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冯府做客的第二天, 陆时寒又郑重其事的去了隔壁张大人家中拜访,颜芝仪依然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
毕竟连陆时寒自己都不介意外界对他惧内的误解, 颜芝仪更不可能在意,只要他开口邀请,她就会美滋滋的接受,无论是去冯府张家,还是之后的董家齐家,她都很愿意陪他一起。
正儿八经的去亲朋故旧家中拜访而已,又不是去那种只有男人扎堆青楼楚馆,她根本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眼光,昂首挺胸、大大方方就去了。
当然陆时寒要是愿意带她去青楼什么的见见世面, 颜芝仪照样不会拒绝。可惜她这辈子大概是没机会了,寒哥自己都不去见世面, 哪里还会带上她。
放弃那些有的没的想法,颜芝仪陪陆时寒去张家做客。
他们在张家也算是常客了,张大人最爱拉着陆时寒一起喝酒畅聊。
刚好张家院子也种上了一些花草, 虽比不上颜芝仪他们的“小花园”那么百花齐放, 但也还算赏心悦目, 张大人便邀请陆时寒去院中小坐,陪他品尝近日又得到的一坛好酒,正好体验一回诗中所言“举杯邀明月, 对饮成三人”的意境。
他们在院中畅聊, 颜芝仪就在屋檐下同张夫人聊天。
她跟张夫人因为年纪相差悬殊, 没多少共同语言, 但相处也还算愉快, 这条街的邻居们还是张夫人挨家挨户带着她去认门的, 所以她也能陪张夫人聊聊家长里短。
张夫人嗔了院中的丈夫一眼, 对颜芝仪笑道,“你张叔好久没跟人这样畅饮了,好容易逮着谨年,今日怕是要不醉不归了,到时候你可要多担待些。”
上门托人办事的规矩颜芝仪还是懂的,酒桌上好打开局面,喝的越多说明事情成功的可能性越大,哪怕她心中觉得张大人不可能拒绝陆时寒的请求,看到这情形也还是免不了更放心一些,因此毫不担心的笑道,“明儿正好是沐休日,不醉不归也无妨,张婶到时候不要嫌我们失态才好。”
“怎么会呢,有你男人陪着他在家中喝酒,我省心得很。”张夫人其实宁愿他们夫妻天天来拜访,这样自家男人也能安安分分在家中饮酒,就不必被他那些文人好友约着去风月场所附庸风雅了。
不过翰林院陆修撰是出了名的惧内,张夫人跟谁吐苦水,也不好意思在他夫人跟前吐这种苦水,那多少有些自取其辱了。
所以她很快转移了话题,笑道“家中有没有备解酒汤没有的话,待会别急着回去,在我这儿喝点解酒汤,明日才不会头疼。”
颜芝仪也当做没看到她刚才神情的变化,很配合的就着解酒汤聊了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后就到了张家孩子们休息的时间。他们家是颜芝仪周围少见子嗣特别丰盈的家庭了,如今膝下就有足足七八个孩子,从青少年到幼童,各种年龄段都有,据说还有个老大在外地求学。
这么多孩子,哪怕有丫鬟婆子帮衬,张夫人每天照顾他们饮食起居也是很不容易的,尤其是这中间还有两个相差只有一岁、正好处在人嫌狗厌年纪的兄弟。
哪怕先前张夫人耳提面命,家中有客人,他们一定要听话懂事,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兄弟俩也不知因为什么又打得不可开交,丫鬟婆子都拉不开,只能来请示夫人。
张夫人遂很是尴尬的看向颜芝仪,颜芝仪连忙善解人意的主动道“婶婶不用管我,快去看看侄子们吧。”
张夫人只好表示了歉意,然后匆匆起身离去。
而颜芝仪反而松了口气,正好竖起耳朵听院中陆时寒和张大人的对话。
这时她早已错过了陆时寒阐明来意的那段,倒是刚好瞧见张大人借着月光和小桌上的两盏烛灯,大致翻看完陆时寒的手稿,十分欣赏的连连道好,“此等有利于广大科举考生的益书若不能刊印出来,才是无数读书人的损失。”
说完张大人竟是不等陆时寒再说什么,当即主动问道“贤侄可有意将次书刊印,或是认识一二值得信任的书商若是没有,我倒是可以为你引荐,这些年也受托帮几位好友打听过诚信可靠的书商。”
陆时寒本就是为了此事而来,听了颜芝仪的建议决定以请张叔帮他指正书稿的理由,顺势提到刊印一事,但本质还是请人帮忙,他也不会得了便宜还卖乖,张大人完全没有要让他签下这份人情的意思,他却主动起身作揖道“承蒙张叔厚爱,若能请张叔引荐一二,谨年感激不急。”
“举手之劳,谨年何须如此见外”张大人笑容可掬的把陆时寒拉回凳子上,心中对他的欣赏和看好又添了一成。
其实张大人这把年纪待在国子监,已经并不指望自己入阁拜相、呼风唤雨了,他这辈子最好的前程就是在国子监祭酒这个位置功成身退、告老回乡,可这还得看他上头三位上峰配不配合,若是他们不高升或退位,或者他自己活得不够长,可能国子监祭酒的位置都摸不到边。
日子一眼便瞧得见头,说安稳也安稳,说磋磨也磋磨,张大人渐渐将心思从仕途上转移,与知交好友们寄情饮酒品茶、吟诗作对,时不时出去踏个青或钓个鱼,日子反而越过越潇洒惬意。
所以张大人当初主动交好陆时寒,还真就是看中了他能够被当今点为状元郎的才华,以及同为白鹿出院出来的一点同门之谊,和关系亲近的族侄与他也交好点这层关系,总之张大人并没有那么多功利心理。
说句不好听的,陆状元自己还这般年轻,又没什么背景,哪怕注定大有可为,也不会是近些年,再过二十年他也还算年富力强,正是可以被上头提拔重用、崭露头角的年纪,可那时候的自己还在不在世间都说不定。
张大人若是有那份功利心,就不会把宝压在不合时宜的人身上了。
正是因为他心中坦然、无欲无求,才不介意同对自己基本无甚用处的陆时寒交好。
但是这段时间,张大人发现自己似乎错了,陆谨年出头之日不在当下,甚至可能都不在今朝说句大逆不道的,大齐朝的皇上大多寿数不长,包括他们当今瞧着也颇为孱弱,又整日为国事熬心费力、操劳不已,很多人都不看好当今的续航能力,私底下都在乞求太子殿下早日调养好身子,这样若是当今有个不测,满朝文武也不至于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之中。
可是陆修撰如今拜入正直不阿、从不结党营私的冯大人门下,成了他对外昭告的入室弟子,从此境遇便截然不同起来,冯大人可是当朝阁老中最年富力强、锐意进取的一位,明眼人都能看出冯大人的前程绝非如此。
而陆修撰成了冯大人的入室弟子,不说从此平步青云,只要他能继承冯大人的衣钵,未来说不定也能入阁拜相。
当然了,张大人一开始就不是因为看好陆时寒身为状元郎的前程才格外关照他,现在也不会因为受到朝廷重臣的亲睐而改变对他的态度。他对陆时寒增加的欣赏和看好,完全是因为发现了他身上更多的闪光点这个年轻人默默无闻时待人不卑不亢,如今眼看着有了出头之日,也没有变得眼高于顶、前倨后恭。
这让最初只是欣赏他才华的张大人,如今却越来越为他的人品而折服了。
张大人年轻时也是小有名气的江南才子,结交了许多文人好友,他最清楚,比起那些表面光鲜亮丽的才子,陆时寒这种德才兼备的才最是难得。
此时他越看陆时寒越欣赏,越看越满意,最后十分豪情万丈的道“我不仅要帮贤侄引荐京城最好的书商,等刊印成册后,还要向祭酒大人举荐此书。若监生学子们都能用心品读这本科举笔记,何曾来年科举无望”
颜芝仪
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他们只是请张大人帮忙介绍合作商,没想到张大人一个激动要帮他们做广告。
它哪怕不能成为国子监正儿八经教辅书,只是让国子监的先生们提一提卖个安利,国子监三千学子,总得有一半是热爱学习、听老师的话积极买辅导材料的吧那就是一千五百本,哪怕定价一两银子一本,就有足足一千五百两的销售额。
这还只是单单国子监一所学校的销量,且不说在京城苦读备考的学子有多少,国子监乃是是天下名校之首,他们带头买自家的书,其他书院和学子们还不分分钟效仿起来
想到这些,颜芝仪又一次不由自主做起了数钱数到手抽筋的美梦。
可惜这个梦都没能坚持得长一些,就立刻被眼前的一幕击碎了。
在她开始畅想未来的时候,陆时寒已经回过神来,婉言谢绝了张大人的好意。
这种千载难逢的好事,他居然谢绝了
颜芝仪听得都想吐血。
气人的是张大人竟然也不多坚持一下,很快就顺着聊起了别的话题。
两个当事人谁都不上心,反倒是颜芝仪这个旁听者越想越怨念。
而陆时寒丝毫不受她怨念的目光影响,继续和张大人推杯换盏。
历时几个月终于写完了初稿,陆时寒嘴上不说,其实是有着大石头落地的轻松感,毕竟颜芝仪的事业搞得那么风风火火、声势浩大,他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就怕她将自己前面取得成功。
陆时寒倒不是大男子主义,觉得妻子一定要比自己弱,才能维持一家之主的逼格,可是他也不希望她在自己之前取得成功,那样她很有可能一个高兴之下买好宅子,让他从此再也完成不了曾经对她做下的承诺了。
所以陆时寒觉得他至少要赶在仪儿开业之前将书刊印成册,便给了自己一些压力,越临近完稿的时候压力反而越大,因为要开始患得患失、担心靠这本书赚不到买宅子的银钱。
如今冯大人和张大人都给出了极高的反馈,才真正让陆时寒安心下来。他们二人既是长辈,也是他信赖的有识之士,他们给的评价很有份量。
尤其是张叔,他虽然平日里散漫不羁,当了这么多时日的邻居,陆时寒知道他在国子监恪守本分,从不以权谋私,今日能说出要把他的书推荐给国子监祭酒,哪怕是喝多了酒后的激动之言,陆时寒也相信他是发自真心看好他的书。
如此一来,他还有什么患得患失的
陆时寒心情放松,而张大人在劝酒这方面也算是行家了,加上他们聊得的话题都在围绕着他写的书,让陆时寒少了很多抵抗能力,不知不觉间就被劝得喝了一杯又一杯,终于成功被灌醉了一回,是真醉得不轻那种。
颜芝仪只能放下那份怨念,等他们终于喝不动了,上前想要扶陆时寒回家,拽了半天人却纹丝不动,陆时寒还坐在那里对她笑。
虽然他喝醉的酒品也很好,不像有些人撒酒疯或是睡得不省人事,陆时寒会对她微笑,还是那种一点也不傻乎乎、特别深情款款的微笑,而且院子里来去走动这么多人,他唯独只面向颜芝仪所在的方向微笑
有种植物叫向日葵,陆大人大概就是向妻葵了。
要不是陆大人除了微笑什么都不会做了,就好像需要人全心全意照料呵护的小婴儿一般,张夫人都想嘀咕他是不是真喝醉了。
这样除了微笑什么都不会的寒哥让颜芝仪左右为难,想要暴力点把人拖走吧,他又笑得这么好看让她实在下不了手,可是不使用暴力又眼瞧着搬不动他,她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跟束手无策的颜芝仪比起来,张夫人简直熟练的让人心疼,看着已经醉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丈夫,她完全没有徒劳无功的亲自上前拽人,而是一边指挥管家将老爷扶到房里休息,一边吩咐人去打热水,并端备好的醒酒汤来,井井有条的吩咐完这些,也没冷落客人,转头对颜芝仪道“侄媳妇不如稍等片刻,我叫管家扶老爷回房后,再来送陆大人回去,现在可以先给谨年喂些醒酒汤”
想起她们刚才聊了醒酒汤的话题聊了半天,张夫人又紧接着添了句,“侄媳妇家里是更习惯用酸梅汤做醒酒汤对吧,那还要在这边喝醒酒汤吗”
颜芝仪刚才听她吩咐大家,也找回了自己的节奏,笑道“家中已经备好了醒酒汤,我刚才也让百叶回去叫寒哥的书童过来背他,也就几步路,应该快到了,婶婶就不要为我们操心呢,您先忙您的事吧。”
张夫人确实想早些回房里照顾醉酒的老爷,可也不能真把客人晾在院子里不管,正要再说几句,这时百叶跟秦海已经匆匆跑过来了,张夫人才打消了客套的念头,看着身强体壮的秦海将陆时寒背起来,她客气的将几人送到门口,目送他们进了院子,才叫人把自家院门锁好。
这边秦海一路顺顺当当将少爷背到了屋里,正面躺在床上的陆时寒一秒也不耽误的用眼神寻找颜芝仪的身影,反应比向日葵可快多了。
回到家里的颜芝仪身心放松,非但不窘迫了,还觉得他这模样挺有意思,便主动去床边坐下,下一秒手就被握住了,他虽然无时不刻不冲她微笑这点颇为反常外,语气神态没有丝毫不同,温柔缱绻的唤了一声,“仪儿”
颜芝仪都忍不住怀疑起来了,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清雅又俊挺的侧脸,“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呢”
马不停蹄打了热水来的秦海终于看不下去了,轻轻咳了两声强调存在感,才恭敬的问,“少夫人,需要我帮少爷擦洗换衣吗”
颜芝仪还被他吓一跳,“怎么这么快就打来了热水”
秦海
他想问少夫人是不是压根没发现他出去了一趟,反应才会这么大
但作为一个成熟的书童,秦海学会了自己消化狗粮,最终什么都没问,认真回答“我去接少夫人和少爷的时候,杨妈听说少爷喝醉,就早早的打好了热水,我刚才只是出去把温度刚好适宜的水端进来。”
说到最后还体贴的提醒了句,“杨妈也要端醒酒汤过来了。”
果然下一秒杨妈就进来了,一边上前一边对颜芝仪说,“姑娘,今儿已经很晚了,浴房里已经给您打好了热水,快去洗漱早点休息吧,姑爷这里由秦海跟小六儿照料就成了。”
颜芝仪看看床上规规矩矩躺着的寒哥,想必她今天对他为所欲为,他也只会温温柔柔的对她微笑,而不说半个不字。
想想那画面,她还有些热血沸腾,张了张嘴想说“寒哥以前也照顾过我,我今天也要照顾他”
,可是对上他温柔得不见丝毫阴霾的笑容,和杨妈他们纯洁的表情,话到嘴边却始终没能说出来。
唉,她这该死的节操颜芝仪叹了口气,认命的朝杨妈伸手,“那我给寒哥喂了醒酒汤再去。”
其实是颜芝仪自己耻度太高了,她若是提出要亲自照顾陆时寒,杨妈他们一点都意见都不会有,这是妻子们都该做的事情。
是颜芝仪自己满脑子黄色废料,才会觉得大家都在无声的阻止她。
不过她这么说也刚好稳住了自己的人设,连秦海都觉得少夫人这么娇气,只有少爷伺候她的份,今儿这么晚了,早过了少夫人睡觉的时间,少夫人会委屈自己忍着困意伺候少爷才比较奇怪。
所以他听到少夫人的决定,非但不失望,竟然还有一些惊喜,少夫人竟然没选择第一时间去更衣休息,还要亲自给少爷喂醒酒汤,所以他一边将水盆放在旁边,一边瞪大眼睛瞧着,心想着自己一定要将这一幕看清楚并记在心里,这可是少夫人难得亲手给少爷喂羹汤,若是明儿少夫人忘记给自己邀功,他也好将这一幕告诉少爷,少爷知道后一定会很幸福。
欣慰的不只是秦海,杨妈也很欣慰,自己跟自己比,他们姑娘还是有进步的,她便笑眯眯的将酸梅汤递到了颜芝仪手中。
几个人都十分期待的看着她表演,颜芝仪却冷不丁冒出一句“来,大郎喝药”
杨妈他们还在想少爷虽然身为长子,可从来没听说他有大郎的称号,也不知少夫人是怎么想到这么唤少爷的,总觉得语气还挺奇怪。
而刚好读过某些不正经书的秦海
还好颜芝仪说完这句经典台词,先把碗递到自己嘴边试了试,发现温度刚刚好,这才毫不迟疑递到他嘴边。
就跟她想的一样,陆时寒今天可配合了,颜芝仪把碗递到嘴边,他毫不犹豫张嘴喝了起来,咕咚咕咚还挺有滋有味的,可惜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颜芝仪果断把碗移开还给杨妈“不能再喝了,今天还喝了很多酒。”
再喝就怕尿床了。
话说喝醉酒的人到底回不回尿床呢颜芝仪开始真情实感的担忧起来。
此时此刻,大概只有秦海与她情绪微妙的相通了,因为他现在心情也十分复杂,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要不要汇报给明日的少爷,要是少爷被他一说,反而勾起了那句“大郎喝药”的记忆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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