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长宁眉头不自觉蹙起。
“不要说这种话。”
她看着慕辞,神情很认真“你说要我爱惜自己,可你自己却不知惜命。”
她话语严肃,慕辞却笑起来“阿宁在关心我。”
这样的笑容, 在狭小屋内愈显明媚, 甚至有些晃眼。
长宁愣了一下, 将剑柄握紧了些,似若很镇定地解释“我的剑很喜欢你,所以你不能随便死掉。”
“好啊。”慕辞仍是带笑的眼, 眼底情绪却似有千钧重。
“阿宁不想我死,我便不会死。”
生或者死, 在他口中都成了可以随意决定的事。
而她,便是这一切的决定者。
长宁眉头拧得更加厉害, 心口又升起那种难言的闷胀感。
她不知该说什么, 于是没有再说话。
那江家少主请帖上说的约见日子, 是在三日后。
这三日里,长宁没再出门, 也没有分心其他事,只专注恢复体内伤势, 吸取那晶体中的灵气。
到了赴约那日, 她的实力已恢复了六成,不说能确保敌过那城主府众人, 至少可以做到从中全身而退。
而一大清早,一抬华贵软轿便停靠在了客栈边,数名着装齐整的侍从守在软轿边上, 静候那个可能来、也可能不来的贵客。
望见那软轿上属于城主府的标识, 不少人遥遥观望, 想看看这能让城主府亲自来请的,是何方高人。
长宁站于窗前,看着下边那般大的阵仗,面上没什么表情“这般来看,那什么少主,至少还算磊落。”
若真有什么阴谋诡计,大可不必闹出这般大的架势来接她。
只是长宁看着街道另一侧围聚看热闹的人群,微微蹙眉。
她并不想成为被看热闹的对象。
长宁并不善于伪装情绪,心中想了什么,从来都写在脸上。
看她表情,慕辞笑了笑,道“阿宁,我知道一条去城主府的路,不必经过客栈前门”
“那江家少主只说邀我们府上一叙,我们未必非要事事顺着他的安排来。”
慕辞瞥一眼那楼下装饰华丽的软轿,心中冷哼一声,对江衡打的主意再明白不过。
两百多年前是这一套,现在还是这一套,当真是半点长进也无。
听得慕辞的话,长宁眼眸微亮“说得不错。”
于是,两人出屋下楼后,直接从侧门出,拐到了另一条稍旧的街道上。
慕辞似乎对这一片很是熟悉,带着她七拐八弯,约莫小半刻钟,便望见了那座在参天古树围簇下、恢宏庞大的城主府。
府邸上空,一面绣着“江”字的旗帜悬浮于空,迎风招展。
守在门前的护卫亦是认识长宁那张脸的,在看到她步行而来、身旁只跟着个少年,不由面露错愕。
长宁将请帖递出“烦劳带路。”
见那护卫眼神不住往后方瞟,长宁平静解释“那些人应该还在客栈楼下等着。”
心中所想被她点破,护卫神情微微尴尬,拿着请帖,看看长宁,又看看一旁慕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出他未言之意,长宁神情淡淡道“请帖上并未说不许携带亲眷,若是实在不便,我们现在回去也无妨。”
见她毫不犹豫转身要走,护卫急了,连忙道“仙子留步,仙子留步,小的这就领您进去。”
走在府内道路上,长宁发现,整座城主府都处在一种古怪的静谧中,路上遇到的侍从,不仅闭口不言,行走间亦几乎不发出声音。
那替他们引路的侍从倒是在说话,他堆着笑解释“城主常年闭关,府中只有少主在,少主喜静,所以府上平时都比较安静。”
长宁只是默默听着,并不搭话,心里却在想这少主为何要见她。
而这一疑问,终于在见到那少主本人时得以解开。
侍从一直将他们引至了一片湖泊边,湖水青碧,垂柳依依,有柳絮轻飘,依岸所建的水榭楼阁里,传来悠扬宛转的琴声。
琴声切切,如泣如诉,仿若在倾诉着什么。
踏上台阶,拨开叮当作响的珠玉挂帘,展露几人在眼前的,是宛若山水画卷的场景。
湖光山色间,柳枝随风摇曳,水榭台阁上,白衣男子侧对众人,露出姣好的侧脸,指尖在琴弦上飞舞,便有潺潺琴音流泻而出。
见侍从只是站于一旁,没有要打断的意思,长宁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耐心听完了一曲琴音。
她并不喜欢这种故弄玄虚的感觉,可为了蓉城的消息,勉强忍耐了。
慕辞望着这一幕,但笑不语。
一曲终了,江衡手离琴弦,慢慢站起身来,转头面向长宁,笑容和煦“长宁姑娘,久仰大名。”
这一刻,柔和日光落在他面上,愈发映衬得他面容如玉、气度翩然。
长宁却蹙起眉头“是你。”
江衡含笑点头,眼神温柔溺人“先前客栈一面,我才知晓姑娘光临临城。”
“今日之邀,一来,是想为日前的唐突配个不是,二来,属实是仰慕姑娘丰功伟绩。”
“至于三来”他顿了顿,望向长宁的眼神愈发缱绻,“衡有些肺腑之言,想要单独与姑娘说。”
这些话换作旁人来说,只怕有种令人牙酸的文绉绉,可配上江衡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却意外的合宜。
长宁很费劲才听懂他这一番话,眉道“可我记得,江少城主请帖上说的,是要与我商议蓉城一事。”
“怎么这会倒冒出这么多旁的事来”
长宁看着江衡,仍记得那日他是如何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挡在廊道久久不肯让路的。
她那时因不耐烦,待他态度并不好,他却如此大费周折请她来,为的是什么
江衡笑着摆袖,好脾气至极“姑娘先请坐,蓉城之事,自然是要讲的。”
长宁却并不依言坐下,抱着剑,很直接地问“直说吧,我要知道蓉城的消息,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见她态度如此冷淡,江衡眸色微暗,面上笑意有些僵硬。
他心中千回百转,终于再次露出和煦笑容“我想和姑娘单独聊一聊。”
他将“单独”二字咬得很重,转眸看向慕辞,语调温和有礼“不知这位公子可否回避一二”
闻言,长宁皱着眉,有些为难。
慕辞却主动开口“正好,我对城主府内园林建筑颇有兴趣,不知江少城主能否派人引我在府中逛一逛。”
听得这样识趣的话,江衡笑意终于浓了些,他终于正眼瞧了瞧这跟在长宁身边的少年。
不知是否错觉,他竟觉这少年眉眼间气质有些熟悉,可定睛再看,分明是一张陌生的面容。
总归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无名小卒,这般想着,江衡点一点头,姿态很和气
“公子请便,这府中上下,尽可以随便游览,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侍从说。”
慕辞跟着侍从离开了水榭,临走前,他朝长宁眨了眨眼,示意她安心。
很快,水榭便只剩下长宁和江衡。
长宁压眉看他“你想聊什么”
只有两人在,江衡姿态要随意得多,他挽袖为长宁斟茶,语调不急不缓
“我知道姑娘忧心蓉城一事,只怕没多少心思和我闲谈。”
“所以。”他眉梢含笑,“我们先说公事,再谈私事,姑娘以为如何”
长宁就是为蓉城一事来,自然不会反对,甚至还因此话,对江衡印象改观了些许。
而不得不说,江衡身为临城少主,在说起正事时,还是言辞清晰、条理分明的。
“长宁姑娘既然是为了蓉城一事来,应该也是知晓了,新的瘴源即将出现在其中的事,对吗”
长宁点头。
她执着于封印瘴源的事也传出去了,江衡知道并不奇怪。
“蓉城是在两个月前重新出现的,它方一现世,我便派了一队修士驻守附近,在外观察其状况。”
“一月前,才开始陆续派死士入内探察情况,顺利入内的死士,借助特殊法器,传了不少消息出来”
“首先最奇的,是蓉城内的时间,仍停留在五十多年前,时间流速与外界并不相同。”
“五十多年前,随着蓉城一同消失的那些普通百姓,按理说寿元该尽了的,却仍然活得好好的,且音容没有半点改变,孩童仍是孩童,老者仍是老者”
“城内秩序还在,并没有完全被妖魔占据。”
“白日里的蓉城,就像一座最普通不过的城池,在浓重的瘴雾笼罩下,那些妖魔鬼怪都不会出现,只是偶尔会有残缺尸首被抛掷在街头。”
“那些残尸里,有缺胳膊断腿的,也有啃得血肉模糊的而最多的,是被剥皮凌虐致死的。”
“可街上往来百姓,见了那些残尸,也不以为奇,甚至会主动帮忙,将那些尸首抛去城北乱葬岗。”
“不谈这些古怪,从目前得来的消息看,白日里的蓉城,还是较为安全的,”
“麻烦的是入夜后,夜里的蓉城,弥漫城中的瘴雾散去,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充斥于道,处处都是凶险。”
“一个不慎,便可能变成那白日被抛掷街头的残尸。”
“我派进去那几批人里,死伤亦不少”
长宁听得神情凝重“如此说来,这城中瘴雾倒像是一道保护的屏障”
既保护了城中百姓,亦对那些原本就存在于城内的妖魔有所约束。
江衡含笑看她“若是没有新瘴源诞生,这的确不算件坏事。”
长宁也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错谬。
的确,若是没有诞生新瘴源,那些瘴雾的存在,反倒克制了妖魔,使得那些残虐无道的妖魔被困于蓉城数十年,无法再出城祸害其他地方。
可如今新瘴源诞生在蓉城,若是不及时消除,那么随着瘴源不断扩大,甚至会将周围其他城池尽数吞并。
到时候,受害的便不止一城的人了。
所以,此番众多宗门的任务里,除了要消除新瘴源外,还要趁此机会,将城内那些妖魔鬼怪尽数歼灭。
长宁点点头“我明白了。”
她回想了下之前所见的道谢样式,不太熟练地朝江衡拱手“多谢江少城主告知。”
见她动作,江衡笑意愈发温柔,眸中情意几乎溺人“阿宁客气了。”
说完此话,他适时露出些忐忑“我可以这样喊你吗,是否有些唐突了”
“阿宁”二字用那样脉脉含情的语调道出,长宁心头升起一种难言的不适感。
可想到方才江衡一番耐心告知,她忍了忍,很敷衍地道“你一定要这样喊,就随你吧。”
见长宁脸上几乎明写着“勉强忍一下”,江衡笑意再次有些僵硬地挂在面上。
长宁听完了关于蓉城的消息,便想走了,可顾及之前还答应了同江衡的私聊,她耐着性子问
“公事说完了,你要同我说的私事,是什么”
见话题终于到了他准备许久的环节,江衡深吸一口气,重新露出个温柔笑容。
“私事”
“是我想要同阿宁说一段我的旧事。”
长宁有些惊讶“你的旧事”
江衡点点头,露出个苦涩的笑“阿宁莫要看我是什么临城少主,看似身份贵重,从侍众多,实则,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长宁不解“可你若是想说话,应当有很多人愿意陪你。”
江衡轻轻摇头,望向她的眼里脉脉含情“可有些话,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难道她不也是外人吗
长宁蹙眉,很勉强地道“那你说吧,我听着。”
江衡手轻覆在青瓷茶盖上,轻声道出了第一句话“我曾有过一位未婚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