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陷入昏迷后, 长宁的意识却还是清醒的。
甫一睁眼,她对上的便是一张熟悉的面容。
光线昏暗的山林间,遍地乱石, 慕辞侧坐于前, 衣衫有些凌乱,神情紧张地看着她“阿宁, 你没事吧”
陌生的环境, 熟悉的人。
一时间,长宁竟有些分不清,这是以现实为灵感的虚构梦境, 还是过去真正发生过的某个片段。
而她亦无法分清。
因为这只是场景画面的重现,她只是一个观客, 并没有办法操控自己的言行。
于是, 她便见画面中的“长宁”很焦急地上前, 不由分说地掀开少年划破的下裳。
只见那白玉似的脚踝处,已然红肿鼓起,而小腿处有血渗出, 将衣裳点染梅印, 红与白相映,颇为触目惊心。
而“长宁”埋着头, 只顾察看伤况,全然未注意到此刻慕辞通红的耳。
“阿宁”他有些羞赧地垂下头,“别、别看了。”
“不看怎么行, 你摔成这样, 必须要快些处理。”
“长宁”冷着脸, 神情很严肃, 语调却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方才, 你帮我挡做什么”
“上回的腿伤还未好全,这又添了新伤,这腿你是不想要了吗”
面对训诫,慕辞捏着衣角,“我没有关系的”
他声音很轻,眼眸里是清澈的光影,“我受伤,总好过阿宁受伤。”
“长宁”又是气恼,又是酸涩动容,她抬手戳了戳他脑门“笨狐狸。”
慕辞乖乖顺顺的,任由她碰触。
简单处理了脚踝伤处,“长宁”看一看天色,不由分说,便要去抱慕辞
“不能在这过夜,我来背你,得快些回宗门”
肢体碰触,慕辞的脸更红了,在被“长宁”抱住的一瞬,他挣扎着变作了狐狸,连着蓬松的大尾巴缩成毛绒绒一团。
见他害羞得连狐狸毛都比印象中红艳许多,长宁作为旁观者,忍不住心尖一软,觉得可爱极了。
而“长宁”却有些过分粗疏,她未意识到慕辞的害羞,只当他变成狐狸,是为了方便她抱。
于是,她便改背为抱,将狐狸拢在怀中,疾步在林间穿行。
两人出来执行任务时,遇险不慎落崖,落地之瞬,慕辞将她上推,垫在了她身下,也由此摔伤了腿。
“长宁”虽然摔得没那么严重,可身上仍有大大小小磕伤。
伤处隐隐作痛,她却分毫不在意,一手环抱着狐狸,另一手攀着陡峭崖壁,一点点往上爬。
这一幕过分真切,以至于长宁都有些恍惚,竟觉得,这就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是慕辞隐瞒不肯说的,那“一面之缘”外的事情。
视角很快转到了宗门,望着那巍峨山门上金光闪闪的“乾元”二字,长宁有些愣怔。
这梦境竟这般真实吗
将她目前记忆中熟识的人囊括不说,竟还牵扯到了乾元宗。
望着那“乾元”二字,长宁下意识想到,出血蔷薇瘴源那日,那名唤裴照的修士所说的那番古怪话语。
他匆匆追上她,言辞激烈地告诉她,他的师妹也叫长宁,她就是他的师妹。
可长宁这个名字,分明是她随意在墓碑上摘的。
长宁想,既然立了墓碑、建了坟,这说明那个“长宁”已经死了。
而她分明还活得好好的,又如何会是那已死的师妹“长宁”
可眼前,长宁愣愣地看着“长宁”抱着狐狸,毫不犹豫飞奔入山门。
这一幕,无疑表明,“长宁”就是这乾元宗的弟子
场景飞转,时日如流沙,在那些晃荡飘过的画面中,长宁又见到了裴照,又见到了先前那段记忆中出现过的“师尊”。
甚至还见到了江衡。
在那些画面里,江衡总是穿着浅色的衣裳,面上笑意温和,衬映得气质愈发温润如玉。
可这都是在人前。
人后,在所有人看不到的时候,在长宁不知的视角下,江衡会敛去笑意,轻蔑地看向慕辞,依稀可从口形辨出“妖物”二字。
而慕辞风轻云淡,从不将他的目光当回事。
甚至,连正眼都不曾予他。
直到那一日,向来自持身份、高高在上的江衡,终于屈尊找上了慕辞。
“我要和阿宁订亲了。”
江衡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如愿看到了慕辞平静神情破碎。
他笑意愈盛,“我能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而你又是什么东西”
画面几近静止,后来江衡再说了什么,长宁都没有听见,她只是失神地看着慕辞。
看他苍白的面色,看他紧抿的唇,看他眉宇间悄藏的郁色。
那双从来清澈明亮的眼,头一回蒙上了阴郁。
宛如美玉蒙尘、白纸点墨,令她心头忍不住生出一种难言的愧意与酸涩。
而后画面中,慕辞忽远又忽近,隐忍又痛苦,可他将那些情绪藏得很好,分毫不让“长宁”看出来。
再便是城主府的一幕,长宁听着江衡对她轻慢的点评,心里竟没有多生气。
可她看着屋外,看着慕辞紧拧的眉头,和那眼底藏也藏不住的阴鸷,突然很想摸一摸他的脑袋,告诉他不要生气,替他将眉心褶皱一点点抚平
可这只是虚幻的画面,她没有办法做任何事。
而后,时光如白驹过隙,继续飞速流逝。
最后的场景,是春雨绵绵的一日,江衡在这日设宴,宴请宗门弟子,庆贺他与长宁的定亲。
“长宁”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可碍于情理,她是该去的。
可就在她将要赴宴的关头,慕辞的腿伤却犯了。
他前后数次伤了腿,虽已无碍于行走,却还未完全痊愈,一到雨天,便是绵密刺骨的疼。
“阿宁,我好疼啊”
他语调沙哑,眼尾微红,湿润着一双眼看向长宁,
“你抱抱我,好不好”
“抱一下就好了,只要一下”
长宁知晓他的疼,亦怜爱他的疼。
窗外雨声淅沥,有暖风穿堂而过,晃得帏帐上挂的风铃清脆作响。
那日,长宁没有去小宴。
雨落了一整日,窗台上的天竺葵鲜艳欲滴,将拥抱定格成画。
画面逐渐模糊,大抵意味着梦境即将结束。
“阿宁,抱抱我好不好”
沙哑声调与昏迷前慕辞拉着她的衣袖说的那些话相融合,长宁眼睫颤啊颤,却怎么也没能彻底清醒。
这一切真的只是梦吗
心底某个声音告诉她,不,这就是真实。
是那些被她遗忘的过去。
可若裴照真的是她师兄,江衡真的是她未婚夫,她真的是乾元宗弟子,是那已经死去的小师妹“长宁”
那慕辞又是谁呢
画面中,一直陪伴在她身旁、会不顾一切保护她、被她的喜怒哀乐牵动、红着眼牵她衣角撒娇的慕辞又会是什么身份呢
长宁脑中已然有了答案。
何其荒谬。
她一直在追逐的人,原来一直就在她身边。
那剑中的又是谁呢
疑问很快被略过。
这一刻,什么消除瘴源,什么过往恩怨情仇,她都不想管。
她只想见他,很想很想。
幻境轰然破碎,长宁于碎裂的疼痛中苏醒。
她睁开眼,眼眸像蒙着一层红雾,视物都有些模糊。
长宁不顾身上乏痛,慌忙坐起身,可四下环顾,却不见熟悉身影。
“阿辞”
她跌撞着起身,一边找一边喊他,道出口的声音却嘶哑得惊人。
屋内弥漫的草木香气浓郁至极,是慕辞身上的味道。
属于他的气息仍在,可他人却不见了。
也是这时,长宁才发觉,她此刻所在的,是个全然陌生的房间。
珠帘纱帐,描翠雕花,连屋角摆的落地灯都呈一种艳丽的粉。
根本不是她昏迷前所待的小破客舍。
长宁终于平静下来。
她并没有回到现实,恐怕是还在瘴源造出的幻境里。
此刻,突然响起砰砰敲门声,屋外传来几声含糊不清的叫唤“这屋子锁了啊,门怎么打不开啊”
砸门声愈响,显然来者不善。
长宁眼底一点点染上冷意,抬手一挥,长剑便凝落于手。
她持着剑,慢慢朝屋门方向去。
行至门前,长宁手落在门锁搭扣上,辨认着屋外人的数量。
从气息和声音看,至少是四个人,但实力并不算强。
她有信心,让他们来不及惊叫,便彻底闭嘴。
长宁神情冷静,“咔嗒”解开锁搭,化去屏障,便推开了门。
屋门大开的一瞬,馥郁香气倾流而出,长宁出剑极快,白光晃动,似若一弘飞雪。
可与此同时,沉重闷响接连响起,屋外几人竟纷纷倒地。
长宁剑才挥到一半,仍保持着出剑的姿势,见突然倒了一地的人,愣了愣,属实没明白这是怎么了。
她的剑分明还没碰到他们啊,怎么人就全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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