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响起的声音微微沙哑, 在安静的小巷中分外明晰。

    在有了那段记忆后,再见江衡, 长宁心里依旧没有半点波动。

    哪怕他真的曾经是她的未婚夫那又如何呢

    长宁不记得他们是如何定下的婚约,后来又是如何了,可她问自己,若是可以选,她会愿意和江衡在一起吗

    不会。

    定然不会。

    甚至于回想起记忆中慕辞沉郁蹙眉的模样,她对江衡,除了厌恶外,还有着杀意

    长宁将剑握紧了些, 尽量不去看江衡, 想,他最好不要再妄图招惹她。

    否则,她的剑一定不会留情。

    见那白衣男子目光深深地望着长宁, 一旁江知夏愣了愣, 反应过来“阿宁姐姐,你们认识”

    长宁垂着眸, 神情冷漠“不认识。”

    听得这般干脆的回答, 江衡心头一刺,却还是勉强露出笑容“明明前几日才见过, 长宁姑娘这就将我抛之脑后了吗”

    前些日子才见过望着江衡温润面容和玉冠白衣, 又见他出现在这瘴境中,江知夏愣了下,意识过来“这不会就是那临城少主吧”

    望着被江衡拖在手里的女子,江知夏心道, 传言果然不可全信。

    那传说中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江衡, 在背地无人时, 竟是这样的作派。

    对一个昏迷的女子,竟这般粗暴

    感觉到江知夏探究的目光,江衡笑容愈发勉强。

    他原本想到了有人处,再好生搀着裴柔,可不想就在这黑灯瞎火的巷口,竟撞上了从天而降的长宁二人。

    此等缘分,简直是孽缘。

    更令江衡更难受的,是长宁那冷淡漠然的神情,好似他只是一丛路边偶然遇见的野草,根本不值得关注

    不,比野草还不如。

    至少长宁在看到野草时,不会流露出厌恶,甚至怕脏了眼一般,迅速挪开目光。

    这一举动,无异于无形的羞辱。

    一股无名的恶意自心底升起,江衡指尖轻颤,手腕悄然用力,抻着裴柔的身子直起,使她的脸展露在了昏黄的月光下。

    与其做一个令她厌恶的陌生人,不如成为那个令她恨之入骨的人。

    恨与爱是最接近的情绪。

    得不到她的爱,就让她先恨着他好了

    总好过这样的无视。

    江衡压抑着心底的疯狂,抬眸想要看长宁的反应,可对上的却是她漠然的侧脸。

    她根本没看他,更别说看他手上的裴柔了。

    彻彻底底的漠视。

    一时间,江衡几乎连僵硬的笑容都维持不住。

    可他不相信,长宁不记得他了,难道连夺走她一切的裴柔都忘了吗

    他咨询过声名赫赫的医师,了解到失忆往往是因为心里不愿面对过去,是一种自我封闭,只要受到与过去记忆有关的剧烈刺激,就有几率恢复记忆。

    这正是他一定要带上裴柔的原因。

    眼下并不算好时机,却也不算坏。

    瘴源之中,在瘴雾影响下,人的情绪本就要比在外浓烈,也更容易做出一些冲动之举。

    所以,他一定要让长宁在这里彻底恢复记忆

    而就在此时,锣鼓喧天,划破平静,极诡异的乐声由远而近,传入每个人耳中。

    “灵月阁出行,速来朝拜”

    听得这一声音,几人皆是一愣,就连江衡亦是怔住,扭曲表情僵在了面上。

    灵月阁怎么会出现在这瘴境中

    还是这般大的阵势。

    一碰上正事,江知夏便很是严肃“灵月阁果然和瘴源有关。”

    “那这个瘴源的关键,会不会就在于要将灵月阁摧毁”

    长宁垂着眸,没有答话。

    很显然,此番的灵月阁出行,肯定有消除瘴源的重要线索。

    可是她如今只想快些找到阿辞,根本无心瘴源之事。

    江知夏总说她心怀大义,可她从来没有应过,因为她自己知晓,她其实是个很淡漠的人。

    消除瘴源、消灭瘴物,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为了复活某个人。

    而现如今,那个人得以复生,那些曾经重要的事便变得轻如鸿毛

    “阿宁姐姐,我们过去看看吧。”

    江知夏见长宁神情低落,猜出她是大概在担心慕辞,想了想,小声道“阿宁姐姐,若是他也在瘴源中,听到了这灵月阁的响动,肯定是会跟过来的。”

    “城中这么大,若是你一寸寸找过去,恐怕得找上数日,况且,你在找他,他应该也在找你,这样就很容易错过”

    长宁沉默了一下,轻轻点头“你说得对。”

    阿辞那般聪明,见到这灵月阁出行,必然会想到借此和她汇合。

    两人毫不犹豫,转身便走,干脆利落,半个多的眼神也未分给后边的江衡。

    孤冷月光下,望着前边两人径直离去的背影,江衡神情难看至极。

    他咬着牙,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我和你们一起”

    路只有这么一条,江衡要跟,也不好拦。

    跟在两人侧后方,勉强搀扶着昏死的裴柔,江衡仍未死心。

    出了巷子,走在灯火明亮的街道上,江衡望着走在长宁身旁的江知夏,努力露出个常用来应对小姑娘的温柔笑容“这位江姑娘,能帮我搭把手吗”

    借此机会,江衡顺带“解释”了方才拖拽裴柔的原因

    “我们一群人进入蓉城后,便被分散开了,我和这姑娘被传送到同一处,她似乎是受到了瘴雾迷惑,重伤昏了过去”

    “可她毕竟是女子,我身为男子,搀扶起来多有不便。”

    江知夏犹豫了下,答应了“好。”

    毕竟那姑娘挺可怜,受了重伤不说,还被江衡那样拖着走,简直倒霉透顶。

    她同为女子,实在有些看不过去。

    可就在江知夏侧过手,欲要搭手搀扶女子手臂的一瞬,昏暗光影间,她看清了女子容貌。

    江知夏瞪圆了眼,下意识缩回手“小绿裴、裴柔”

    她惊得往旁边退了一步,如避瘟神一般离江衡远远的。

    见江知夏反应这般激烈,江衡愣住了“姑娘”

    江知夏半个身子缩在长宁后边,拼命摇头“不行,这个忙我不能帮。”

    开玩笑,扶小绿茶,那是要倒大霉的

    江知夏的预感一直很准。

    过去的数次经历,让她对裴柔的毒性有了充分的了解,只要裴柔在的地方,便会发生倒霉事。

    而那个倒霉的人,往往就是那些曾对裴柔施以援手的。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可一直对裴柔避而远之,连带着之前多次警示长宁。

    带着几分好奇,长宁亦看了过去,可在瞥见那张昏迷的苍白面容后,她脑中某处仿佛被刺了一下,绵绵密密的疼。

    “阿宁师姐,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掌门会因此责罚你”

    “姐姐拥有这么多人的爱,为什么不能分一点点给我呢”

    “姐姐,我很喜欢他,你能把他让给我吗”

    “姐姐,都这样了,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一连串声音在她脑中回响,声调柔弱,却带着浓郁近实质的恶意。

    仿若思绪被灼烧,针刺一般的疼,恍惚间,长宁身形一踉跄。

    而就在几乎要跌倒的一瞬,一阵疾风掠过,以轻柔的力道揽住她的腰,将她扶正。

    一时间,浓郁的草木香气充斥鼻腔,暖风丝丝缕缕,触及肌肤,仿若亲昵的抚摸。

    “阿辞”

    意识到什么,长宁眼眶瞬刻就红了,她挣扎着抬手,朝着虚空探去。

    却什么也没有碰到。

    可她知道,比任何一刻都确定,慕辞一定就在身边。

    只有阿辞,会永远牵挂着她的一举一动,会在任何时候保护她,挡在她身前

    无论她需不需要。

    可为什么,他明明在,却不愿意出来和她见面呢

    见长宁神情变幻,江衡心头窃喜,知道方法是奏效了。

    在看到长宁痛苦,将要跌倒之时,他迫不及待地想上前搀扶她,甚至毫不犹豫松开了手上的裴柔。

    夹杂着沉闷的倒地声,在听清长宁低唤的那个名字后,江衡神情一变,僵在了原地。

    而此时的街道尽头,隐约可见有巨大的车驾朝这一方向驶来。

    “一拜祭长生,二拜思无邪”

    诡异的尖细女声由远及近,与此同时,原本空旷的街道,渐有人影显现。摇晃着、以极僵硬的步伐,朝着那驶来的车驾靠近。

    在昏黄的光线下,宛若一幅诡谲可怖的百鬼夜行图。

    而更可怕的是,这些并不是鬼,而是人,被邪术操控、将要被献祭生命、化作行尸走肉的人。

    如何的讲述,都没有亲眼目睹来得震撼,江知夏看呆了去,望着那将要驶来的车驾,心中升出一种不安感。

    她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觉得最好不要和这直接对上,便想着找一处躲起来,在这车驾经过时再仔细观察。

    可在江知夏要拉长宁一起躲起来时,才发觉长宁呆愣在原处,一动不动地看着空气,仿若魔怔了一般。

    “阿宁姐姐”

    听得江知夏低声喊她的名字,长宁才稍微回过神来,蹙眉看向了街道尽头。

    驶来的车驾仿若沐浴在烛海中,灯火辉煌,仿若一座移动的巨大烛台,吸引着无数扑火的“飞蛾”。

    江知夏小声提议“灵月阁的人要来了,阿宁姐姐,我们要不找个地方躲躲”

    长宁定了定神,握紧了手中剑“躲什么”

    她冷冷瞥了眼面色难看的江衡,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江衡只觉要喘不上气来,他心口又酸又胀,嫉妒的毒草侵噬着心脏,一阵一阵的蚀痛。

    明明他才是她的未婚夫,明明他们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为什么她第一时间喊出口的,仍是那妖物的名字

    江衡强忍痛意着,哑声问“阿宁你是想起来了么”

    他甚至未能将话说完,回应他的,是一个冷漠至极的背影。

    长宁持着剑,毫不犹豫行至了道路中央,堵住了那灵月阁的必经之道。

    咿咿呀呀的锣鼓喧嚣中,巨大的车驾缓慢驶来,长宁足尖用力,毫不犹豫地飞身上前,落在了那车驾前板处。

    伴随着“轰隆”巨响,她一剑劈在了车驾顶部,尖细女声戛然而止,车驾摇晃了几下,无数木屑飞出,挂满彩色旌旗的车厢轰然破裂。

    低低的惊呼声响起,车厢内的人似是从未想过会有人拦路,更未想到坚固的车驾会被一剑斩破。暴露在空气中时,面上的神情骇然且惊恐。

    车厢内坐着一男一女,看着都很年轻,样貌极佳,穿着长宁在灵月阁内见过的素白衣裳。

    长宁顿了顿,考虑是直接将他们拽下来,还是让他们自己乖乖下来。

    在最初的惊骇过后,二人恢复了镇静,其中的女子咬咬牙,狠狠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

    下一瞬,极为凄厉的尖叫声响破天际,带着几乎要割破耳膜的锋锐。

    随着尖叫声响起,道路旁的江知夏只觉天旋地转,脑中晃过无数画面,交杂挤压,几乎要将脑袋撑破。

    江知夏根本无从挣扎,痛苦地抱着脑袋,身形摇晃了几下,便昏倒在地。

    江衡亦是神情一阵变幻,他咬着牙,手掐着人中,勉强支撑着身子,可眼前的画面却变得模糊。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阿宁在喊他

    “江衡,今日的比试你还去不去”

    “说好了,这次的比试我可不能让你,师父一定要我拿第一的”

    眼前的长宁样貌尚存稚气,脸颊带一点婴儿肥,纵然摆出严肃的神情,亦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江衡听见自己低低笑了声,然后说,“那好吧。”他语调带一点无可奈何,更多的是宠溺的柔和,“阿宁记得要温柔些,莫要让我输得太难看”

    “不会啊,你要自信一点,你也很厉害的”

    年少时期,心仪姑娘随意的一声夸赞,便能让他热血沸腾那一刻,他听见心底有个声音说,江衡,你完了。

    从来都是他操纵别人,如何能让别人操控他

    可此时,心底那个声音却在无限放大,不断重复强调,江衡,你完了。

    你为一个女子着了迷,你完了

    眼前的长宁如此真实,一双眼眸清澈若溪流,望向他的眼神里只有亲近,没有厌恶。

    恍惚间,一切似真似幻,江衡几乎要分不清真与假的边界,他唇边溢出一抹苦笑,缓缓地倒了下去

    心甘情愿。

    骤然响起的尖叫,亦让长宁愣住,在听到那声音后,她脑中才消去的刺痛再次显现,甚至愈发剧烈。

    她以剑为支撑,直直地挺立着。

    恍惚间,却听见有低哑的声音在喊她

    “阿宁,跟我走吧”

    是慕辞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面前

    眼前的慕辞身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面上却仍挂着长宁熟悉的笑容。

    “阿宁。”他的声音透着担忧,“你很难受吗”

    他朝长宁伸出一只染血的手,微笑着说,“来,把手给我,我带你离开,离开就不会痛苦了”

    长宁怔怔地、失神地看着眼前慕辞,颤抖着伸出了手

    霎那间,突有狂风袭来,低沉的呼啸声在她耳侧响起,将那锋锐的尖叫声阻隔在外。

    仿若有一双无形的手,温柔地替她捂上了耳朵,风声呜咽,长宁神智稍清醒,便嗅到了浓郁的皂角香气。

    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明明周围没有任何人影,可她却觉有融融暖意传入体内,仿若柔软的拥抱。

    如此熟悉,又如此温暖。

    长宁咬着唇,直将唇瓣咬出血印。

    “阿辞,你不肯见我,到底是因为不想”

    她声音颤抖,几乎字不成句,

    “还是因为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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