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帝的最后一个字落下时, 司空心中已经不剩半分侥幸,他颓丧的埋下头趴在原地,后背仍旧在剧烈的起伏。
如果不是他身上凌乱不堪的正一品官袍, 仅凭司空已经彻底脱离发冠束缚的灰白色乱发和佝偻的姿态,说不定会被认成街上讨饭的老乞儿。
长平帝移开放在司空身上的目光, 平静的看向正偷偷打量他的朝臣。
每个对上长平帝目光的朝臣都立刻做出躲避的姿态, 个别胆子格外小的人还会腿软。
令人窒息的寂静无声蔓延,即使长平帝没有大发雷霆,也能让每个朝臣都感受到他的怒火。
商州案在长安掀起前所未有的波澜。
自从司空下狱,朝臣们才惊觉他们原本将这件事想的过于简单, 商州案首恶不仅代表会有位于朝堂最前方的权臣与他的派系轰然倒塌,还会带来数不尽的影响。
司空就算有再大的能耐, 也不可能仅凭一己之力隐藏商州乃至整个山南东道的动静,他身后必定有同党。
这些同党在朝中的地位比不上司空, 影响却未必比司空小, 叠加在一起的影响, 甚至可以说远胜于司空。
以长安内复杂的姻亲关系, 谁都不能保证自己随手帮哪个亲戚忙的时候,没有在无意中给司空及其派系行方便。
司空就像是树林中央最繁茂的古树, 从上面看只是比周围的树高半截, 从地下看时,树根已经与周围所有树紧密相连,余下的树又各自影响依靠它才能生长的花草。
这棵最繁茂的古树倒下,必然会连累整片树林。
随着街上的金吾卫越来越多,朝堂上的人越来越少, 朝臣们甚至开始怀念半个月前与同僚为屎盆子的归属整日吵架的日子。
那段时间他们虽然每日又气又累, 但不会提心吊胆, 整宿担心已经被抓进大理寺的官员胡乱攀扯。每听到有人入狱的消息,都要仔细回想起与其相处的所有细节,才能勉强放心。要是在回想的过程中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从此之后便与安睡告别,在上朝时看到金吾卫,发慌的心都要颤抖一会。
短短三天的时间,上朝的朝臣就悄无声息的减少六分之一,仍旧能出现在朝堂上的朝臣无不垂头丧气,提不起半分精神。
如白千里、崔太保、司徒和没被牵连其中的宗室和勋贵也不例外。
白千里等人本就因为各种流言心情极差。
他们好不容易等到能够确定司空才是商州案的首恶,还没来得及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突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人也被牵连其中,不是已经被抓,就是涕泗横流的对他们哭诉自己曾经做出的蠢事。
宗室和勋贵虽然自己没有犯错,家中不懂事的小辈或者鼠目寸光的姻亲却各有各的担忧。
原本是朝臣们希望商州案能彻底闹大,试图从中获得更多的利益。如今商州案如同他们所愿的那般沸腾,这些人却开始期望长平帝能顾虑到商州案带来的动荡息事宁人。
可惜长平帝没给他们任何提出息事宁人的机会。
无论被抓入大理寺的朝臣是否配合审讯,都不会耽误金吾卫抓人的速度。
正在商州的安武公主每日都会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新的证据回长安,每次的证据都刚好够给大理寺中不愿意招供的两名朝臣定罪,顺便再牵扯出两名还没入狱的朝臣。
长平帝大发雷霆,严惩因为安武公主送来的证据即使不愿意招供也可以定罪的朝臣。
但凡可以定罪的朝臣,只要能牵连九族,绝不会只罚三族,但凡可以流放,绝不会只贬谪。
无论谁为其求情都会被视为同罪,最轻的惩罚也要连贬五级。
仅仅过去两日的时间,大理寺中越来越多的朝臣就扛不住巨大的压力开始招供。
因为这些人松口,大理寺牢狱直接不够用,不得不征用宗人府的牢狱。
长平帝登基后,向来以宽容示臣民,即使对待犯下滔天恶行的蒋太后和蒋太师都宽容有加。不仅在他们去世时,让皇子皇女亲自为蒋太后和蒋太师立碑。还因他们对蒋家人从轻发落,无一人判秋后问斩也没有流放到边疆苦寒之地,只是流放到矿区。
如此好脾气的长平帝如今却每日都为涉及到商州案中的朝臣大动肝火,金吾卫更是日夜不休的抓捕罪臣,连长年保持冷漠脸不变的金吾卫大将军莫岣都开始黑脸。
朝臣们怎么敢提请长平帝息事宁人,在影响最小的情况下尽快结束商州案的话
只能捏着鼻子忍住找司空一党报仇的想法,软语劝长平帝息怒。
有人特意找到清河郡王和英国公,暗示二人给安业的安武公主和襄临郡王去信,让安武公主不要再拱火。
纪新雪收到清河郡王的信时,恨不得让虞珩在他脑门上写个冤字。
难道朝臣们直到现在都没发现,那些所谓的八百里加急都没有日期吗
那分明是他按照长平帝的要求,花费整整一天的时间一口气写下并盖印的奏折。
这些奏折会什么时候出现在朝堂全凭长平帝的心思,与他有什么关系
纪新雪一口气还没叹完,虞珩已经拿着信封大步流星的走到纪新雪身前,“有祖父的亲笔信送来,其中有提到你。”
话毕,虞珩先弯下腰就着纪新雪举起的手,看清河郡王的信,他笑道,“祖父信中的内容与叔公信中的内容差不多,都是劝我们将有关商州案的调查进展全都送去长安,不要每天一封八百里加急刺激陛下。”
“嗯。”纪新雪勾起嘴角,逐字逐句的看英国公虞珩的信。
相比清河郡王在信的开头就称他和虞珩淘气,结尾时不客气的提醒他们,别忘了他们早晚都要回长安,小心被记仇。英国公的信中用词格外小心谨慎
不像是祖父写给孙子的信,反而像是孙子给祖父问安的信,还得是不受宠的庶孙。
只是将恭敬的关心强行变成慈爱的关怀,怎么看怎么别扭。
纪新雪被心中无厘头的想法逗笑,忍不住摇了摇头。
英国公愿意做孙子,总比几年前仗着虞珩年幼无知又与宗室长辈离心,既想吃饭又要摆大爷的谱强。
二人分别给清河郡王和英国公回信,皆称他们是陆续撬开罪臣的嘴,为了让长平帝和朝臣能及时知道关于商州案的最新进展,才会每每有新供词和证据,立刻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去长安。
之前明明是长安朝臣恨不得一天一封八百里加急,催促他们将有关商州案的最新消息尽数送去长安,如今他们让长安朝臣如愿,长安朝臣还不满足。
当真是朝臣心,海底针。
为了避免清河郡王难做,纪新雪特意找京郊大营的军卫送信,同时交代京郊大营军卫带些商州特产给钟淑妃和钟淑妃的娘家,暗示京郊大营军卫可以慢慢赶回长安。
虞珩见状,也将送信的任务交给安国公主府左卫。
用过午膳,纪新雪正想和虞珩说去冰糖窑看看,忽然见金吾卫搬着个大木箱经过偏厅大门处走向书房。
“这”纪新雪双眼发直,“这不会是马煜让人送来的文书吧。”
虞珩顺着纪新雪的目光看到金吾卫抬着的木箱,嘴角扬起苦笑。
长平帝又派京郊大营军卫赶来山南东道时,也派来许多中低层官员,这些人大多都是长平帝在潜邸时的心腹。他刚登基的时候,朝堂内忧外患,左有蒋家联合白千里,右有在焱光末年异军突起,突然由衰转盛的世家崔氏,中间还有在焱光朝屹立几十年不倒的司空和司徒,委实没有安排自己心腹的余地,便没有立刻动手。
蒋家倒台后,长平帝提拔了些心腹,大多都是潜邸的王府属官。
以当年焱光帝对儿子的防备和苛刻,可想而知能在焱光帝的眼皮下成为王府属官的人小心谨慎有余,无法独当一面。
长平帝肯提拔这些人,只是随手为之。
相比之下,他更重视身份有各种问题,暂时无法入朝的幕僚和长平元年、长平二年的新科进士。
此次送到到山南东道补充中低层官员的人,大多都是长平帝接连开恩科后选取的进士。潜邸的幕僚也都改头换面混入新科进士中,唯有马煜是个例外。
经过短暂的相处后,纪新雪已经知道长平帝之前为什么没给马煜安排新科进士的身份,此次也没给马煜正式的官职。
他从未见过如马煜这般自闭的人。
只要视线内的人超过两个,马煜就会躲到角落藏起来。
但凡有人触碰到马煜,他都会立刻昏厥。
纪新雪怀疑马煜是个有故事的人,因为特殊经历才会形成如今这般自闭的性格,特意在写给长平帝中的信中问过一次。
可惜长平帝没有为纪新雪解惑,只是提醒纪新雪不要苛待马煜,如果马煜有成家的意思,让纪新雪给马煜做主。
纪新雪忍不住和虞珩感叹长平帝对马煜的关心。
长平帝虽然关爱儿女,但仅仅是关爱儿女而已,并不是那种会特意关心晚辈的性格。
放眼整个宗室,唯有虞珩、纪成和德惠长公主能让长平帝亲自关心婚事。
长平帝对虞珩心中有愧,早就说过要视虞珩为亲子。
纪成虽然不是清河郡王的长孙却是幼孙,还是清河郡王世子的幼子,深得清河郡王府长辈的宠爱,长平帝真心尊敬清河郡王,视清河郡王世子为兄,爱屋及乌也很照顾纪成。
德惠长公主是贤妃的养女,因为贤妃与苏太后交好,德惠长公主懂事后几乎一半的时间都是在苏太后宫中,长平帝看在苏太后和苏太妃的面子上,也会优待德惠长公主。
除此之外,纪新雪再也没见长平帝格外关心小辈。
马煜看上去二十出头,模样白净瘦弱,光以年纪算,也能称得上是长平帝的小辈。
如果长平帝对马煜的重视仅仅是老板对员工的重视,马煜的本事必定远超他自闭的性格所代表的种种麻烦。
纪新雪很快就见识到马煜的本事。
当初他以遇刺为借口对糖商和安业县令、商州刺史发难,通过抄家寻找突破口,先将安业内的官员一网打尽,继而对整个商州下手。
这个过程不说万分艰难,起码能称得上手忙脚乱。
这次长平帝对整个山南东道和牵扯到商州案的其他地方同时下手,马煜作为暗中的主事人,要同时处理十几个州府、百多个县府的消息,竟然没出半点错处。
虞珩却觉得纪新雪是因为绝对相信长平帝,才会对马煜高看一眼。
相比当初,马煜的顾虑远不如纪新雪多。
纪新雪不仅要考虑如何将心怀鬼胎的江南商人和商州贪官一网打尽,还要担心如果事情没有按照计划发展,没能顺利揪出安业县令和商州刺史的罪证,长安那边会给长平帝和安业施加多大的压力,商州案牵连的官员会不会反扑纪新雪已经将整件事做到九十步,只剩下最后收尾的十步,马煜能做到步履从容也不奇怪。
纪新雪欣然接受虞珩的夸奖,因为中招和商州案而压抑许久的心情瞬间晴朗。
他笑嘻嘻的对虞珩道,“你不要太苛刻,马煜真的很好。”
如果没有马煜,他和虞珩少不得要亲自去商州之外的地方坐镇,主持各地抓捕贪官,肃清律法之事。
这个过程多则半年,少个三个月,绝不会比他们当初日夜不休的寻找更多证据的时候轻松。
如今有了任劳任怨,做活还漂亮的马煜,他和虞珩就可以放假了
虞珩稍显凝滞的脸色在听到纪新雪说到放假的时候陡然变得轻松,紧绷许久的嘴角忽而扬起笑意,“是,马煜很好。”
阿雪说的对
两人达成统一意见,立刻提出去庄子小住休养生息,临近出发的时候却被马煜派人送到公主府的各种文书堵在大门处。
山南东道暗地里的主事人是马煜,明面上却全由纪新雪做主。
马煜只管整理各种消息并提出建议,然后命人将消息和建议分别送往各处,其中小部分直接送回长安,大部分都送到安业公主府。
在山南东道暂时施行的政令,必须有公主金印盖印。
纪新雪和虞珩很快就对马煜的本事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如果马煜以后能克服自闭、平步青云,在活着的时候得到帝王赐字,纪新雪定会建议长平帝赐马煜肝或卷字。
他已经问过金吾卫,送到公主府的消息都是由马煜独自整理和抄写,马煜甚至连个磨墨的书童都没有,都是当着金吾卫的面写下这些文书或者在原有的文书上批注。
马煜处理完的文书有打回、留档、送往长安、送到公主府四种选择,其中送到公主府的文书大概占马煜处理的所有文书的二分之一。
即使这样,最开始的时候,纪新雪和虞珩也难以跟上马煜送文书的速度。
他们已经很努力的想要用最短的时间,弄明白马煜批注的文书和所拟的暂行政令有何用意,书房中的各种古籍和典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多,但经过手忙脚乱的适应期,纪新雪和虞珩终于在昨天彻底清空马煜陆续让人送来公主府的文书,才能能在今日喘口气。
纪新雪和虞珩面面相觑,默契的起身走向书房。
罢了,冰糖窑何时都能去。
只要他们忽略马煜的文书一时半会,就极有可能要用几天的时间追上马煜的进度,他们委实不想再体会闭上眼睛都是文书的感觉。
金吾卫见纪新雪和虞珩跟进来,沉默的打开箱子,里面不是纪新雪和虞珩想象中的文书而是四个小箱子。
纪新雪眼中闪过诧异,“不是马煜遣人送来的东西”
“是马郎君遣人送来的东西。”金吾卫的回答仍旧不知变通,好在手上的动作够利落,已经打开一个箱子给纪新雪和虞珩看。
是个羊脂玉雕制的观音。
“巧器。”虞珩笃定道。
他将羊脂玉雕像捧在手中仔细观察,捏着羊脂玉雕像的脖子将其头卸下来,示意纪新雪伸手,将雕像身体中的蜡丸倒在纪新雪的手心。
虞珩又从余下的三个箱子中分别找到一缕乌发,一卷羊皮纸和一张以金线绣字的丝绢。
两人并排坐在书房的桌案后盯着依次摆放的四样东西,视线落点皆在头发上。
虞珩沉吟良久,眼中的迷茫越来越浓,“难道这不是一般的头发”
“不知道,先让太医来看。”纪新雪面无表情的道,他觉得相比头发的来历不一般,摆件的主人是变态的可能性更大,但他没有证据也不知道该如何对虞珩说他的猜测。
羊皮纸上满篇晦涩的异域文字,纪新雪只扫了一眼就完全放弃,他看不懂。
“王女。”虞珩指着羊皮纸的某处道,“这是突厥文字,应该是份名单。”
很快就有精通突厥文字的人被叫来,此人肯定了虞珩的说法,并告诉两人,虽然羊皮卷上的字迹很多,但只记载了三个人。
王女。
马鞭。
勇士。
余下的文字都是在赞美歌颂这三个人。
此人称赞美的文字中还有隐藏信息,给他半日的时间,他就能从隐藏信息中分析出有关王女、马鞭和勇士更具体消息。
纪新雪嘴角忽然扬起冷笑,“去找个能分辨笔墨的人,辨识羊皮纸上的字已经写下多久。”
虞珩发出声轻笑,这种废话连篇,隐藏信息满满的羊皮纸,简直太像糊弄傻子的东西了。
最先从巧器中倒出的蜜蜡丸中只有一小团形状不规则的蓝色绸缎,展开后有个虞字的暗纹刺绣。
虞珩目光深沉的盯着布上的虞字,“是江南虞氏的虞。”
纪新雪抬手搭在虞珩绷紧的手背上,安慰道,“只是件衣服而已,谁都可以”
“不是谁都可以做的衣服。”虞珩摇头,用力扒着碎布,指着碎布间闪闪折射光芒的地方给纪新雪看,“从前朝起,只有虞氏的人能织出这种闪绸。虞氏有祖训,绝不会将闪绸送给异姓人。嫡系子孙每年四匹闪绸,庶出每年只有一匹闪绸,出嫁女、入赘郎都不能再得闪绸。”
莫长史每年都会在江南采买四匹闪绸送到长安,专门存放在安国公主府单独的库房中,算是安国公主府和江南虞氏从未言明的默契。
虞珩对江南虞氏的感情还不如英国公府深刻,也不担心自己会被江南虞氏牵连,只是觉得商州案的牵扯越来越大,心中有些感慨。
趁着辨认字迹的人还没来,纪新雪和虞珩又去看丝绢上的字。
夹竹桃,嗅毒,至人恶心、头痛窒息而亡,干枯烧烟亦毒。
雪上蒿,食毒,至人麻木、窒息。
绯丝草,无毒,同时用以碧丝虫粉,使人失神、癫狂至死。
虞珩久久盯着丝绢上的最后一行字,毫无知觉的咽下满嘴的铁锈味,过了许久,才懊恼的将头埋入手臂中,不敢去看身侧的纪新雪是什么表情。
“封地送来的口脂中有的绯丝草。”
纪新雪呆呆点头,下意识的摸了下嘴唇。
自从舍弃公主府内的所有东西,穿着在安业成衣铺现买的衣服去庄子养病,他几乎没有再点过口脂。
在长安的时候他却经常点口脂,刚到安业公主府整日宴客的时候,更是每日都点不止一次的口脂。
纪新雪察觉到虞珩的懊悔,伸手搭在虞珩背上轻轻拍了拍,语气格外平静,“不是你的错,即使没有绯丝草,想要害我的人也会想到其他主意。”
况且安国公主府的口脂有绯丝草不是秘密,绯丝草和碧丝虫的粉末会使人失神、癫狂却鲜为人知,至少长平帝派来封地的太医不知道。
虞珩摇了摇头,不肯吭声。
纪新雪眼中的怜惜更甚,试图用冷静的回想过程,带虞珩走出自责的情绪,“还在长安的时候,我送过许多人绯丝草口脂,但没有人出现与我相同的症状,可见幕后之人想办法让我接触到碧丝虫粉时,那些人都没在我身边。”
现下的口脂大多是用紫草作为原料,少部分口脂则是根据各种从前朝或者更早的时候留下的秘方制作,以绯丝草做口脂的秘方最开始有记载是在前朝的前朝,距今已经有五百年。
虞珩的母亲虞瑜作为身份尊贵的女郎,每月都有让人瞠目的零花钱,自然不会在衣着首饰和胭脂水粉上亏待自己。
虞瑜想要独一无二的口脂,便有无数人争先恐后的献上秘方和成品。
最后,虞瑜在数不清的秘方和成品中选择了绯丝草口脂,因为绯丝草口脂最难得,符合她的地位。
绯丝草口脂的配方几乎与紫草口脂的配方一模一样,只是主料从紫草换成已经绝迹的绯丝草。
为了寻找绯丝草,虞瑜砸出去二十万两白银,却只找到十株蔫巴巴的绯丝草。
虞瑜留下五株绯丝草在长安公主府,让人将剩下的绯丝草送去封地公主府。
两年后,长安公主府内的绯丝草陆续枯萎,封地公主府却成功将五株绯丝草变成一小丛绯丝草,虞瑜也得到了她花费三年时间,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才制成的绯丝草口脂。
相比常见的紫草口脂,绯丝草口脂的颜色更鲜明,抹在唇上仿佛带着柔和的光亮,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区别。
从此,安国公主府口脂便随着虞瑜大出风头闻名长安,不知道有多少贵女暗自打听安国公主府是否会开个胭脂铺子,委婉的询问虞瑜卖不卖绯丝草。
虞瑜消耗三年加无数人力物力就是为了有与众不同的口脂,怎么可能为了钱卖口脂和绯丝草
有虞安发话,虞瑜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同意每年给清河郡王妃送去一批绯丝草口脂,让清河郡王妃代她转送给宗室女眷。
这项事都是由虞安亲自操办,从来都没经虞瑜的手,虞安过世,公主府长史仍旧每年都会给清河郡王府送去一批绯丝草口脂。
以虞珩什么好东西都要紧着纪新雪的性子,头一次发现纪新雪为了气色好看点口脂的时候,就将安国公主府特有的绯丝草口脂拿给纪新雪,距离现在已经有三年。
但纪新雪可以确定,他是在今年才感觉到不对劲。
“我们还没离开长安的时候,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纪新雪将问题抛给虞珩,故意在言语间露出破绽。
虞珩捏着眉心抬起头,眉宇间的褶皱越来越深,毫无知觉的顺着纪新雪的话往下说,“与在长安的时候没有太大关系,你是到安业后症状才开始加重,证明到了安业,你接触到的碧丝虫粉末突然变多。”
看着虞珩的表情从痛苦变成思索,纪新雪眼中露出笑意,专门挑虞珩答不出的话问,“碧丝虫长什么样”
虞珩要是知道碧丝虫,就不会看到丝绢上绣的字才觉得绯丝草口脂有问题。
果然,虞珩专注的思索半晌后,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这就给莫长史去信,让莫长史派人去当年为母亲寻得绯丝草的地方仔细询问。”
话毕,虞珩立刻去八宝架上的盒子中找信纸,姿态已经恢复平日里的冷静。
纪新雪暗自松了口气,主动为虞珩研墨。
未等虞珩写完信,拿着头发去隔壁房间研究的太医和能和辨认字迹的能人就前来求见。
虞珩将以火漆封口的信封交给安国公主府左卫,交代公主府左卫日夜不歇的将信送到莫长史手上,才让在门口候着的两个人进门。
太医一如既往的不会看眼色,在虞珩和纪新雪满脸沉郁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不知公主和郡王是从何处找到的这缕药发”
纪新雪见太医激动的模样,勉强对头发生出兴趣,“药发有什么功效。”
太医脸上的笑意稍僵,轻咳一声才慢吞吞的开口,“没可以壮阳。”
纪新雪闻言,脸上的兴致立刻转为嫌弃,他不能理解这东西怎么能壮阳,也不想了解,冷漠的道,“我知道了,头发归你了。”
太医不死心的追问,“不知公主是从何处得到这缕药发长安许多人都”
“嗯”纪新雪和虞珩同时转头看向太医,眼中询问的意思不言而喻,始终站在角落的金吾卫和正研究羊皮卷的人也悄悄抬头看向太医。
太医在众人的注视中连连后退,忍痛放弃追问药发的的来历,转头就跑,“臣的炉上还有药。”
纪新雪冷笑。
有本事说秃噜嘴,没胆子将话说完。
过了许久,研究羊皮卷上字迹的人顶着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水,捧着羊皮卷走到纪新雪和虞珩面前,“羊皮卷上的字迹留下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一个月。”
虞珩沉吟片刻,正要开口却被纪新雪阻止。
纪新雪对他道,“我们将答案写在纸上,看看是否有默契。”
两人分别写下两个字,同时将写字的宣纸递向对方。
平珍
平珍
纪新雪轻撞了下虞珩的肩膀,笑嘻嘻的道,“默契十足”
虞珩垂目看着宣纸上相同的字,胸口处难以言喻的憋闷稍稍退散。
算算日子,这卷羊皮纸上的字差不多是他们赶往商洛,将平珍和龙凤胎带回安业的时候写下。
如果他们所料未错,精通突厥语的人仔细研究羊皮卷上对王女的赞美后,得到的线索十有八九能锁定平珍。
纪新雪和虞珩陷入同样疑问。
为什么平珍如此重要
无论是钦差中不老实的人,还是他们今日看到的这封充满指向性的羊皮卷都是专门为平珍准备。
不提长安的人,起码整个山南道,再也找不到如平珍这般受暗线重视的存在。
纪新雪将由山南东道官员和江南商人犯下的商州案,划分为明线和暗线。
明线是山南东道官员组成的利益网,有司空庇护山南东道的的官员,山南东道的官员才会肆无忌惮。
暗线是江南商人组成的利益网,他们只是看似因为山南东道官员的贪婪才齐聚在山南东道,实际上,山南东道的官员从未真正做到将江南商人拿捏在手上。
从文书堂在安业北城放高利,哄骗百姓成为死奴。江南商人的仆从以江南地动为理由鼓动安业百姓去江南生活的行为,不难看出江南商人们之间有条透明的线,这条线的终点在已经不回应长安政令的江南。
如今他们只是将明线尽数拔出,隐于江南的暗线却断在亲眷皆在江南的江南商人处。
仍旧隐藏在暗处的人在平珍身上耗费如此多的心力,究竟是因为平珍的存在至关重要,还是想借此遮掩真正重要的人
虞珩为丝绢上记载的绯丝草和碧丝虫的信息消沉两日,只有在用膳和马煜派人送来文书的时候,才会出现在纪新雪面前。
纪新雪见虞珩在他面前时脸色还好,就没特意为这件事找虞珩谈心。
换位思考,如果有歹人用他送给虞珩的东西害虞珩,他也会愧疚难忍,觉得无法面对虞珩。
纪新雪唯有在虞珩陪着他的时候,故意支使的虞珩团团转,以此消磨虞珩对他的愧疚。
宣威郡主亲自为纪新雪送来八百里加急的文书时,纪新雪正最后一次完善烧制珐琅的细节。
安武公主因为在选糖宴上遇刺,不愿意再于安业制冰糖,将改冰糖窑为珐琅窑的消息已经传遍安业。
宣威郡主将她手心捧着的木盒放在纪新雪的桌角,望着色彩鲜艳的图纸发出感叹,“这就是珐琅真好看。”
纪新雪闻言笑了笑,大方的道,“不知道要烧多少炉才能成功,到时候未必能有现在的色彩,阿姐若是不嫌弃,必要先送阿姐。”
他没有故作谦虚,宣威郡主称赞好看的图样,是他用画纸重新绘制的花瓶,专门用虞珩送给他的颜料上色,色泽鲜艳明媚,说是美轮美奂都不为过。
宣威郡主笑的极为爽朗,“没有花瓶,为我画幅珐琅花瓶的画也行,我看你的画比所谓的大家好看多了。”
没人能拒绝如此热情的捧场,即使捧场的人顶着与莫岣几乎相同的五官,纪新雪也没能顶住,他立刻承诺花瓶会送,画也会画。
宣威郡主大喜,拍着她捧来的木盒道,“好妹妹,不枉我疼你,特意让人回长安取我的珍藏。”
她原本还有些舍不得珍藏,看过在周围收集的图册却觉得过于拉胯送不出手,拖了好几日也没找到能看得过眼的东西。
昨日她惊觉纪新雪和虞珩相处不如从前自然,虞珩总是悄悄的看纪新雪却在纪新雪若有所觉的看向他的时候移开视线。
宣威郡主想着不能耽误纪新雪的大事,好歹纪新雪称呼她声阿姐,不过是些珍藏而已忍痛来履行承诺。
如今得了纪新雪送画的承诺,宣威郡主反而觉得是自己小气,早就承诺的东西还犹豫这么久。
想到这里,宣威郡主心虚的解释道,“这种东西总不好大张旗鼓的让金吾卫传信,我让仆人回长安取,所以才会耽搁这么久的时间。”
“嗯”纪新雪这才发现宣威郡主手下摞着的木盒,“什么东西”
宣威郡主望着纪新雪尚且稚嫩的面容,咽下嘴边直白的话,顿了下才开口,“秘籍。”
纪新雪啊了声,终于想起曾经与宣威郡主的对话,“按摩图册”
宣威郡主重重点头,露出满口整齐的小白牙,暗自庆幸刚才没有胡言乱语,否则岂不是要惹文雅的安武公主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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