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看到这一幕的玩家心中都咯噔了一下。
曾一双的状态非常不对, 她似乎是在a级副本里失去理智了
和其他做客要呆够十分钟的玩家不同,这里是曾一双自己的家,她没有强行留十分钟的必要, 她根本不需要和曾父扭打成一团。
而且他们的体力差距悬殊, 哪怕曾一双的战斗技巧也不能弥补这巨大的鸿沟,能够重创曾父已经是她目前能力的极限了, 理智的玩家这个时候应该迅速脱离战局逃出去。
可现在的曾一双却拼着自己重伤甚至死亡的代价, 不断去攻击着曾父。
“又又, 快跑”趴在门口的女人很是虚弱, 头破血流, 暴露在衣服外的肌肤都是凄惨的伤口,她正艰难地望向玩家逃跑的方向, 颤声道“你们快带她跑”
这个曾母似乎能区分出他们不是曾一双
唐宁看向屋内的少女, 对方紧握着染血的刀, 眼里只剩下不死不休的决然, 连母亲的哀求声都充耳不闻。
“曾一双”唐宁冲屋子里的少女喊道“你冷静一点”
唐宁知道在卡牌世界里陷入亲情的痛苦, 语言在这种情况下都是苍白无力的,但有些话他必须要告诉曾一双, 就像林蕴之前告诉过他那样,很多时候深陷在其中的人需要的可能就是那一点微薄的助力。
“他们都是虚假的怪物只是披着你至亲的外皮不论是”
妈妈温柔的笑在唐宁眼前闪现,她笑起来眼尾会绽放出鱼尾纹,露出一点牙龈,沙哑的声音轻轻喊着宁宁。
“哭什么,妈妈也爱你”。
趴在白无良背上的小唐宁用力拧起眉头,乌黑的眼睛看起来快要哭了, 那奶声奶气的声音也染上了哭腔, 好似一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 “不论是爱也好,恨也好,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人鱼公主牌让唐宁的声音拥有着极大的情绪感染力,哪怕是屋内快要被杀意冲昏头脑的曾一双都清醒了一瞬,她抬起眼看向唐宁,眼神是清醒的,那是一种清醒又悲伤的绝望。
好像在告诉唐宁,我知道是假的,可这又怎么样呢我已经不在乎了。
唐宁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愣住了,他呆呆眨了一下眼睛,眼泪从一簇簇浓密的下睫毛中滚落出来。
倒在地上的男人抓住这一瞬间的空隙,猛然起身扼住曾一双的脖颈。
不好
唐宁慌张地看向其他人,发现屋外的楼道上五个曾父马上就要冲下来了,其他玩家顾不上曾一双的情况,他们继续疯狂朝下跑,白无良也掉头逃跑。
唐宁望着涨红了脸,拼命想要掰开男人的手的曾一双,他咬咬牙,将手里攥着的瓷娃娃朝曾一双的方向丢了出去
唐宁记得一开始他遇到的那个曾父似乎害怕他手里的瓷娃娃,虽然不知道这个娃娃究竟有没有用,但总比什么都不去试来得好。
唐宁想要看到屋里具体的情况,但这时的白无良已经背着唐宁往楼下冲了,玩家们一个个撒开脚丫子狂奔,后面五个曾父穷追不舍之际,瓷娃娃在房屋中落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五个一模一样的男人齐刷刷停在了原地。
楼道上曾母的哭声也戛然而止。
第一个跑出这层楼的林蕴从幼儿形态脱离,变成了成年人,第二个即将冲出去的姜眠眠停顿了一下,站在台阶上抬起头,看向曾家的家门口。
其他玩家也都停了下来,趴在白无良背上的小唐宁跟着扭头,听到突然死寂的屋子里传来了让他异常熟悉的温和男声“家和万事兴,一家人过日子,和和气气最重要。”
是苏安云的声音
“真的要打架,也不要波及到我家的小孩。”那道男声温柔道“我自己都舍不得碰他一根手指头,您说是吧,曾先生”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
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唐宁看到一只染血的手从屋里伸出,而后是曾一双惨白的脸,她一只手捂住受伤的腹部,一只手在地上艰难地攀爬。
血实在是太多了,从她的指缝里源源不断流淌出来。
路雨华跑了上去,从怀里取出一个黑色的药丸,唐宁记得这个治疗道具,包治百病麦丽素。
曾一双却摇了一下头,轻声道“不用了”
“我自己的伤,我自己清楚,不用浪费道具。”
路雨华收回了道具,他的目光落在曾一双身上的某个地方,像是在看曾一双的怪物,而后他点了一下头,似乎是在赞成曾一双没救了的观点。
曾一双抬起眼看向小唐宁,她吃力地笑了一下,口型像是在说“真可爱”。
“唐宁,过来。”她轻声道。
白无良将唐宁放下来,唐宁迈着小短腿飞快爬楼梯,很快他就跑到了曾一双面前,曾一双伸出手,染血的手握住了唐宁的小手,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很阴郁的眼睛,在将死的最后,突然变得很干净。
唐宁的面容就倒映在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
“你知道吗”
她静静看着唐宁。
其实她一直都喜欢看唐宁,无关情爱,只是在晦暗无光的卡牌世界,本能地去看一些明亮又美好的东西。
“我们的妈妈一样。”
什么
小唐宁很是茫然。
“但是你不要和我一样”那声音越来越轻,轻到唐宁快要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就在唐宁将耳朵凑上去,试图离得更近一些时,抓住唐宁的手突然一松,曾一双睁着眼倒在了地上。
唐宁呆呆低下头,和那双失去光芒的眼睛对视。
这个人依然在看着他,没有焦距,没有神采,唐宁茫然地碰了一下曾一双的手,冷冰冰的,一动不动。
“唐宁”身后的玩家在不安地呼唤着他,唐宁回过头,看到其他玩家都在警惕着望着曾家的家门口。
唐宁顺着大家的视线看去,在门槛上看到了小小的瓷娃娃。
那是苏安云模样的瓷娃娃,只不过身上有两道裂痕,从唇角裂到耳根,裂缝里是如血一般的猩红,给它原本温润的笑容平添了几分不祥。
唐宁还看到屋内的曾父在直勾勾盯着这个娃娃,还时不时盯着唐宁。
楼道上的另外几个曾父也是如此,唐宁就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小羊羔,难怪其他玩家如此担忧。
唐宁连忙捡起了门口的瓷娃娃,这一次的瓷娃娃好像比之前更冰了,唐宁变小之后,要两只手捧着瓷娃娃才能拿得稳,他一低头,就看到娃娃裂开的唇角,那虚伪的笑意在血色中消失殆尽,只剩一种贪婪的瘆人感。
唐宁的心慌得厉害,他将娃娃翻了一个面,让娃娃的后脑勺对着他,然后唐宁捧着娃娃朝玩家所在的地方赶去。
白无良他们看到唐宁怀里的瓷娃娃后,表情都忍不住变得凝重和紧张,仿佛看到队友抱着炸药包冲来。
停在楼道口的姜眠眠往下冲,她也从孩童形态脱离出来,变成了原本的形态,紧接着是白无良、周康、路雨华
唐宁抱着瓷娃娃跌跌撞撞跑在最后,他身后的曾家房门口探出了一个个脑袋,曾父们盯着唐宁的背影,似乎是在顾忌着什么没有冲出来追赶。
唐宁艰难地跑完这一层的楼梯,在走到下一层的刹那,他也从孩童形态脱离出来,变回了高挑的青年。
他们所有人都站在一扇大门的门口,钥匙还插在门锁上,一切似乎都和进门前一模一样,唯独此刻的门前静静躺着曾一双的尸体。
鲜血染红了门前铺着的地毯。
她死了。
白无良将钥匙从门里,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终于出来了。”
说话时白无良牵动了自己唇角上的淤青,他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淤青是刚刚进曾家时曾父给他的一拳,现在这伤也跟着带到了成年人的身体上。
不仅是白无良,周围其他玩家身上都有着或大或小的伤痕,唐宁因为体质的问题,额头上的伤口尤为明显。
“现在让我们简单聊一下进曾家时遇到的情况吧。”白无良揉了一下自己的唇角,眼睛忍不住往唐宁怀里的瓷娃娃方向看,看了一秒,他就像被什么东西刺痛一样迅速移开视线。
“我记得虽然刚才我们都变小了,但唐宁的体型是最小的,不如就先从唐宁这边遇到的开始说起吧。”姜眠眠提议道。
大家没有异议,所有玩家都看向了唐宁,唐宁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关注曾一双的死亡,“我我没有怎么探索,刚进去发现我只有四五岁大小后,我选择逃离曾家,我当时看到曾一双的母亲在做一种工作”
唐宁简单将自己看到的东西讲述了一遍,接下来轮到了林蕴,“我进入曾家后的年龄在七八岁,当时我刚进去,就和曾一双的母亲一起躲在房间里,门外的曾父在拿着菜刀砍门,他砍断门锁后,曾一双的妈妈喊我快一点跑,当时场面太过混乱,我被误伤后选择逃跑。”
唐宁记得曾一双说过她房间的门锁是坏的,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轮到了姜眠眠发言,“我的年龄大概在九岁,我进入曾家的时候,听到曾一双的父母在因为离婚的事情吵起来,我在他们吵架的时候,跑到他们的卧室看了一遍,卧室里有飞镖和靶子,应该是曾一双的父亲用的,还有弹弓和弹珠之类的,我拿了一些当作武器。”
“曾一双的父亲扬言如果要离婚,就杀了曾一双母亲那边的亲人。还说就算离婚了,曾一双的母亲没有房子,没有赚钱的工作,给不了女儿好的生活。”
姜眠眠看了看唐宁和林蕴“和你们两个相比,曾一双父亲对我的攻击性比较强,我一露面,他就开始骂我,大意是指责我鼓动曾母离婚,还说曾母再婚的话,继父可能会猥亵我,他越是越生气,直接上来攻击我,弹珠数量太少了,我没有和他过多纠缠。”
路雨华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那我的情况比姜眠眠还要糟糕一点,我一上来就直接被曾父拿皮带抽了,曾一双的父亲还骂我报警,曾母冲上去替我挡下了皮带,喊我快点跑,因为曾父的攻击意图太强烈,我也选择跑路。”
白无良苦笑了一下,“那我的情况是,我一进去就拿拳头在揍曾父,但是体力差距悬殊,下一秒就被他按在地上一顿揍,如果不是我之前学了一点东西,可能就要被直接打死了。”
所有人都看向了周康,周康的年龄在十五六岁,是除去曾一双外,在所有玩家里最大的那一个。
按照现在每个玩家的讲述,大家都能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虽然每个人的体力变强了,但面对的曾父攻击性也跟着变强了,白无良的情况已经如此凶险了,那周康刚进去遇到的是什么状况呢
和其他身上带伤的玩家不同,周康还是白白净净的胖子形象,他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耷拉着眼皮,慢吞吞道“我遇到的状况,倒和你们都不一样。”
“曾一双的父亲没有打骂我,他从卧室出来,让我去做饭。”
众人有些诧异地看着周康,姜眠眠问“既然他没有攻击你,你为什么没有做客到十分钟就跑出来了”
周康似乎很累了,他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缓缓蹲在了地上,有气无力道“我的卡牌让我对食物很敏感。”
“冰箱里装着的”周康轻声道“是不太好的东西。”
唐宁怔怔地站在原地。
耳边似乎再次响起了曾一双的话,“我们的妈妈一样。”
其实在刚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唐宁并没有理解到这是什么意思,曾一双从未见过他的母亲,对唐宁母亲为数不多的了解,都源于唐宁的介绍。
在副本第一天,他们第一次聚在一起介绍各自家庭情况时,唐宁对所有人说过
“我的妈妈好像是死人。”
在场的玩家们鸦雀无声,半晌,林蕴皱眉道“怎么会这样这么重要的信息曾一双为什么要隐瞒”
“不、不一定是故意隐瞒”唐宁喃喃道,他的脑海中似乎浮现出了拿刀的少女和他对视的眼神,那是清醒又悲伤的绝望。
他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对方会露出这种眼神了,“也许她之前并不知道。”
白无良点了一下头,“我之前调查过曾一双的资料,上面说曾一双的母亲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和别人私奔了,至今都没再回来,曾一双的父亲在她成年的某一天酗酒猝死了。”
唐宁低下头,呆呆看着曾一双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女孩留着披肩的长发,和她十七八岁的发型并不相同。
她为什么在青春期的年纪剪着超短发呢又为什么成年后选择留回了长发这些年她到底有没有怀疑过母亲私奔的传言
一切的问题都无法从一个死人身上得到解答,唐宁蹲了下来,伸出手,轻轻为曾一双合上了双眼。
只是他将手收回来,那双眼睛又再一次睁眼,就像死不瞑目般倒在这个家的门前。
唐宁想了想,他轻声道“又又,你做得很好,这一次你没有跑。”
染血的手掌从那张苍白的脸上划过,女孩终于闭上了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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