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妇人几乎是狼狈而逃, 王兰和周长生在心里冷哼。周粥瞧了一眼胸膛挺得直直的父母，低头浅笑了一下。
然后注意到老宁婶的目光，听到老宁婶说“粥粥, 你可真是有了大出息了啊。”
周粥摇头，“这不算什么。”
“这还不算什么，你才读大一呢, 就给家里挣了一套大房子了，自己开的饭店还上了新闻”老宁婶笑着夸她, 然后又对周父周母说“长生, 兰子，你们真是生了一个好闺女啊。”
周长生和王兰眉眼里都是藏不住的自豪和骄傲, 嘴里道“哪里是我们生了一个好闺女，是咱闺女她自己出息”
老宁婶见周长生和王兰抬着脸，挺着胸，像是有了巨大无比的底气, 两个人的气质与以前相比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以前的周长生和王兰，被生活所磋磨，被生活压着背脊，总是低着头, 像是被压得喘不过气。完全不像现在“容光焕发”, 底气十足的样子。
之前在墓地看到他们夫妻俩的时候，就发现他们气质有些变化, 到刚才周长生和王兰的表现，他们气质变化得更明显。
而他们变化的原因, 就是周粥这女娃子。
这年轻女娃子, 居然练了这一手好本事, 开的饭馆不仅赚钱, 还上了电视真是太有出息了。
长生和兰子也算是熬出头了。
老宁婶和老宁叔都很欣慰，然后继续吃盒子里的青团。老宁婶吃着吃着，见盒子里的青团快要吃完，有些舍不得。
王兰见状，说“我们那儿还有呢，尽管吃，对了，老宁叔老宁婶，你们什么时候去西城，咱们请你去咱家饭店吃饭。”
人老了，不愿出远门奔波折腾，老宁婶第一时间要拒绝，可又想着粥粥做的青团这么好吃，做其他菜肯定也很好吃，就有些馋了。
老宁婶犹豫了一下，“有时间让三娃子带咱们去西城玩，哪里要你们请吃饭哟，到时候去你们饭店照顾你们生意。”
“咱们还客气什么。”
“长生，你们今天就歇村子里吗还回不回城”
“下午就回城。”
下午周粥一家三口就回了西城。沿着河边坐着车回家，见有人打着伞在河边用网纱网田螺，她投以一瞥。
从山青水绿的乡村回到高楼大厦的城市，周粥心里有一种失落感。
她很喜欢乡村。从前课文里学到桃花源时，就喜欢桃花源里田园式的安然与宁静。
以后自己建一处桃花源，老了之后在桃花源里安度晚年。
她靠着窗口，看着仍然不停的小雨，心里的打算也和这小雨一般，朦朦胧胧，模模糊糊。
杨婶看着玻璃窗外绵延不停的小雨。
今天是清明节。
她用调羹搅拌着锅里的燕窝，嘴里喃喃“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欲断魂。”
她望着窗外，不知道太太和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彼时，许烟和顾安秦站在墓碑前。许烟红着眼睛，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流下来。她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里，长着苹果脸的小男孩扬着灿烂的笑容。
她伸手，指尖触摸照片上的笑容，却只触摸到了一片冰冷，雨丝像冰冷的箭刺在了她的手背上。
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搂入怀中。顾安秦说“阿烟，别哭了。”
许烟闭眼，消瘦而苍白的脸像一片薄纸，脆弱而单薄。
顾安秦抱着她，将她带到车上，然后吩咐司机返回别墅。
许烟闭着眼，靠着他的胸膛，眼皮颤动着，温热的液体滑落到他胸上。他擦着她眼角的眼泪，轻轻叹息。
“先生太太回来了”杨婶一见许烟和顾安秦进来，立即迎上去，“先生，给太太熬的燕窝正好熬好了，太太现在要不要”
许烟摇头，“不用了，我吃不下。”
顾安秦摸摸她的头发，“吃点吧”
“我想睡一会儿。”
见顾安秦抱着许烟上了楼，杨婶叹了口气。今天太太怕是什么也吃不下了。
许烟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睁开眼，看到床前站了一个人，她眼里迸发出巨大的亮光，“小念”
长得苹果脸的小男孩奶声奶气，“妈妈”
她立刻上前，狠狠地抱住他，“小念小念”
然而却抱住了一团空气。
她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怀抱，然后笑了一下。
她就知道，她在梦里。她做了无数个这样的梦，却每次都会被骗。或者是说，她潜意识里早就知道是假的，可却愿意每次都被骗。
许烟睁眼，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侧头，目光落在顾安秦的脸上。光线昏暗，她瞧不清他的轮廓。她用指腹隔着空气，轻轻地触摸他的脸。
对不起。她无声地说。然后把他的手从她身上拿开。
她悄无声息地下床，来到浴室，拿出了藏在浴室里的东西。
她看着手里的东西，神情犹豫又坚定，挣扎让她痛苦不已。
忽然，她听到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阿烟”
紧接着，顾安秦一阵风似的冲过来，迅速拿走了她手里的东西，目眦欲裂，“阿烟，你要干什么”
许烟直直地与他对视，然后身体忽然软下来，她坐到地上，哽咽，“安秦，我真的，真的撑不下去了，我想下去陪小念，我要去陪他。”
顾安秦声音粗哑“那我呢，你去陪他，那我呢我怎么办你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吗”
许烟看着他，痛苦地将头深深地埋下去。
顾安秦抱着她，说“阿烟，为了我，好好活着。”
她捂着眼，低声痛哭，眼泪从指缝里流下来，“安秦，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要你好好活着，为了我好好活着。”
许烟看着顾安秦，心脏阵痛。她要是死了，他怎么办
“阿烟，为了我，请好好活着。”顾安秦在央求，在乞求，温热的液体不断从他眼里落下来。
良久，许烟张口，“好。”
顾安秦用力抱紧她。
次日，杨婶在厨房里收拾碗筷，她边收拾边唉了声。
太太今天就吃这么点，可怎么办啊。自从半年前小少爷去世后，太太就得了抑郁症，自杀过两次，还好每次都被救回来了。
太太得了抑郁症，情绪很不稳定，不想吃东西的话，也不能逼着她吃，不然怕刺激她的情绪。每天吃那么一点点，人都瘦成皮包骨了。
昨天清明节去扫了墓之后，情绪很不好，今天吃的饭比以前还少，就吃那两口饭，怎么撑得下去啊。
杨婶摇摇头，准备给太太熬一点补汤，是刚才先生特地吩咐的。说起先生，杨婶很是羡慕太太有这样一个爱着她的丈夫。
先生是西城富豪，长得好又有钱，而且对太太还钟情专一，结婚四年从来没有惹过什么花边新闻。
半年前小少爷车祸去世后，太太得了抑郁症，情绪和精神很不稳定。
伺候情绪和精神不稳定的人，需要随时紧绷着自己的心神，以免刺激到别人，他们这些佣人都有些伺候不来了，伺候久了也会觉得累。但先生，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过累的样子。
若是寻常夫妻，妻子情绪和精神不稳定，夫妻关系早就会出现问题了，但是先生一直承受着太太不稳定的情绪和精神，一直包容她。
今天还特意不去公司，要在家里陪太太。
唉，好男人啊。她继续熬汤，不出意外的，太太没有把这汤喝下去。
这样子去太太怕是连骨头都要瘦没了。
唉。
周粥昨晚上做梦，梦到了自己在村子里河边网田螺。大概是昨天回来时在河边看到有人网田螺，所以才做了这个梦。
桃花流水厥鱼肥，正是江鲜味美时，这时江河里的螺蛳正肥美。清明螺，胜肥鹅，炒一盘田螺，比肥鹅还美味。
周粥馋了。想吃炒田螺。
她去买了新鲜肥美的田螺，准备做炒田螺吃。
买回来的田螺处理干净后，锅里烧水，放料酒去腥味，然后把田螺倒进锅里。
待水烧开后，把锅里的浮沫去掉，然后捞出田螺备用。
在干净的锅里放油烧热，接着放山奈、八角、桂皮、香叶，干红辣椒，使其炒出香味。
混合的佐料炒出浓烈的香味后，把田螺倒进锅里。加盐，加水，焖煮一会儿，使田螺更加入味，还能去掉田螺的盖子。
水焖煮干之后，把田螺备用。在锅里烧油，炒蒜粒和姜丝，慢慢地，蒜和姜炒出了刺激人味蕾的辛香味。
这时候就可以放田螺了，把田螺到锅里翻炒均匀，加调料，再翻炒，鲜美的田螺肉阵阵地冒着香味，这香味里还入了辣辣的香气。
翻炒片刻后倒入水，再放一些适量薄荷叶，盖锅盖，煮差不多三分钟，开锅盖，放入青红椒段，翻炒。
不一会儿，炒田螺就可以出锅装盘。她没忍住馋，自己先拈了一颗热烫的田螺，没有用签子，直接用嘴一吸，里面肥美的螺肉滑溜一下被吸到了嘴里。
咀嚼了几下，她呼了口气。
周记饭店。
“今天周记的特色菜是香辣炒田螺。”
“四月份正是田螺肥美的时节，这个时候吃田螺，味道可美了。”
“今天这特色菜好，我家小孩就爱吃田螺”
服务员把香辣炒田螺端上来，一端上来，食客就道“好香”
说完食客就迫不及待地把香辣炒田螺的盘子接过去。
盘子里的香辣炒田螺，褐色的外壳亮亮的，周边点缀着青红辣椒段，卖相鲜艳亮丽，只让人津液满口。
来不及拿签子去把螺肉戳出来，直接用手去拿田螺，嘴唇对准螺肉出口，用力一吸。
肉还没吸出来的时候，嘴唇先碰到的是田螺壳子上面的鲜辣味，在还没吃到螺肉的时候，起先就用这外壳把人的食欲给挑拨了起来。只让人恨不得也吸一吸着田螺壳。
下一秒，壳子里的螺肉滑溜溜地被吸进了嘴里。就像一颗云朵进了嘴里，软乎乎的，一嚼它，又嫩又韧的螺肉在牙齿底下拉扯回弹。
鲜香中带着微微的辣味，又有薄荷的清凉香气压着这辣味，使之又爽口，又不至于过度刺激味觉。
丰腴细腻，鲜辣香浓的螺肉在口腔里跳舞，在舌尖缭绕，仿佛带着人去了河边，在桃花流水中，在新春细雨中，欣赏肥美的田螺自由地生长。
使人回味不绝，流连不已。
“这炒田螺真是绝了”
“周老板每天都在刷新我对各种食材的美味度认知”
“妈的，一盘怎么够，我要来十盘”
“十盘做梦”
“哈，你要是真能买十盘，后面吃不到的食客肯定要把你撕了，你就庆幸周老板定了规矩，不准人多买吧。”
说到这个，之前还没定下限量购买的规矩时，就有个光头“贪心不足”，一个人买了很多份特色菜，以至于后面的人很多都没买到。
没买到的人咒骂他，这光头得意洋洋，有人实在是气不过，还找人把这光头套了头，给揍了一顿。不过也是轻轻揍了一顿，受了点小伤，这件事被周老板知道后，又加上黄牛的事，所以才定下了这规矩。
“老兄，你要真来十盘，你今天回去的时候要注意别被揍了。”
“如果能来十盘，我情愿被揍一顿”
周长生听到这话，忍俊不禁，他拈起一颗田螺，用签子去挑里面的肉。肉被挑出来，他丟进嘴里，香香地嚼着，又放下签子，直接拿着吸。
“老板，结账。”有人来结账。
周长生连忙刚下田螺，擦着手，“马上啊，不好意思。”
食客很宽容道“不急不急，别着急，没事儿，您吃了再结账也没什么。”
对于周记的老板，食客们基本都是很客气很捧着的，一点都不敢得罪。
店里另一边，刘秘书接到了高总夫人的电话。
“小刘，你怎么还没买回来”
刘秘书忙道“已经点上了，过一会儿就能打包好带过来。”
“要不是今天有事，我就自己去店里吃了今天的特色菜是什么”
“高总，是香辣炒田螺。”
“香辣炒田螺田螺周记做的应该很不错，你快点带过来，别磨蹭。”
“好的夫人。”
刘秘书着急地等待着香辣炒田螺。这高夫人催得厉害，几分钟前才催过刚才又发消息催他。关键是，催他也没用啊。
又不是他能决定的，是周记做的慢啊，他也没办法。
再等了一会儿，他的两份香辣炒田螺终于做好了
刚才见店里其他人吃他就馋得不得了，现在香辣炒田螺到手了，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想要吃，但又及时忍住。她不能吃，这是给高夫人打包的
一个人只能买两份，不能帮别人带，他给高夫人买了自己就买不了。他控制住自己，带着香辣炒田螺往宴会厅赶。
彼时，顾家。许烟得知顾安秦要去参加晚宴，她抬起憔悴的眉眼，“我也去吧。”
顾安秦摇头，“你别去了，在家好好休息就好。”
许烟说“这半年我都没怎么陪你参加过宴会，你也不带别的女伴，这次又不带女伴的话，别人会笑话你的。”
“阿烟，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许烟摇头，“我也该出去出去，露露面。”
许烟很坚持，最后顾安秦只能顺着她。
“那你先吃点东西”
“不大想吃。”
顾安秦叹息。对于许烟一直不怎么吃饭这件事，他心里很焦急很担忧，但不敢在许烟面前表现出来。见她越发消瘦，他却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让他每天都紧绷着精神，总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和妻子一样精神崩溃。
不能，他不能精神崩溃，若是如此，他的阿烟怎么办
化过妆之后的许烟眉眼间的憔悴消失不见，整个人明艳而清丽，和长相俊美的顾安秦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进了宴会厅之后，有人立即迎上来，“顾总顾夫人好啊，顾夫人，好几没见你了，越长越靓了。”
许烟微笑“谢谢。”
她陪着顾安秦应酬了一会儿，找了个安静点的位置坐下。顾安秦要陪她。她说“不用，你去和他们聊吧。”
顾安秦把手里的小草莓递给她，“再吃一口。”
许烟勉强吃了小口，顾安秦走开。他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虽然没在她身边，却时时刻刻地注意着她。
许烟有些累了。她因为情绪和精神的问题，不大想吃东西，东西吃得少，自然身体虚得快，站一会儿坐一会儿就觉得累。
有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举着电话坐到了她旁边。
是高总的夫人。高夫人拿着手机，道“你怎么这么慢，到门口了那快点送过来”
很快，刘秘书从门口狂奔过来，“夫人，我来了”
高夫人第一时间去拿装着饭盒的袋子，“以后快点，就你这速度，什么菜都得凉了。”
“是我的错，夫人。”
“行了行了，去吧。”她挥挥手。然后把饭盒放在桌子上，快速打开盖子。
配着青红椒段的香辣炒田螺看着让人胃口打开。她连手都忘记擦，直接去拿田螺。
坐在旁边的许烟本来有些出神，忽而，鼻尖传来一阵鲜美的香味，这香味很鲜美，带着微微的辣意，却是很柔和的辣意，不让人觉得难受的刺激的辣。
她愣了一下，视线转到旁边，落在盘子里的香辣炒田螺上，田螺堆在盒子里，似如明珠，“这是”
高夫人抬眼，“是顾夫人啊，这是香辣炒田螺。”
注意到许烟直直盯着自己的炒田螺，高夫人心里很不情愿，但口中还是道“你想尝尝”
“可以吗”
“可以的。”高夫人点头。许烟拿了个田螺，她仔细观察手里的田螺，润亮的外壳，鲜香的味道。
她用签子轻轻将螺肉挑出来，送入口中。
那一瞬间，四周宴会厅变成了烟雨蒙蒙的小河，她似乎站在青青河边草旁边，桃花瓣瓣落在河面上，像是变成了船，一颗颗的田螺躺在桃花瓣上，在雨露下自由地生长。
生长得肥美鲜嫩之后，便悄悄地滑进了人嘴里，给人带来了四月春的无限生机与朝气。
“顾夫人，你怎么”高夫人诧异地看着许烟，“你怎么哭了”
许烟擦掉眼角的泪水，声音很模糊，“没事。”
高夫人道“不会是因为好吃到哭了吧”
许烟笑了下，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很好吃，可以再吃一点吗”
高夫人瞥了下许烟的眼泪，“行，你吃吧。”
许烟继续吃田螺。她流泪，是因为她终于有了食欲。为了顾安秦，她想继续活下去，可是生理和心理的疾病无法控制，她实在是吃不下东西。
她知道顾安秦很着急，她自己也很着急，越着急，越吃不了东西。
可是就在刚才，她能吃下东西了。她哭是因为，她能吃下东西了。
时刻注意着许烟的顾安秦见许烟在主动吃东西，他微顿，眸光瞬间亮了起来。他快步步至她面前，“阿烟你”
许烟眼里含泪，泪中带笑，“我好像，有点饿了。”
四周安静下来，顾安秦以为自己听到了天籁之音。
许烟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自己饿了。
次日晚上，顾安秦带着许烟去了周记。
见许烟小口小口地吃着周记的菜，顾安秦垂眸，悄悄地擦掉眼角的湿润。
虽然妻子的抑郁症还没有好，但是总算能吃下东西了。
能吃东西，就是好事。能吃下东西，至少身体生理健康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至于抑郁症的问题，他相信，只要还有时间，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顾安秦静静地看着许烟吃饭，许烟抬眉，“你也吃。”
“嗯。”他给她夹了菜。
许烟说“这家菜味道很好，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没有昨天的炒田螺了。”
顾安秦轻声一笑。
许烟喃喃“你知道吗昨天的炒田螺，里面好像有四月春的味道，吃的时候让人感觉里面好像有无限的生机与朝气，让人想要永远留在这四月春里。”
听到她说她吃了周记的香辣炒田螺，想要永远留在四月春里，顾安秦眼神微动。他说“你先吃着，我去一趟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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