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三合一

    清河郡王抚掌大笑, “小五的容貌像陛下,当得起大将军的称赞”

    莫岣沉默的看向清河郡王,半晌后才慢吞吞的道, “这是清河郡王妃和两位大长公主的称赞。”

    “云娘的眼光几十年都没变过。”清河郡王的神色忽然变得温情, 他抓着长平帝的手腕感慨, “当年云娘进宫庆贺你的洗三礼, 回府后便与我说, 先帝的儿女中属你长的好看, 可惜是个郎君, 不是小娘子。”

    长平帝抬手揉了下僵硬的脸,除了点头, 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反应。

    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明明已经命宫人去玉和宫传话,让小五打扮的素净些。

    为什么还是会

    长平帝想不通,他在冥思苦想的间隙分心对清河郡王道, “小五在封地耽搁许久,赶在年下才回长安,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去给叔公请安”

    没等清河郡王回应, 长平帝便沉声道,“去将小五和凤郎带来给叔公看看。”

    莫岣默默抱紧怀中的金刀,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门上贴的福字,丝毫没有去完成长平帝命令的意思。

    松年和惊蛰相互交换眼色,皆是在催促对方。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长平帝挑起半边眉毛,转头看向身侧的人, “劳烦阿兄。”

    莫岣垂目与长平帝对视,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 “臣会惊扰女眷。”

    清河郡王闻言, 先是诧异的打量莫岣, 然后赞赏的看向长平帝。

    当初长平帝要用莫岣的时候,清河郡王虽然赞成,但不是完全没有顾虑。他怕长平帝使用凶刃的同时,也会被凶刃影响。

    如今看来,他的担心完全多余。

    长平帝与莫岣对视半晌,没能从莫岣平波无澜的双眼中看到任何情绪,他转而看向松年和惊蛰,“你们两个去。”

    松年和惊蛰离开后,喧嚣的声音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吵闹。

    不久后,松年独自返回殿中,“清河郡王妃和两位大长公主不肯放人,看热闹的郎君和女郎们也跟着起哄,求让陛下早些开宴,他们想与安武公主闹年。”

    “这些小机灵鬼都精明的很。恐怕是特意攒着整年的调皮,皆要趁着年节时发出来。”清河郡王笑着道。

    赶在除夕和元日这两天,即使脾气差如焱光帝,也会因为怕触霉头克制脾气,轻易不会因为小事惩罚人。

    原本应该在巳时整开门的安福宫主殿,在辰时三刻便宫门大开。

    两刻钟后,长平帝亲自搀着清河郡王进入主殿,立刻看到锦簇花团中的鸦青色,就像是在满盘红宝石中看到两颗的白玉珠般明显。

    感觉到身上的目光,纪新雪悄悄抬起头,发现盯着他的人是长平帝,他长长的松了口气,对长平帝扬起个虚弱的笑容。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长的太好看也是种负担。

    阿耶辛苦了。

    长平帝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先送清河郡王落座,然后才走向高台处的御案。

    已经在高处的王皇后目光定定的望着正拾阶而上的长平帝,双手紧紧攥成拳,竭尽全力的保持脸上的笑容。

    不能在朝臣和内外命妇面前露怯。

    她是替陛下尽孝心,才会七年如一日的在凤藻宫内闭门不出给先帝祈福。绝不是因为被陛下厌弃,所以才被软禁

    这些年,她为陛下的孝心牺牲良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陛下应该善待她,补偿她

    等会陛下走到她身边,她要先与陛下说句家常闲话,让朝臣和命妇知道,即使在凤藻宫闭门不出,她与陛下仍旧熟稔。

    然后

    王皇后脑海中不停循环提前三个月拟定的计划,丝毫没有察觉她脸上正由冷淡变为慌张的表情,已经与她想象中的从容淡定背道而驰。

    长平帝踏上高台,看都没看后退半步的王皇后,转身面对朝臣及命妇。

    礼官高呼,“跪”

    殿中之人皆行大礼,口称贺岁的吉言。

    长平帝背了篇由礼部润色的祭文,敬祖宗酒水,赐群臣落座,宫宴便正式开始。

    期间王皇后始终浑浑噩噩,连本该是皇后敬祖宗的酒水由华阳长公主代敬都没有察觉。

    直到被宫女扶着落座,王皇后才猛地回神,懊恼的咬住下唇。

    宫宴开始,先由礼部官员亲自跳祭舞庆贺。

    随着鼓点声越来越密集,齐刷刷站在大殿中央的礼部官员忽然伸出双手,各自以不同的轨迹律动。

    长平帝只看了一会,就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

    落在红宝石堆中的两颗白玉珠过于显眼,让他想要忽略都不行。

    祭舞后,便是闹年。

    所谓闹年,在纪新雪看来,与晚会差不多。

    先是皇子、公主和皇帝喜欢的宗室小辈向皇帝贺年,送出年礼。谁送的年礼最让群臣侧目,谁最有面子。

    然后是群臣家眷展现各种才艺,由长平帝评出魁首,赐下如意。

    纪敏嫣最先贺年,她走到大殿中央的桌案旁,双手同时拿起毛笔蘸墨写字。

    “双手写字”纪新雪双眼发亮。

    妙啊

    无论是宗室小辈对长平帝献年礼,还是朝臣家眷们展现才艺,皆有相互比较的意思。

    纪敏嫣选择双手写字,耗时短且效果震撼,为斗年开个好头,也让长平帝先在众多为人父者中立于不败之地,在斗年刚开始的时候就找到可以吹的地方。

    纪敏嫣一气呵成的收笔,等墨迹干涸,亲自捧着两副字献给长平帝。

    长平帝抚掌大笑,赏给纪敏嫣颗足有婴儿拳大的夜明珠,命宫人并排举着两副字,让朝臣与他同乐。

    风调雨顺

    福寿安康

    能写出如此流畅行书的人有很多,但年岁比纪敏嫣更小或与纪敏嫣同龄的人却极少。更何况纪敏嫣还是两只手同时写字。

    纪新雪忍住想要鼓掌的想法,两只无处安放的手相互交握,兴奋的脸颊发红,“好”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远处宴席处便接连响起叫好的声音。

    虞珩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过去,没过多久,便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

    起哄的人太多,记不完。

    纪璟屿誊写提前准备的赋,虽然文采尚可,字迹已有风骨,但在闹年的场合难免吃亏。

    纪新雪能肯定,这首赋是纪璟屿亲自准备。

    自从他离开小院,每年都能看到纪璟屿在元日拿出篇亲手所写的赋,送给长平帝作为年礼。

    今年纪璟屿在除夕宫宴提前拿出赋

    纪新雪遥遥看向戎家和张家的席位。

    长平帝果然没觉得纪璟屿敷衍,赏了副整副虎骨给纪璟屿。

    纪靖柔算是兄弟姐妹中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中最有真才实学的人。

    她献上本已经补全的古籍孤本,命太监高声朗读孤本上的内容。

    孤本到纪靖柔手中前,曾在多处辗转,留下数不尽抄本,也有不少人试过补全孤本,可惜效果差强人意,始终没有广为流传的补全版本。

    纪新雪试图根据周围人的表情,判断纪靖柔补全的孤本如何,可惜他身边没有擅长这方面的人,只能问虞珩,“怎么样”

    “很好。”同样不擅长这方面的虞珩毫不犹豫的点头。

    纪新雪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他并不在意虞珩的说法有没有依据,只是想听到有人夸纪靖柔而已。

    纪明通是和华阳长公主、纪成共同献上年礼,他们用玉珠和红绳编了个歪歪扭扭的平安结送给长平帝。

    好在他们脸上的笑容足够灿烂,长平帝仍旧给了重赏。

    纪明通、华阳长公主和纪成虽然不擅长展示才艺,但他们擅长哄长辈高兴,回话时哄的长平帝满脸笑容,功成而退。

    纪新雪和虞珩同时从座位处起身,瞬间吸引殿中所有人的目光。

    不仅长平帝觉得他们是落在红宝石中的白玉珠,其余人也会不自觉的以目光追逐他们的身影,眼中皆是见到美丽事物时特有的愉悦。

    谁会不喜欢看俊俏的郎君和美丽的女郎

    尤其是俊俏的郎君和美丽的女郎之间,还有话本子里才能见到的美好感情。

    纪新雪和虞珩身上的衣服是由鸦青色的锦缎所制,袖口和领口都有同色丝线绣制的祥云暗纹,偶尔在照到光时显现出痕迹。

    除此之外,衣服上唯一的彩色便是从胸前蔓延到下摆的绣纹。

    纪新雪的衣服上绣纹是彩凤,虞珩的衣服上绣纹是麒麟,绣线中皆掺了金线和银线,在鸦青色的衬托下,比用各色宝石装点的绣样更华丽。

    为了表示他不是故意穿的沉闷,败坏别人参与除夕宫宴的兴致,又能达到长平帝让他穿的素净的要求,纪新雪几乎翻遍他的妆奁,终于找出套银制镶彩色珍珠的头面。

    他头上只有个精致的头冠,连副钗都没有。眉心处贴了半颗有小指的指节大小的金色珍珠作为装饰。颈间的丝巾上点缀的珍珠也是不起眼的白色。

    浑身上下,唯有腰间的红玉链色彩最浓烈。

    虞珩身上的饰品也是由纪新雪搭配,头上发冠是黄玉所制,上面镶嵌着拇指大的白色珍珠。腰间除了金麒麟,还有块巴掌大的红玉双鱼玉佩。

    两人站在大殿中,与周围满身大红大紫的人格格不入,只和对方有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牵绊。

    仿佛他们天生就该站在同处,没有任何人能阻隔他们之间的联系。

    虞珩悄悄靠近纪新雪,看着两人的广袖相互交叠、不分彼此,忽然抬头看向总是会在纪新雪高呼好时,连声起哄声的方向。

    有人在虞珩的注视下表情更加兴奋,也有人心虚的别开头,不肯和虞珩对视。

    纪新雪早就看透所谓的闹年,是父母们之间的攀比。

    还没启程回长安时,纪新雪就冥思苦想为长平帝长脸的方式,提前做好惊艳众人的准备。

    经过三年的时间,洛钟已经从比金吾卫还高大,变成可以与金吾卫同样高。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如今已经有只到人腰间的洛钟。

    纪新雪的年礼是现场作画。

    虞珩的年礼在足有金吾卫胸高的木箱中,是洛钟的各种零件,他会当场将零件组装成完整的洛钟,再当场校对时间,让还没出现在大众眼前的自鸣钟能精准报时。

    木箱抬入殿内的瞬间,立刻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发现虞珩是要当场组装洛钟,工部尚书忽然起身,大步走向大殿中央的人和各种零件,毫不掩饰对洛钟的垂涎,恨不得能趴在地上看到所有细节。

    有工部尚书带头,眼馋洛钟已久的工部其他官员也纷纷离席,分别散在虞珩四周,随着虞珩的动作弯腰或蹲下,只为能看到更多的细节。

    不久后,其他对洛钟感兴趣的人也纷纷离席。

    一时之间,大殿中央的人,竟然比席上的人还多。

    长平帝含笑饮下杯中的酒水,对站在他身侧莫岣道,“明日我将书房那座自鸣钟送给阿兄做新年礼物。”

    正好腾出地方,将虞珩在除夕宫宴上组装的自鸣钟搬去书房,让朝臣们每次进入书房时,都会想起此时的心情。

    莫岣点头,“谢陛下赏赐。”

    王皇后正因为纪新雪和虞珩大出风头心烦意乱,听到长平帝和莫岣的对话,忽然有了主意。她眼含期待的望着长平帝,“陛下可否将襄临郡王正在组装的洛钟赏给臣妾”

    长平帝心情好,对王皇后也和颜悦色,“最多两个月,商洛就会送来第一批自鸣钟,你且等等。”

    到时候先给阿娘和姨母送去一座自鸣钟,再给叔祖父送去一座自鸣钟,若是有剩,就给皇后。

    王皇后从没想过会被拒绝,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勉强,强行憋在心底的怒火突然爆发,她沉声道,“陛下,除夕宫宴本该是”

    长平帝的眼皮狠狠的跳了下,“你想现在就回凤藻宫”

    他毫不犹豫的打断王皇后的话,丝毫不给王皇后破坏他好心情的机会。

    王皇后抬手捂在眼睛处,语气隐带哽咽,“臣妾是您的发妻,竟然连句话都不能说”

    她知道长平帝是个念旧情的人。

    钟淑妃即使不能回宫,也能在庄子逍遥快活。

    凭什么她要在宫中暗无天日的活着

    她是陛下的发妻、为成全陛下的孝心,在凤藻宫中闭门不出将近七年,只有年节才能离开凤藻宫,她还为陛下生下最多的儿女。

    陛下凭什么不优待她

    长平帝捏了捏眉心,神情复杂了一瞬。

    他本想让王皇后看看阿不罕冰和戎家、张家的女郎,如今却只庆幸王皇后还没来得及看到这些人,就开始犯病。

    王皇后本想假哭引长平帝的可怜,想到她这些年的委屈,眼泪和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

    快要失去理智前,她忽然听见长平帝失真的声音。

    皇后累了,送皇后回凤藻宫。

    王皇后猛地抬起头,“不我”

    随着肩膀处传来的刺痛,王皇后忽然发不出任何声音,无力的被身侧做宫女装扮的金吾卫架着离开。

    莫岣见长平帝始终盯着已经空下来的凤座,低声问道, “臣让其余嫔妃来陪陛下”

    长平帝哂笑,“不必。”

    谁来都没有区别。

    虞珩组装好自鸣钟时,纪新雪的画刚好落下最后一笔。

    因为自鸣钟笨重,长平帝特意走到大殿中央,近距离观看虞珩为自鸣钟校对时间。

    这座自鸣钟除了体型比从前的洛钟小、外表更华丽之外,几乎与洛钟没有区别,表盘上的时间距离十二点整还有二十分钟。

    长平帝转头看向纪新雪的画,眼中闪过惊艳。

    画上的图案是虞珩组装的自鸣钟。

    除了完整的自鸣钟,还有木箱中的每个零件。作画所用的材料并非常见的笔墨,是只有纪新雪会用的炭笔,线条却远比纪新雪平日里用的木炭线条更细腻。

    纪新雪笑着的道,“可惜时间不够,我还没来得及将注释写上去。”

    “注释”周围的人皆面露询问的看向纪新雪。

    “注释是介绍零件的制作过程和用途。”纪新雪答道。

    他没想让长平帝和朝臣立刻理解说明书,只是想让朝臣们记住他和虞珩带来的震撼,给长平帝长脸而已。

    因此介绍半成品的说明书时没怎么走心,反而不动声色的推销他作画的自制彩铅。

    时针、分针、秒针同时落在12的瞬间,自鸣钟内忽然响起仿佛敲击编钟的声音。

    除了早就在长平帝的书房见识过自鸣钟的人,其余人都面露惊骇,甚至有人高喊护驾,下意识的往长平帝身边冲。可惜还没到长平帝身边,就被莫岣抬手怼住头顶。

    直到分针从12走到6,朝臣们才在长平帝下令将画和自鸣钟都搬去他书房后,意犹未尽的回到宴席。

    纪宝珊抱着琴走到大殿中央弹奏一曲,因为心思不定走了好几个音,结束的时候深深垂着头。

    纪新雪抬起筷子敲在倒扣的碗底处,一如既往的捧场,“好”

    始终随着纪新雪叫好的人见状,纷纷将空碗倒扣。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都是筷子敲碗的声音。

    纪宝珊满眼惊喜的抬起头,期待的看向长平帝。

    长平帝在四面八方响起的敲碗声中勉强露出笑容,招手让纪宝珊到他身边。

    同样笑不出来的人还有虞珩。

    他面无表情的环视四周,默默挪动身体,紧紧贴在纪新雪身侧,不留半点缝隙。

    “嗯”纪新雪询问的看向虞珩。

    “有点冷。”虞珩解释。

    纪新雪转头看向宫人,“去拿斗篷来。”

    虞珩眼角余光瞥见纪新雪眉心间的金色珍珠,在照进大殿的日光下闪过橘红色的光,心头微动,忽然道,“你眉间的珍珠歪了,我给你调下位置。”

    纪新雪闻言,配合的昂起头,“要是已经不牢固就先别动它,我要等看完张家女郎和戎家女郎闹年再去补妆。

    虞珩抬起广袖遮挡住纪新雪的脸,低下头仔细查看半颗珍珠贴在纪新雪眉间的位置,以只有他和纪新雪能听见的声音道,“别急,我看看。”

    原本喧闹的大殿忽然变得安静许多,只剩下朝臣和命妇们低声交谈的声音。

    吏部侍郎夫人已经习惯长孙入席后闹腾不休的模样,因为正在宫宴,才忍住想打孙子的想法。

    她不想和孙子一起丢人,特意背对孙子和旁边席位处的礼部侍郎夫人闲话。

    过了许久,吏部侍郎夫人才感觉到异常,诧异的看向身侧忽然安静下来的人,正对上长孙失魂落魄的双眼。

    “檀儿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吏部侍郎夫人紧张的抓住长孙的手臂。

    名为檀儿的郎君眨了眨空茫的眼睛,有气无力的道,“祖母,我的心好痛。”

    “心悸”吏部尚书夫人皱起眉毛,“你先下去歇着,我去求太后娘娘给你找个太医诊脉。”

    “不”郎君疯狂摇头,快速道,“我没事,我很好,我不要离开”

    留在这里,起码能看到安武公主。

    相同的时间段,除了因为心悸,满脸空茫或沉痛的人。还有脸上挂着迷一样的笑容,满脸羞涩的躲到身边长辈怀中撒娇,弄得长辈满头雾水的人。

    “好没好”感觉脖子逐渐僵硬,纪新雪忍不住出声催促,“要不就直接拿下来,等我重新梳妆的时候再说。”

    虽然没有额心的装饰,会显得他眉宇开阔,不够婉转,但纪新雪有自信,他刚出现在安福宫时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接下来即使他不小心露出破绽,已经在心中认定他是美人的人,也会主动为他的破绽寻找合理的解释。

    就像是纪明通。

    “马上。”虞珩收回虚搭在纪新雪眉心处半颗珍珠的手,在纪新雪看不见的角度,用力掐住下唇。

    再次听到纪新雪的催促,虞珩从善如流的放下高举的广袖,退到原本的位置。

    纪新雪边活动已经僵直的脖颈,边看向大殿中央正手持木刀狠狠劈下的宣威郡主,拿起筷子就往碗底敲。

    “好”

    随着纪新雪叫好的声音再次响起,头一次是女郎的声音比郎君的声音更响亮。

    宣威郡主将手中的木刀献给长平帝,献礼便彻底结束。

    突厥大王子、南诏王子和阿不罕冰入乡随俗,开启臣子家眷间的闹年。

    首先是突厥大王子,他自信的挥笔泼墨,写下大多数人都无法看懂的突厥语呈给长平帝,并激动的朗诵上面的内容,歌颂长平帝的功绩。

    不仅长平帝不肯买账,脸色始终冷凝,能听懂突厥语的鸿胪寺官员也满脸无语。直到听到宫人的提醒,鸿胪寺官员才急忙站起来同声传译。

    可惜鸿胪寺官员反应太慢,开口时又没过脑子,完全没有润色。

    以至于席间的人脸色更加尴尬,纷纷端茶、看镯子、研究酒壶就是不肯看突厥大王子和长平帝。

    亲爱的陛下,愿你永远得到草原神的眷顾。

    纪新雪面对突厥大王子期待的目光,忽然觉得手腕沉重的难以动弹。

    看在对方是异族友人的份上,他终究还是抬起手在碗底敲了几声。

    不叫好是他最后的底线。

    大殿内诡异的安静了会,才响起密密麻麻的敲碗声。

    只有敲碗的声音,没有叫好的声音,不像是鼓掌,反而像是催促突厥大王子赶紧下去。

    纪璟屿眼中闪过为难,字正腔圆的道,“好”

    有气无力的好字陆续响起,纪新雪和虞珩也纷纷出声。

    虽然突厥大王子的表演不足以让他叫好,但纪璟屿可以,就是这么双标。

    有突厥大王子的前车之鉴,南诏王子仍旧义无反顾的选择用母语歌颂长平帝。

    好在鸿胪寺官员已经有了经验,总算是没出现大部分人什么都没听懂的情况。

    即使有卧龙凤雏在前,阿不罕冰从席上起身的时候,仍旧让纪新雪眼前一亮。

    不愧是能被长姐看上的美貌

    只比他阿耶差一点

    感觉眼前忽然变黑,纪新雪愣了下,才抬起手去抓挡在他眼睛处的手,“你干什么”

    虞珩的右臂猛地紧绷,又不动声色的松弛,顺从纪新雪的力道滑落。

    面对纪新雪含着明亮怒火的凤眼,虞珩完全没有解释的心思。

    真好看,他喜欢被纪新雪如此专注的目光注视。

    虞珩压制住蠢蠢欲动的危险心思,解释道,“我怕你的目光存在感太强,会让阿不罕冰紧张。”

    纪新雪愣住,“真的”

    “假的。”虞珩勾起嘴角。

    纪新雪追问真假,本就是玩笑,见虞珩故意说假,反而更信虞珩的话。

    他拍在虞珩腿上,恶狠狠的道,“骗我就得挨打”

    虞珩脸上故意逗趣似的笑容陡然散去,左脸的梨涡从嘴角划到脸侧,言语间满是纵容,“好,用不用我去给你找鞭子”

    “美的你,到时候别人都以为,是我欺负你”纪新雪哼笑,顺着虞珩的话往下说。

    抬起眼皮对上虞珩的笑脸和眼底的纵容时,他忽然有种虞珩的脸正在发光,刺痛他眼睛的错觉。

    纪新雪慌忙的移开目光。

    不,不对劲。

    不对劲的人难道不是虞珩,是他

    这个念头让纪新雪的心跳忽然变得猛烈,他忙不迭的寻找阿不罕冰的身影,来不及惊讶阿不罕冰手中正握着柄木枪,只顾仔细打量阿不罕冰的容貌。

    纪靖柔说的没错,阿不罕冰是与虞朝人截然不同的白,只要露出一截脖颈或手腕,就能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虽然距离不算近,但依旧能得出阿不罕冰是双眼皮,眼珠并非蓝色而是黑色,鼻梁比大多数虞朝人更挺拔,嘴唇却是虞朝人惯有的薄唇。

    他发间的弧度直至发尾,没有束缚在头顶而是松松的在脖颈处绑住。

    如果说长平帝的容貌,是虞朝最华贵俊美的面容,阿不罕冰就是虞朝人最能接受的混血面容。

    多半分,会让人有异族的隔阂感。

    少半分,只是普通的惊艳,不至于令人产生世上再无这般人的感慨。

    纪新雪将阿不罕冰的模样记在心中,转头看向虞珩,在心中暗自做对比。

    因为形影不离数年,最久的分别,是虞珩在安国公主府闭门祭祖的三日,纪新雪从来都没觉得虞珩有过明显的变化。

    在他心中,虞珩永远都是白嫩的露馅菜包子。

    如今将两人的手臂放在同处比较,纪新雪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虞珩已经从小孩特有的白皮变成少年的肤色,别说是与阿不罕冰比白,甚至比不上他。

    阿不罕冰的眼睛虽然不是蓝色,但比虞朝人浅淡,偏向于浅棕色。

    虞珩的眼睛黝黑,眼白和黑色瞳仁对比强烈,给人极深邃的感觉。两人都是双眼皮,暂时不考虑桃花眼和丹凤眼的优劣,虞珩小胜。

    两人的鼻梁都很挺,纪新雪觉得阿不罕冰的鼻子挺的有些夸张,虞珩鼻梁的弧度刚好,虞珩小胜。

    论头发,阿不罕冰天生的发型优势巨大,但虞珩的头发又黑又亮且发量惊人,只能算阿不罕冰小胜。

    两人的唇都是薄唇,差不多。他觉得虞珩平缓的唇形更顺眼,但阿不罕冰的唇形也不丑,不能算虞珩比阿不罕冰好看。

    总体来说,阿不罕冰凭借在虞朝难逢敌手的白皮和卷发胜出。

    得出结论,让纪新雪紧张的心情稍缓。

    他能客观的评价阿不罕冰和虞珩的外貌之间的差别,没有很不对劲。

    刚才觉得虞珩的面容刺目,定是因为殿外的阳光偷偷照在虞珩的脸上。

    虞珩将纪新雪先看阿不罕冰又仔细打量他的行为收入眼底,目光幽幽的望着纪新雪问道,“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纪新雪笑嘻嘻的道,“他眉目间都是塞北冷凝,我觉得长安风流更好看”

    纪靖柔和纪明通大声叫好的声音,引得纪新雪立刻转头看向大殿中央,发丝甩了虞珩满脸。

    虞珩抬手拿下留在他睫毛上的青丝,松松垮垮的将其缠在手指上,垂下眼皮遮挡眼中的眷恋和欣喜。

    作为随着季节变化决定是否努力练鞭的人,纪新雪只用几眼就能看出阿不罕冰的枪法流畅丝滑,至少在两个月内不曾懈怠。

    他遥遥看向坐在定北侯府席中的李金环。

    李金环对纪新雪做了个口型。

    可战

    纪新雪嘴角的笑容越发真切。

    李金环比阿不罕冰小三岁却是天生神力,自小就有名师教导,从未在习武之事懈怠。

    他说可战,便是觉得阿不罕冰有可能胜过他。

    这对在武学方面心高气傲的李金环来说,几乎能称得上是最高的评价。

    在李金环眼中,所有无法打败的人都是可堪一战的人,其中甚至包括霍玉。

    长得好,还有真本事,最重要的是长姐看他顺眼

    纪新雪看向纪敏嫣的方向,发现纪敏嫣正以手杵头望着阿不罕冰。虽然表情淡淡,没露出任何端倪,眼中的专注却无法骗人。

    此时此刻,纪敏嫣眼中只有阿不罕冰。

    舞过,阿不罕冰的官话再次让纪新雪惊艳。

    起码在背贺岁的吉祥话时,没有半点口音。

    诚意远超满嘴鸟语的突厥大王子和南诏王子。

    长平帝发出声轻笑,“你的官话比刚到长安时好了不止一点,平日里是谁在教你”

    “谢陛下夸奖。”阿不罕冰思考了会才开口,“是鸿胪寺。”

    骗人

    纪新雪在长平帝问话时,发现纪敏嫣的表情从平静变为紧张,总是抬手拨弄头上的步摇,刻意不看阿不罕冰的方向。

    纪靖柔收到纪新雪疑问的目光,重重的点头。

    长平帝又与阿不罕冰说了几句话,给阿不罕冰和突厥大王子、南诏王子差不多的赏赐,起身离开大殿,专门给朝臣及家眷更衣的时间。

    纪新雪惦记着眉心的珍珠,特意离开大殿,找地方重新梳妆。回去的时候,正好撞见出来透气的长平帝。

    感受到长平帝看向他的目光,纪新雪本能察觉到危险,目不斜视的加快脚步。

    可惜脚步再快也不会比嘴更快,听见长平帝的呼唤,纪新雪只能硬着头皮改变方向,慢吞吞的走向长平帝,“阿耶”

    长平帝自上而下的打量纪新雪。

    离开大殿,纪新雪的肤色在日光和鸦青色长裙的衬托下,竟然完全不输阿不罕冰,眉间的金色珍珠几乎被照成红色,更衬得纪新雪肤如凝脂。

    长平帝忽然觉得牙疼,闷声道,“我不是让你穿的素净些”

    纪新雪闻言,似有若无的心虚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只剩下难以置信,“我穿的还不够素净”

    长平帝察觉到纪新雪的不服气,气得笑出声,“你哪里素净”

    “鸦青色不素净”纪新雪举起手臂给长平帝看。

    日光照在袖口的暗纹处,特制的丝线闪过低调奢华的光芒,正好落在长平帝的眼中。

    长平帝冷笑,“绣纹,素净”

    纪新雪理直气壮的挺胸抬头,“今日是除夕宫宴,衣服上怎么能没有绣纹你看大姐、二姐、四姐、六妹衣服上的绣纹,哪个不比我衣服上的图案用的丝线多”

    长平帝依言回想女儿们的衣服,发现纪新雪说的没错。

    相比纪新雪的衣服只有胸前和腰间有只彩凤,衣领和袖口都是暗纹。纪敏嫣等人的衣服,连手臂处都有花样不同的绣纹。

    他将目光转到纪新雪头上,“头面,素净”

    “只有个头冠,加上耳坠才不到二百两银子。”纪新雪抬手扶住银制镶彩色珍珠的头冠,控诉道,“您的扳指能换我五个头冠”

    长平帝闻言,将手背到身后,“你可以不戴头冠。”

    纪新雪目光幽幽的望着长平帝,“如果不戴头冠,我站在姐妹中间,像不像捡破烂的小孩”

    他的姐妹们都是富婆,又没有收到要在除夕宫宴穿的素净的奇葩命令。不仅人人都戴头冠,还有步摇、钗环之类的副钗。

    发现长平帝盯着他腰间的红玉,纪新雪抢先道,“你看阿姐她们唔唔唔”

    长平帝捂住纪新雪的嘴,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叫纪新雪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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