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定格在了相拥而立的一幕, 屋内暖意融融,屋外落雪簌簌。
瑞雪兆丰年,是祥瑞之兆
长宁眼睫颤了颤, 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是浅灰色床帷,她蹙着眉偏头, 发觉右手手腕被用缎布细细包扎好,平靠在一只软枕上。
而她的长剑,被放在了软枕旁边。
看着那被包扎的手腕,长宁试着用了下力, 可动一下,便是一阵裂痛。
她回想起昏迷前,似乎是拿这只手扶着剑柄,支撑整个身子直立, 她那时一心只想着不能晕过去, 根本不在意是否伤损身体。
这会看, 怕是骨裂了。
这点伤于她而言,不过是稀疏平常, 放在往日甚至都不会过多理会,只等它自然痊愈, 哪会是要包扎的。
可如今, 却有另一人惦记着
正在她微微恍惚时, 屋内传来细微声响, 她用左手支起身子, 掀开帘幔看去,熟悉的颀长身影出现在屋里。
是慕辞。
长宁依稀忆起, 昏昏沉沉时, 靠在少年胸口慢慢昏过去的画面。
稍有些不自在时, 原本安安静静的长剑震颤起来。
长宁左手拿过剑,又想起梦境中所见的一切。
她想起来了,原来阿辞也是只红狐狸,难怪,它会对慕辞有这样的关心。
阿辞和慕辞,这样相近的名字,又都是狐狸长宁心头很快地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而这念头很快在长剑的震颤中消去
怎么可能呢。
她的阿辞正好好地在她的剑里,这世上怎么不会有第二个阿辞。
再像,也不会是。
更不可能替代。
而慕辞端着木制圆盘,已经走近了床榻,却并不隔太近。
“阿宁,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声音温柔,眼眸里是沉沉的担忧,很容易让人心生动容。
长宁开口,声音却是她自己都未预料的嘶哑“这是哪”
慕辞递上白瓷茶杯,很轻地在床边矮凳坐下,目光切切地看着她“是临城内的一间客舍。”
“那时您昏过去了,我背着您,仓促找了间客舍是简陋了些。”
“临城”长宁轻轻复述了一遍,对上慕辞过分漂亮的一双眼,有些愣怔。
不知怎的,她脱口而出“慕辞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闻言,少年清亮的眼眸像蒙上了一层雾霾,昏沉朦胧,情绪混浊。
他垂下眸,很久才说“是。”
“是有过一面之缘”
说出这话时,他掐着手心,很用力才能保持平静。
“可我见您不记得我了,便没有提。”
长宁静静地看着他,即便是她此刻问起,他亦没有多提她以前的事。
到底是他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给她听
可见他垂眸郁郁的模样,不知怎的,长宁失了追问的兴趣。
她抬起无恙的左手,慢慢地去摸手肘处那枚蔷薇花印,想起那几个清晰的梦境,心里想,只是慢一点罢了,她总会自己慢慢想起来的。
“您身上的伤还需要修养,我不打扰您休息了。”
慕辞慢慢站起身,将端进来的木盘放在床边小几上,上面有几碟点心、一壶茶水和一条干净的热毛巾。
他看着长宁缠着缎布的右腕,声音稍沉,“我知道您很厉害可无论何时,也都该爱惜自己些。”
说完,他脚步很轻地离开,连带门合上的声音也低不可察。
长宁怔怔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才将目光转向了右腕。
她正欲往右腕注入灵气,温养伤势,让骨头痊愈得能更快些。
可指尖贴在缎布上,长宁惊愕发觉,她竟感受不到灵气的存在,更莫说操控它疗愈伤势。
怎么会这样
长宁这时才想起探看体内伤势,却发觉大部分内伤都被疗愈了,几缕陌生的灵力在她体内徘徊,存在感很微小。
那大概是属于慕辞的。
可令她震惊的是,体内属于她自己的灵气不知怎的,竟汇聚凝成了一枚晶体,悬于金丹之上。
回想起昏迷时体内汹涌的灵气,长宁意识到什么,摸出羊皮纸一看,果不其然,原本封存于羊皮纸内的庞大灵气皆消失不见。
这恐怕就是造成她昏迷的元凶。
这样多的灵气冲涌入体,若是换作旁的人,不定要直接爆体而亡。
好在她身体经了那崖下两百年,强韧不比寻常,这才在昏迷过去后,身体自己开始炼化吸纳那庞大的灵气源,最终炼化作了那一枚晶体。
其中凶险,从她如今极度孱弱的身体状况便可看出。
长宁目光深深地看着羊皮纸,而那羊皮纸像有感觉一般,瑟缩一般地往后挪。
长宁镇静下来,两指捻起那羊皮纸,声调极冷“你想要做什么”
羊皮纸抖了抖,开始装死。
长宁深深地看着它,脑中尽是疑惑。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让她吸收那些灵气那些从瘴源中获得的灵气。
但这不能说是要害她,因为吸收这些灵气对她而言只有好处。
她能感觉到,在炼化那块晶体后,她的实力会有一个可怕的提升,可代价便是如今孱弱的身体状况。
而身体的孱弱无力,是最可怕的。
此时,若是先前那批要杀她的人再来一次,她定然无法抵挡。
长宁面色极沉,捏着羊皮纸的手分外用力,仿若要将它捻碎一般。
好在崖底与魔物交锋的两百年,不仅让她懂得锋芒毕露,也懂得了韬光养晦。
进入瘴源的事,只能稍挪后,等她身体恢复再说了。
就在长宁要将羊皮纸重新收起时,她眼前有刺目白光亮起。
有过上一次的经验,她很快知晓,是那将要开启新瘴源的提示。
可这一次,却没有显现任何画面,转而只是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沙哑且急促
“别死”
“不要死好不好”
“再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其间,有气短的喘息声响起,伴随着马蹄的哒哒声和猎猎风声。
声音消去,长宁缓缓睁开眼,眼底是彻彻底底的茫然。
提示是只有这些声音吗
亳无反应的羊皮纸告诉她,是。
可这难道能算提示吗
结合先前昏迷的事,长宁难得生了些恼怒,带几分孩子气地揪着羊皮纸狠狠晃了晃。
可羊皮纸再次装死,什么反应也不给她。
乾元宗。
古木参天,云蒸霞蔚,巍峨的殿宇周围雾霭缭绕,宛若仙境。
伴随着特殊的摇铃声响起,邀月殿侧缓缓显出一道门来。
门前弟子低着头,小心地踏入了殿内。
隔着十二重垂帷,他对着那垂幔后那朦胧身影,跪拜行礼后,恭声道“弟子拜见掌门。”
半晌,低沉威严的声音自另一侧响起“何事”
弟子道“是明合宗来信,说这次新任务的瘴源,开启的钥匙,是我们宗门的一个人”
玄清仙尊声音亳无波动“既然如此,把那人一起带去便去。”
他声音愈沉“此等小事不必问过我,我说过的,此次闭关,除非万般紧要的事,都莫要来扰我。”
弟子慌忙一作揖,急声补充“若是寻常自不敢打扰掌门,是因为、因为这钥匙的人比较特殊。”
玄清仙尊顿了顿,才问“是何人”
“是裴柔。”
听得这一名字,玄清仙尊面色微变,眸中情绪极沉。
那弟子还在说“掌门您说过,有关裴柔姑娘的事,都务必要先问过您”
“由是此事,弟子万不敢妄做决定。”
殿内陷入了死寂。
玄清仙尊久久未回话,那弟子紧张得额角冒汗,始终低垂着头不敢抬起。
不知过了多久,玄清仙尊终于开了口“裴照的伤势如何了”
他是在闭关后,才从侍童口中听得了关于瘴源封印的事,只知是个不知名姓的女子封印的,而裴照在其中不仅毫无作为,还受了重伤。
若非他此刻是紧要关头,定然是要召唤裴照来狠狠训斥一顿的。
说起裴照,弟子犹豫了下,吞吞吐吐地道“裴真人外伤已经彻底痊愈,就是内伤”
如今的裴照修为好容易才稳在了地阶初境,体内那些消失的修为却怎么也补不回来了。
可以说,这两百年的辛苦修炼都化作了乌有。
怕玄清仙尊动怒影响到闭关,他们都不敢将实情说给他听,由是玄清仙尊只当是他伤得重,只是简单的未痊愈。
他眉头拧起“废物。”
他都将瘴源与宣武国之间的牵扯告诉裴照了,裴照却仍没用到让另一个不知名的女子抢了功劳。
玄清仙尊沉声吩咐“既然如此,此次瘴源的任务,就不要让裴照去了,让他在宗里好好反省养伤。”
“是。”
“至于裴柔,让她跟着一起去,派几个实力好看着她,莫要让她丢了命。”
弟子连连点头。
莫要让她丢了命,和保护好她,可谓是两个意思。
前者的意思,便是只需保证她还喘气就行。
又想到什么,玄清仙尊冷声补充
“记着,人选要找已有道侣的,莫要找心智不坚的。”
繁华热闹的街道上,一架青毡马车缓缓停靠在了转角处。
伴随着门帘被掀开,一个头戴帷帽、身着白裳的男子缓步下了马车。
纵然有帷帽遮蔽,可只是看男子翩翩气度,便可知他绝非凡常人。
而这街道上人来人往,各色新奇打扮的人皆有,男子的出现也只是吸引了少许目光,并未引起太多的注意。
望着街角处那座不甚起眼的客栈,帷帽下,江衡唇边慢慢漾起一点浅笑,堪称是春风和煦。
他在数个侍从围簇下,不急不缓朝那客栈走。
将要走进客栈前,江衡顿了下,似若玩笑一般问身边侍从
“你说,那个能让我一队精锐死士无一生还的奇女子,会是三头六臂还是钢筋铜骨”
他似若是夸赞,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身边侍从自然不敢妄答,只是恭声道“无论是怎样的,今日少主亲自来了,那女子即便真是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飞。”
“不错。”
江衡轻笑,手中玉骨折扇展开,不轻不重地摇晃着。
“无论她是谁,我总是不能让她顶着阿宁的名字,行此类杀戮之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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