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闻言, 长宁眉头不自觉蹙起。

    “不要说这种话。”

    她看着慕辞,神情很认真“你说要我爱惜自己,可你自己却不知惜命。”

    她话语严肃,慕辞却笑起来“阿宁在关心我。”

    这样的笑容, 在狭小屋内愈显明媚, 甚至有些晃眼。

    长宁愣了一下, 将剑柄握紧了些,似若很镇定地解释“我的剑很喜欢你,所以你不能随便死掉。”

    “好啊。”慕辞仍是带笑的眼, 眼底情绪却似有千钧重。

    “阿宁不想我死,我便不会死。”

    生或者死, 在他口中都成了可以随意决定的事。

    而她,便是这一切的决定者。

    长宁眉头拧得更加厉害, 心口又升起那种难言的闷胀感。

    她不知该说什么, 于是没有再说话。

    那江家少主请帖上说的约见日子, 是在三日后。

    这三日里,长宁没再出门, 也没有分心其他事,只专注恢复体内伤势, 吸取那晶体中的灵气。

    到了赴约那日, 她的实力已恢复了六成,不说能确保敌过那城主府众人, 至少可以做到从中全身而退。

    而一大清早,一抬华贵软轿便停靠在了客栈边,数名着装齐整的侍从守在软轿边上, 静候那个可能来、也可能不来的贵客。

    望见那软轿上属于城主府的标识, 不少人遥遥观望, 想看看这能让城主府亲自来请的,是何方高人。

    长宁站于窗前,看着下边那般大的阵仗,面上没什么表情“这般来看,那什么少主,至少还算磊落。”

    若真有什么阴谋诡计,大可不必闹出这般大的架势来接她。

    只是长宁看着街道另一侧围聚看热闹的人群,微微蹙眉。

    她并不想成为被看热闹的对象。

    长宁并不善于伪装情绪,心中想了什么,从来都写在脸上。

    看她表情,慕辞笑了笑,道“阿宁,我知道一条去城主府的路,不必经过客栈前门”

    “那江家少主只说邀我们府上一叙,我们未必非要事事顺着他的安排来。”

    慕辞瞥一眼那楼下装饰华丽的软轿,心中冷哼一声,对江衡打的主意再明白不过。

    两百多年前是这一套,现在还是这一套,当真是半点长进也无。

    听得慕辞的话,长宁眼眸微亮“说得不错。”

    于是,两人出屋下楼后,直接从侧门出,拐到了另一条稍旧的街道上。

    慕辞似乎对这一片很是熟悉,带着她七拐八弯,约莫小半刻钟,便望见了那座在参天古树围簇下、恢宏庞大的城主府。

    府邸上空,一面绣着“江”字的旗帜悬浮于空,迎风招展。

    守在门前的护卫亦是认识长宁那张脸的,在看到她步行而来、身旁只跟着个少年,不由面露错愕。

    长宁将请帖递出“烦劳带路。”

    见那护卫眼神不住往后方瞟,长宁平静解释“那些人应该还在客栈楼下等着。”

    心中所想被她点破,护卫神情微微尴尬,拿着请帖,看看长宁,又看看一旁慕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出他未言之意,长宁神情淡淡道“请帖上并未说不许携带亲眷,若是实在不便,我们现在回去也无妨。”

    见她毫不犹豫转身要走,护卫急了,连忙道“仙子留步,仙子留步,小的这就领您进去。”

    走在府内道路上,长宁发现,整座城主府都处在一种古怪的静谧中,路上遇到的侍从,不仅闭口不言,行走间亦几乎不发出声音。

    那替他们引路的侍从倒是在说话,他堆着笑解释“城主常年闭关,府中只有少主在,少主喜静,所以府上平时都比较安静。”

    长宁只是默默听着,并不搭话,心里却在想这少主为何要见她。

    而这一疑问,终于在见到那少主本人时得以解开。

    侍从一直将他们引至了一片湖泊边,湖水青碧,垂柳依依,有柳絮轻飘,依岸所建的水榭楼阁里,传来悠扬宛转的琴声。

    琴声切切,如泣如诉,仿若在倾诉着什么。

    踏上台阶,拨开叮当作响的珠玉挂帘,展露几人在眼前的,是宛若山水画卷的场景。

    湖光山色间,柳枝随风摇曳,水榭台阁上,白衣男子侧对众人,露出姣好的侧脸,指尖在琴弦上飞舞,便有潺潺琴音流泻而出。

    见侍从只是站于一旁,没有要打断的意思,长宁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耐心听完了一曲琴音。

    她并不喜欢这种故弄玄虚的感觉,可为了蓉城的消息,勉强忍耐了。

    慕辞望着这一幕,但笑不语。

    一曲终了,江衡手离琴弦,慢慢站起身来,转头面向长宁,笑容和煦“长宁姑娘,久仰大名。”

    这一刻,柔和日光落在他面上,愈发映衬得他面容如玉、气度翩然。

    长宁却蹙起眉头“是你。”

    江衡含笑点头,眼神温柔溺人“先前客栈一面,我才知晓姑娘光临临城。”

    “今日之邀,一来,是想为日前的唐突配个不是,二来,属实是仰慕姑娘丰功伟绩。”

    “至于三来”他顿了顿,望向长宁的眼神愈发缱绻,“衡有些肺腑之言,想要单独与姑娘说。”

    这些话换作旁人来说,只怕有种令人牙酸的文绉绉,可配上江衡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却意外的合宜。

    长宁很费劲才听懂他这一番话,眉道“可我记得,江少城主请帖上说的,是要与我商议蓉城一事。”

    “怎么这会倒冒出这么多旁的事来”

    长宁看着江衡,仍记得那日他是如何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挡在廊道久久不肯让路的。

    她那时因不耐烦,待他态度并不好,他却如此大费周折请她来,为的是什么

    江衡笑着摆袖,好脾气至极“姑娘先请坐,蓉城之事,自然是要讲的。”

    长宁却并不依言坐下,抱着剑,很直接地问“直说吧,我要知道蓉城的消息,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见她态度如此冷淡,江衡眸色微暗,面上笑意有些僵硬。

    他心中千回百转,终于再次露出和煦笑容“我想和姑娘单独聊一聊。”

    他将“单独”二字咬得很重,转眸看向慕辞,语调温和有礼“不知这位公子可否回避一二”

    闻言,长宁皱着眉,有些为难。

    慕辞却主动开口“正好,我对城主府内园林建筑颇有兴趣,不知江少城主能否派人引我在府中逛一逛。”

    听得这样识趣的话,江衡笑意终于浓了些,他终于正眼瞧了瞧这跟在长宁身边的少年。

    不知是否错觉,他竟觉这少年眉眼间气质有些熟悉,可定睛再看,分明是一张陌生的面容。

    总归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无名小卒,这般想着,江衡点一点头,姿态很和气

    “公子请便,这府中上下,尽可以随便游览,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侍从说。”

    慕辞跟着侍从离开了水榭,临走前,他朝长宁眨了眨眼,示意她安心。

    很快,水榭便只剩下长宁和江衡。

    长宁压眉看他“你想聊什么”

    只有两人在,江衡姿态要随意得多,他挽袖为长宁斟茶,语调不急不缓

    “我知道姑娘忧心蓉城一事,只怕没多少心思和我闲谈。”

    “所以。”他眉梢含笑,“我们先说公事,再谈私事,姑娘以为如何”

    长宁就是为蓉城一事来,自然不会反对,甚至还因此话,对江衡印象改观了些许。

    而不得不说,江衡身为临城少主,在说起正事时,还是言辞清晰、条理分明的。

    “长宁姑娘既然是为了蓉城一事来,应该也是知晓了,新的瘴源即将出现在其中的事,对吗”

    长宁点头。

    她执着于封印瘴源的事也传出去了,江衡知道并不奇怪。

    “蓉城是在两个月前重新出现的,它方一现世,我便派了一队修士驻守附近,在外观察其状况。”

    “一月前,才开始陆续派死士入内探察情况,顺利入内的死士,借助特殊法器,传了不少消息出来”

    “首先最奇的,是蓉城内的时间,仍停留在五十多年前,时间流速与外界并不相同。”

    “五十多年前,随着蓉城一同消失的那些普通百姓,按理说寿元该尽了的,却仍然活得好好的,且音容没有半点改变,孩童仍是孩童,老者仍是老者”

    “城内秩序还在,并没有完全被妖魔占据。”

    “白日里的蓉城,就像一座最普通不过的城池,在浓重的瘴雾笼罩下,那些妖魔鬼怪都不会出现,只是偶尔会有残缺尸首被抛掷在街头。”

    “那些残尸里,有缺胳膊断腿的,也有啃得血肉模糊的而最多的,是被剥皮凌虐致死的。”

    “可街上往来百姓,见了那些残尸,也不以为奇,甚至会主动帮忙,将那些尸首抛去城北乱葬岗。”

    “不谈这些古怪,从目前得来的消息看,白日里的蓉城,还是较为安全的,”

    “麻烦的是入夜后,夜里的蓉城,弥漫城中的瘴雾散去,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充斥于道,处处都是凶险。”

    “一个不慎,便可能变成那白日被抛掷街头的残尸。”

    “我派进去那几批人里,死伤亦不少”

    长宁听得神情凝重“如此说来,这城中瘴雾倒像是一道保护的屏障”

    既保护了城中百姓,亦对那些原本就存在于城内的妖魔有所约束。

    江衡含笑看她“若是没有新瘴源诞生,这的确不算件坏事。”

    长宁也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错谬。

    的确,若是没有诞生新瘴源,那些瘴雾的存在,反倒克制了妖魔,使得那些残虐无道的妖魔被困于蓉城数十年,无法再出城祸害其他地方。

    可如今新瘴源诞生在蓉城,若是不及时消除,那么随着瘴源不断扩大,甚至会将周围其他城池尽数吞并。

    到时候,受害的便不止一城的人了。

    所以,此番众多宗门的任务里,除了要消除新瘴源外,还要趁此机会,将城内那些妖魔鬼怪尽数歼灭。

    长宁点点头“我明白了。”

    她回想了下之前所见的道谢样式,不太熟练地朝江衡拱手“多谢江少城主告知。”

    见她动作,江衡笑意愈发温柔,眸中情意几乎溺人“阿宁客气了。”

    说完此话,他适时露出些忐忑“我可以这样喊你吗,是否有些唐突了”

    “阿宁”二字用那样脉脉含情的语调道出,长宁心头升起一种难言的不适感。

    可想到方才江衡一番耐心告知,她忍了忍,很敷衍地道“你一定要这样喊,就随你吧。”

    见长宁脸上几乎明写着“勉强忍一下”,江衡笑意再次有些僵硬地挂在面上。

    长宁听完了关于蓉城的消息,便想走了,可顾及之前还答应了同江衡的私聊,她耐着性子问

    “公事说完了,你要同我说的私事,是什么”

    见话题终于到了他准备许久的环节,江衡深吸一口气,重新露出个温柔笑容。

    “私事”

    “是我想要同阿宁说一段我的旧事。”

    长宁有些惊讶“你的旧事”

    江衡点点头,露出个苦涩的笑“阿宁莫要看我是什么临城少主,看似身份贵重,从侍众多,实则,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长宁不解“可你若是想说话,应当有很多人愿意陪你。”

    江衡轻轻摇头,望向她的眼里脉脉含情“可有些话,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难道她不也是外人吗

    长宁蹙眉,很勉强地道“那你说吧,我听着。”

    江衡手轻覆在青瓷茶盖上,轻声道出了第一句话“我曾有过一位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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