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机遇吗?”隗辛说。
“如果你想这么认为的话, 那我可以是。”提灯人说,“我只是出现在你面前,做一个提醒者罢了。该走的路你走完了,该行的事你行尽了, 我是你的前车之鉴, 我来是为了提醒你不要犯错……试错的机会很难得, 我已经试过那条错误的路了。”
他说:“路之所以是路,是因为有前人走过。你不应走我走过的路, 至于别的路, 我不知道那是否正确, 但我认为你应该尝试开辟。”
“这是过来人的建议吗?”隗辛喃喃。
“是。”提灯人微微闭上眼睛, “我走到了终点, 但你也许应该尝试拐弯。”
“你是梅尔维尔的化身吗?”隗辛问,“所以你只是他……祂的一部分?”
提灯人看着隗辛,微微颔首。
“你证明了终点没有藏着宝藏, 可是按照你最开始对我说的理论——我可以推迟,但不可以拒绝。我拐弯了之后,绕来绕去最后还是要走到终点,去觐见神。”隗辛说。
提灯人说:“那比直接走到终点要好, 这个道理,你不是也明白的吗?人从出生开始就在奔向死亡,宇宙从诞生开始就在走向消亡, 你的所作所为,是在确保每个人都能在奔向死亡之前走完那段完整的路,最终再奔向死亡的怀抱。”
“不要过于看重死亡这个终点了, 你要着眼的是过程, 并把这个过程无限延长。”他说, “你已经在做了,不是吗?”
“那我做到了吗?”隗辛带着希望问,“既然我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那么在我和我的朋友选择了红宝石之后,我们有推迟那个进程吗?我们有干扰到神的锚定吗?”
“你做对了,也做到了。”提灯人空洞的眼神中终于有了别样的情绪,“你暂时推迟了那个进程,可是还不够,你只是把拔河的那条绳子拉回来了一点点,只有那么一点点,还要更多的人和你一起拔河才行。”
“既然梅尔维尔已经是神的仆人了,那他还能违抗神的意志吗?”隗辛不想用那个“祂”去称呼梅尔维尔。
“不太能……大多数情况下都不能,这就是我诞生的原因。我游走在世界的边缘,在这座神明的居所、真实的幻梦中,我不靠近,不远离,只是在静静地等待。这个世界是混沌的,但正因为混沌,所以这儿你想象中要包容,这里有神,有怪物,也有一些特殊的人。”提灯人说,“我是个摆渡人,我也只能做一个摆渡人,多的我做不了。”
“在最后的最后,我必须回到这里吗?”隗辛问,“梅尔维尔回到这里以后变成了祂的一部分,那我会变成什么?也融入进去吗?”
“也许会。”提灯人说。
“那么,最后的最后是指什么时候?”
“你的生命走向终结的时候。”
“自然老死或者被人杀死都算吗?”
“都算。”提灯人点了下头,“你要努力活着,作为人类活着。”
隗辛很快就想到了方治,他的死亡导致暗界形成,他的死亡变成了灾难的开端,梅尔维尔自焚而死,最后却融入了神,他的一部分成了冥河的引路人。如果隗辛死亡,等待她的可能是和梅尔维尔差不多的结局,一旦死亡,她就会被迫重新走到觐见之路上,去面见神明。
“比想象中要好很多……我还能拥有自然老去坦然面对死亡的机会,我可以走完一个人类的人生,就像正常人一样。”隗辛听到这样的回答后却松了一口气,释然地说,“时间还很漫长很漫长……”
提灯人麻木而沧桑地重复着她的话:“很漫长……很漫长……”
没人知道他乘着船在河上游荡了多久,又等了多久才等来了隗辛。
“说不定在我的漫长人生路上,我可以找到别的更好的办法,无限延长觐见时间的办法。”隗辛像是在自我勉励,“一切皆有可能,只要去探索。”
“是啊,你只是需要去争取探索的时间。”提灯人说。
“我和朋友的两个人的努力,可以让这场游戏进程停留多久?”隗辛问出了她最关注的问题,“绳子被拉回来了一点,这一点换算成时间是多长?”
“那要取决于绳子对面打瞌睡的神什么时候反应过来,意识到祂的绳子被另一端的小蚂蚁拉回了一小点。如果祂发现了,比赛将会继续。”提灯人说,“梅尔维尔在努力让祂睡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我们只是渺小的蚂蚁而已,正因为是蚂蚁,所以祂很难注意到我们,正因为祂高于一切,甚至高于时间,所以祂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对于我们来说已经过了千载万载,而对于祂来说,可能是短暂地休憩了一瞬。”
“我们太渺小了。”隗辛低声说。
“你生活的年代比我生活的年代要好,我生活的年代,人们愚昧无知,不知道何为宇宙,而在你生活的年代,人们已经知道了宇宙,认识到了自身的渺小。曾经我们的灯只能照亮一方黑暗,现在我们的灯何止能照亮那一小片天地?”提灯人缠满绷带的手轻柔地将灯递到隗辛面前,“任何事物和整个宇宙相比都是渺小的,正因为我们如此渺小,所以我们才要在这渺小中寻找我们存在的意义。”
“我明白。”隗辛接过那盏老旧的煤油灯说,“我纠结,只是因为我无法控制这一切。”
她沉思着说:“你有没有想过主动推进两个世界彻底融合,看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过。”提灯人说,“就像知道灾难要来临,长痛不如短痛,看看灾难到底能大到哪种程度。”
“是啊,可是我又想,我的宝石就在远方,我想多看看它,不要它被污浊沾染。”隗辛说。
提灯人不说话了。
这次的静默比上一次的静默持续得还要久。
小船飘荡着,起伏着。
隗辛说:“我是不是该离开了?你说过这里的时间是有心情的,我不想等我回去的时候看见我的朋友变成老头。”
“你可以走。”提灯人说了一句。
隗辛从船上站了起来,对他鞠了一躬,“谢谢你为我引路。”
在她握紧了钥匙即将开启那扇门的时候,梅尔维尔忽然说:“现在的锚定进程被干扰暂停了……但只要你使用那个东西,进程就会立刻重新开启——那封邀请函,它也是钥匙,一把让通道相连的钥匙。”
隗辛一怔。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厌倦了无休无止的拖延,厌倦了灾难随时会来临的危机感,那么你可以使用邀请函使游戏进程继续。毁灭和新生总是一体,也许两个世界融合后,迎来的不会是彻底的毁灭,而会是一个新世界。”梅尔维尔说。
“那新世界人类的命运就不确定了。”隗辛说。
“新世界人类的命运交给新世界的人控制。”梅尔维尔说,“我只是要告诉你,你手上握着代表终结的按钮,你可以选择开始和结束。”
“这就好比全世界的核按钮都掌握在我一个人手里。”隗辛默了默,“这个烫手山芋我不想接,这个选项我也不想选……我当时没有想过使用邀请函邀请别人来到那个残酷的世界,将他人的命运拉入失控的轨道,现在也不想。”
“我只是提醒你,它确实存在。”梅尔维尔轻声说,“世界上有无数的路,但我们只能走其中一条,毁灭与新生的路,大概也是路吧。”
“我已经选了我的路。”隗辛彬彬有礼地对他点头,“再见了,教授。”
梅尔维尔愣住了。
无形无质的门扉出现了,漆黑的隧道形成,隗辛后退一步,被门吞没。
安静流淌的冥河上,他独自坐着,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好久好久,没人叫他教授了……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
黑暗,仍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隗辛又一次在下坠,她像回到了穿梭日和回归日,灵魂挤过狭长的世界通道,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的躯壳中,但这一次她是连同灵魂和躯壳都在穿梭,失重感持续的时间比她想象中要久。
终于……她脚踏实地了。
“隗辛!”
是唐冠在叫她。
隗辛睁开了眼睛,遮蔽着她视野和听觉的黑纱消失了,她看到了同伴焦急的脸。
唐冠满头满脸都是冷汗,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把隗辛扶了起来,飞快地对他说:“我眨个眼的功夫就发现你原地消失了,我在这里到处找,找了很长时间,然后你又突然出现,我在我已经巡视过的楼道里看到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间过去了多久?”隗辛一把抓住唐冠的衣领沉声问。
“半个小时。”唐冠紧张地说,“我觉得你一定还在这里,只是我找不到你,所以就一直没有出去。”
隗辛扭头四顾,原本悬浮着暗界之门的走廊空无一物,没有门涅托,没有异种生物,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然而迷雾没有散去,暗界还是存在。
“你去了哪里?”唐冠谨慎地观察隗辛,“你现在状态正常吗?”
“我去坐了个船……和一个人聊了天。”隗辛喃喃,“你的灵魂没有回第一世界,是吗?”
她怀揣着复杂的心理,向唐冠确认这个问题。
“没有。”唐冠也复杂地说,“而且以后也许再也不会回了。”
“你的游戏面板还在吗?”隗辛有点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还在……等等!”唐冠下意识回答了一句之后立刻顿住,尝试召唤自己的游戏面板,然后失败。
他不可置信地说:“它消失了!我在十分钟前才刚刚查看过它!”
“消失了……我的也消失了,不用慌张。”隗辛说,“在第一世界的我们的躯壳不复存在了,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是否有变化……我们那个世界又发生了什么……”
最重要的是——可能会存在着三批内测,现在是否已经中止?
……
银杉县。
9月12日,23:55。
于寒雪、柳叶刀、金环、习凉齐聚,剩余的几名无光成员还在赶来的路上,在进入暗界之前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比如和亲人道别。
已经来了的四人守在被封锁的风景旅游区外部,整装待发,准备随时进入这个刚形成的新暗界。
离回归日只剩下一日,人造暗界计划在多方的帮助下执行得十分顺利,于寒雪在昨天就已经随队进入暗界探查了,情况还算正常,唯一的一点不顺利是暗界形成后的第一晚就涌出了一小批怪物,他们花了点时间才将这些东西清除干净。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要回到第二世界了。”金环嘀咕,“上次二批内测,就是临穿回去的最后一天才放玩家进论坛注册,今晚十二点就是期限。”
于寒雪不说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说话。
他们心里面没底。
隗辛和唐冠着急在上周就进暗界就是怕阻止不及时,导致内测又一次到来,现在内测到来了,似乎说明他们的行动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等吧。”柳叶刀叹了一口气,拿出了手机刷新论坛页面。
他们已经习惯熬夜了,今天是一个关键的日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今晚早睡,必须要时刻关注论坛的动向。
于寒雪表情糟糕地刷新了一下论坛首页的帖子,突然间,一个标题被标成红色的帖子置顶了,这可是官方帖才有的待遇。
她定睛一看,只见标题赫然写着:“第三批内测时间无限期推迟。”
她脑袋嗡的一下,只觉得自己眼前放起了漫天的烟花,脑子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推迟了……”她眼眶里一下子蓄满了泪水,声音都变了调,“时间推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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