哪个男人会愿意被叫做公公啊”
她见长宁蹙眉不解,压低声音解释道“所谓公公,就是下面没根啦”
“这都是些凡间王国才会有的糟粕,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修真界里,也只有宣武国还在沿用。”
江知夏撇撇嘴,“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宣武国那群人,明明都是修仙之人了,却还搞封建守旧那套。”
长宁却仍很疑惑“下面没根是什么意思”
江知夏愣住“你不知道”
想到什么,她脸有点红,小小声问“你和那漂亮小少年那个的时候,没没见过吗”
“哪个”
“就就是那个啊。”江知夏红着脸,“双修啊。”
见长宁一脸茫然,她有些惊讶“你和他不是道侣吗难道你们没有双修过”
江知夏很震惊“你不会不知道,双修和道侣是什么意思吧”
这种无知的感觉并不好受,长宁稍许沉默,哑声道“因为一些原因,我忘记了一些事。”
见长宁情绪有些低沉,似若被触到了某个不可说的点,江知夏意识到什么,没再多问。
她换了话题“你在宫中可得了什么消息。”
长宁把之前听到的消息复述了一遍。
江知夏得出和修士们一样的结论“所以说,那宋三小姐就是执念的化身”
长宁并未肯定,也未否定。
“你在宋府可有见到宋三小姐”
江知夏苦着脸摇头。
她想到什么,又补充“不过我听那些人闲聊,说什么前线的仗都打完了,老爷大少爷和二少爷应该快回了之类的”
长宁若有所思。
两人聊得实在太久,一会便有人敲门“公主,可以就宴了。”
推门出屋,江知夏一眼便瞥见了守在屋外的慕辞。
他站得很直,宛若一株守在门前的树,面上是温和的浅笑,可若仔细看,便会发觉耳根有些泛红。
因着刚才与长宁关于双修的谈论,江知夏意识到自己可能搞错了什么,如今看到少年,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她犹豫了下,客气地寒暄“你怎么在这”
慕辞微笑“我身为公主的男宠,自然要陪在左右。”
江知夏“”
不是,男宠是什么很光荣的事吗,为什么你看着挺骄傲
一行人先后被引至了花园中。
园子很大,亦被打理得很好,花团锦簇,绿意盎然,确实有一种百花争艳的氛围。
在送他们到来后,那些仆役便消失了,偌大的花园里,却只摆了一桌席位,空荡中透着一种诡异氛围。
江知夏扫视了一圈,悄悄凑近长宁说“这些花里,没有蔷薇。”
她声音并未压低,由是众人都得以听见。
“不错。”熟悉的女声凭空响起,“我的确讨厌蔷薇。”
听得这一声音,众人皆是一震,瞬刻戒备起来。
见无人接话,女声笑了一下“怎么样,一日的时间了,你们可知道我是谁了”
仍是无人作答。
一片沉寂中,长宁反问道“百花宴不开了吗”
片刻,娇俏笑声响起“开,自然要开的。”
不知是否是错觉,修士们总觉得女子在同长宁说话时,语调相较之前要柔和得多。
女子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开宴吧,”
人到齐了
众人环顾,却发现场上不过二十余人,而昨日一同进入瘴源的,却有足足四十人。
那其它的二十余人是都出事了吗
“别想了,那些人暴露了身份,被我送出去了。”
女子语调颇有些遗憾“现在能继续陪我玩的,只剩你们啦。”
谁也不知道,女子口中的送出去是什么意思。
一下子有这么多人生死未明,裴照面色很是难看“你到底想要玩什么”
女子轻笑“很简单啊,找到我的身份,知晓我的仇恨,化解我的执念。”
“然后,你们就可以封印我啦。”
见女子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众人神情皆很是复杂
一个怪物,真的会这样大方地把消灭它的方法分享出来吗
“我劝你们,老老实实陪我玩,不要想着设法捉住我哦。”
像是猜到部分修士心思,女子笑着补充“我呢,虽然打不过你们里面很多人,可我若真的躲起来,你们谁也找不到我。”
“况且,我本就是因执念而生的怪物,执念不消,我便不死不灭。”
她收了几分笑意,音色多了几分冷厉,“我若不愿意,你们谁也别想封印我。”
闻言,裴照眉心狠狠跳了跳,自然听出来,女子这话是对着他说的。
“好了,让我们回到第一个问题。”
“我到底是谁”
众人心中皆有答案,可谁也不敢第一个说出口,场上再次陷入了沉默。
“你是宋三小姐。”
清冷的声线极具特色,语调很笃定。
闻声,众修士讶然地看着长宁,既震惊于她的大胆,又好奇她的笃定来自哪里。
纵然众人心里都觉得,女子应该就是宋三小姐,可这答案太过容易得出,反而叫人怀疑有诈,不敢肯定。
“哦。”女子声音温柔许多,“为什么呢”
长宁言简意赅“直觉。”
原本竖起耳朵想听答案的众人“”
其实真的是直觉。
长宁目前知道的身份,就只有三皇子和宋三小姐两个。
她便随便说了个。
反正说错了也没关系,女子又打不过她,不可能拿她怎么样。
她问“我说的对吗”
半晌,才有低低一声笑“对。”
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众修士皆是目瞪口呆。
长宁满意点点头,又继续问“知道你是谁后,又要如何呢”
她很认真地指出问题“你说要知晓你的仇恨,可要怎样才能知晓你的仇恨呢”
“你虽然说是让我们进入了你的世界,可我们仍没有办法知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恨的又是什么。”
“说的不错。”
女声笑意愈浓 ,
“这便是接下来我要和你们说的了。”
“既然是百花宴,怎么能没有赏花呢”
随着细微的弹指声,各修士面前皆出现了一朵红色的蔷薇花。
女声收了笑意,语调沉了些“你们不是想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又有着怎样的仇恨么”
“通过这朵蔷薇花,就能看到我的全部过去。”
随着她话音落下,数朵蔷薇花快速旋转,周身释放出暗红色的雾霭。
随着雾霭弥漫开来,一件数百年前的往事在众人面前展露
故事从一桩秘辛开始讲述。
宣阳宋氏,以征战起家,历代出了无数将军将才,既是君王手上最好用的矛,也是王国最坚固的盾。
然除此之外,这个家族还有着极特殊的血脉,传说可以浇灌出生死人、肉白骨的血蔷薇。
原本传说只是传说,并不会真有被验证的一日。
可偏偏这一代皇室出现了一个根骨绝佳的三皇子,是皇室数百年来、最有可能真正踏入修真界的血脉。
天才易夭,绝佳的天赋伴随着的是极差的体质,三皇子被预言活不过十八岁。
可若有传说中的灵药血蔷薇,便能强健根骨、延续生机,甚至,还有可能将他的天赋拔至更高
在足够的利益驱使下,人性的恶往往会被放大到极致。
宋家过去数百年的赫赫功绩,为国为民所抛洒的那些热血,在君王眼中,都比不上那一架登仙梯来得瞩目。
于是乎,在一场大战中,宋家上百男儿“战死”沙场,余下的那些妇孺弱小,皆担上了通敌卖国的罪名。
过去辉煌了数百年的宋家,一夜之间轰然倒坍,血染亭阁,尸横廊厅,族中数百人,蒙冤惨死,血肉还尽数被取走,去做那血蔷薇的养料。
唯有一人幸存。
便是那宋三小姐,宋扶玉。
三皇子以命为挟,终是保下了她的一条命。
两人是娃娃亲,青梅竹马长大。
亲事是阴谋,情意却是真的。
可这样已然染上血色的感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善终,不过是彼此折磨。
三皇子不是不明白,可这世上最多的,就是明白人做糊涂事。
宋扶玉悲恸过度,昏死过去。
开始几天,三皇子怕她被暗杀,于是去哪都带着她,日日夜夜不敢离她身侧,即便夜里入眠,也是抱着她的。
他只是皇室的傀儡,是他们用以搭造登仙梯的基石。
他没有办法守护心爱的人,亦没有办法阻止宋家的覆灭。
而在宋扶玉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咬上了三皇子的喉咙。
鲜血淋漓,几乎染红了她的半张脸。
所有人都想杀了这宋家余孽,永除后患,可三皇子在奄奄一息之际,仍掷地有声地威胁。
“扶玉与我,生死共存。”
他虽然保护不了任何人,却可以了结自己。
众人不敢赌,于是最终留下了宋扶玉一条命,可却如何也不敢让她靠三皇子太近。
而宋扶玉在那一次后,似是也知晓了自己的命是如何保下来的,变得缄默少言。
再后来,一次变故中,三皇子舍命救下宋扶玉。
就在众人心中痛骂狐媚惑主时,决心如何也不能再留她时,宋扶玉终于被这些年一次又一次的舍命相护触动,哑着嗓子说“过去的事便过去了,我们以后好好的”
至此,仿若一切又将破镜重圆。
可已然破碎的镜子,再如何高妙的手艺人,也无法将之回复到最初的模样。
在三皇子养伤之时,面对突现的刺客,宋扶玉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前边。
这一刻,连原本视她如眼中钉的皇室,也颇有改观。
女子便是女子,一旦深陷情爱之中,哪怕是再深的仇怨,也可以为了爱人放下。
至少皇室的人是这样认为的。
于是,宋扶玉自请去照料卧病在床的三皇子,终于被允许。
她日夜看护,悉心照料,看向三皇子的眼神是满满的爱意。
然而就在三皇子彻底痊愈那日,宋扶玉身着素衣,在近身依偎他时,亦将一把磨得锋锐的瓦刀刺入了他的心口。
她贴近他耳侧,仿若情人间的蜜语“殿下,欠人的,总是要还的”
面对此变,三皇子唇色苍白,却眉头也未蹙一下,他带着宋扶玉的手,将刀推得更深了些,笑意温柔
“阿玉,我还”
还不了你一个公道,便将这条命赔给你。
至此,画面戛然而止。
雾霭消散开来,众人神色皆是复杂,更有些人,眼眶泛红,显然是被触动到。
长宁看完,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她并不能这些所谓的爱恨情仇,也很难与他人经历共情。
只是觉得,这最后的结局,属实是谈不上快意,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而这时,属于宋扶玉的声音再次响起,即便才将过去袒露于众人面前,她也并无任何不自在。
只是语调懒懒地道“大概是过去太久了吧,我已经不记得让我执着至今的恨是哪一桩了。”
“毕竟,你们也看到了,那不算什么精彩的故事,只是憋屈得很罢了”
她顿了顿,声音沉了些“总之,你们每人有三次机会,进入花中瘴境,化解我的执念。”
“三次皆失败,蔷薇花便会化成灰烬。”
“若是成功,蔷薇花自然会带你找到我,届时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
“不过。”宋扶玉轻叹一声,“若你们真能化解我的执念,那这瘴源自然也就不会存在了”
“无论你们能否办到,三日后,瘴源都会崩塌,届时能不能活着出去,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说到此,她的声音彻底息止。
花园重归沉寂,修士们看着面前悬浮的蔷薇花,神情有些挣扎。
长宁全无犹豫,抬手便取下了那朵蔷薇花。
见她动作后,众人才陆续拿了。
一人小声问“按照她的话,那我们接下来就只要进入这花中,不用再费心扮演那些身份了”
他抽到的身份是马夫,属实是不想再回宫喂马。
裴照点头“毕竟时间有限,既然已经知道了宋扶玉的过去,那接下来,大家可以待在一处,共同商讨该如何化解执念”
他话说的是大家,看的却是长宁。
长宁不喜欢他的眼神,冷淡瞥他一眼,直接转身离开“不必了,我不喜欢和太多人待在一起。”
“你们自便。”
她走得直接,根本不容劝阻。
一旁的慕辞似笑非笑看裴照一眼,眸带嘲弄,这才追着长宁去了。
江知夏左看右看,咬咬牙,也小跑着跟了上去“阿宁姐姐,我也和你一起”
在不必扮演身份后,道路上原本那些鲜活生动的行人便都消失不见,只留空荡荡一条街。
长宁依着记忆,按照来时的路回到了皇宫。
可刚进入寝殿,她便发觉殿中央竟站着个女子,乌发红裙,只是一个背影,便曼妙非常。
似是察觉到长宁进来,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展露出一张些许憔悴的漂亮面容。
正是那幻境中宋扶玉的模样。
宋扶玉看着长宁,露出笑容“阿宁,你终于来了。”
“我等了你很久”
如此近距离看着她,长宁突然有些头疼,数些画面在脑海中晃过,熟悉又陌生。
长宁哑声问“你认识我”
宋扶玉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却突然神情一变,低不可察地道了句“来得真快”
她朝长宁温柔一笑,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随后,竟瞬刻消失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殿门砰地被推开,慕辞急切地闯了进来。
他气息紊乱,衣裳也有些凌乱,显然是极匆忙赶过来的。
在看到长宁独自站于殿中时,慕辞情绪稍缓,却仍快步上前,仔细地察看长宁神情。
见长宁面色如常,看向他的神情并无不对,并不像恢复了某些记忆的模样,慕辞这才真正平静下来。
他重新露出忐忑神情,轻声解释“阿宁,我原本是跟在你后面的,可你突然就不见了,我担心你出事”
合情合理的解释。
可女子的突然消失,和他的突然出现,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长宁问“你和她认识”
慕辞神情茫然“和谁”
他眼神过分懵懂纯粹,仿若不可能参杂半点谎言。
长宁垂眸“刚才,那瘴源化身的女子来找我了。”
慕辞恰到好处地露出错愕。
长宁继续说“她好像认识我,可我并不记得她了。”
慕辞语调惊讶“那她和您说了什么吗”
“她大概本来要说的。”
长宁看着慕辞的眼睛,
“可不知为何,又突然走了。”
慕辞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长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先出去吧,我有些累,想歇一会。”
离开寝殿后,慕辞垂下眸,眼底覆满沉郁。
直至走出皇宫,行至某处树荫角落,他才停下脚步。
“还不出来。”
他声音极冷,带着压抑的怒意。
片刻后,树下显露出个红衣女子,正是那宋扶玉。
她声音懒懒的“这么凶做甚。”
慕辞神情冷漠“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吗”
“不准私自去找她。”
宋扶玉啧啧感叹“我和阿宁也是旧识了,我想和她见一面都不行吗”
望着少年因怒意而泛红的眼尾,她啧啧摇头“真是可怕的占有欲”
“够了。”慕辞冷声打断她,眼底阴霾重得惊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他眼尾泛红,眸光凛冽“若再有下次,我会让你永远都开不了口。”
回想起慕辞发疯的样子,宋扶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摇摇头“行吧行吧。”
可她仍有些不死心“可你怎么知道,长宁她不想恢复记忆呢”
“她有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的权利,不是么”
慕辞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里寒意逼人。
“真是护得紧呢。”宋扶玉轻嗔,“你放心吧,我不会阻碍你,也不会阻碍她。”
只是,她看着少年,忍不住感慨“我真没想到,你这都跟了进来。”
“在瘴境中日日循环,每日扒皮抽筋、挫骨扬灰的痛苦,也得亏你忍得下”
宋扶玉摇摇头,只是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慕辞冷着脸,没有说话,只是眼尾愈发的红,仿若抹开的朱砂,妖异又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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