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陈嬷嬷听到床帐里传出的呓语声, 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去过,刚挑开帐幔,孟纾丞就从外面进来了。
孟纾丞用询问的眼神看她。
“娘子说了梦话, 但没有听清说的是什么。”陈嬷嬷压低声音道。
孟纾丞颔首, 往那张填漆床走。
陈嬷嬷放下帐幔, 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孟纾丞担心她因为身体不舒服睡得不安稳, 也想听听她说了什么, 守了她一夜, 但卫窈窈整个后半夜都没有再说梦话。
待破晓时分,天空泛起淡淡的微光, 他才抱着卫窈窈合上眼睛。
却未察觉到她摆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两下。
那边梁实满和陈宁柏从关着宋鹤元的房间里出来, 有些兴致阑珊,宋鹤元昏迷不醒,任凭他们对他拳打脚踢,心里没有成就感,只等他清醒过来, 再去找他算账。
为他们安排的客房与卫窈窈睡得那间客房隔了几个房间, 他们两个人又住对门。
梁实满站在回廊中,目光如炬地盯着卫窈窈的房门。
那房门口站着两个护卫,大概知道梁实满他们的身份, 也没有说话。
梁实满走过去“他也在里面”
护卫们也不知道他问的是谁。
梁实满脸上闪过尴尬“孟阁老在里面”
护卫们点头, 旁的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梁实满冷哼了一声, 走回去,没进他的客房, 挤进了陈宁柏的客房, 一个人坐在圈椅上, 神色很是低落。
“不管如何总算找到祎姐儿了不是吗”陈宁柏看着他说。
梁实满当然知道, 比起最坏的情况,如今已是幸运至极,只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现在可记不得我们了”梁实满酸溜溜地说。
陈宁柏一声不吭,默默地坐到旁边,两人同叹了一口气。
梁实满更担心卫祎是受孟纾丞胁迫才和他在一起,他小声嘀咕“他都多大了。”
“卫祎失了记忆,还不是任他哄骗。”
“就卫祎那个傻样子,哪里能玩得过他”
陈宁柏被他噎住“不,不至于吧。”
梁实满哼声“谁又知道呢”
“孟阁老这样的身份,应该做不出那样的事情。”陈宁柏低声说。
“知人知面不知心,具体怎么样,我们等见到卫祎再说,”梁实满很是忧愁。
“嗯,”陈宁柏点了点头,想起一件事,“我们出门什么都没有带,回去一趟拿换洗衣裳,再接红玉过来。”
“她和祎姐儿主仆情深,她看到我们这些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人,说不定也能想起一些什么。”
梁实满觉得他说得对“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两人决定先去找景碤打招呼,还没有出门,突然响起了一阵儿敲门声,陈宁柏去开门,却见红玉已经被人接来了。
红玉给他们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眼睛有些泛红,想来已经知道找到卫窈窈了。
晨雾弥漫,阴沉的天空不见多余的色彩,窗外天光灰暗。
卫窈窈做了一场冗长的梦,仿佛掉进了一个四周围墙,布满迷雾的深渊,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忽而一道明亮的强光洒来,黏湿的雾气慢慢消散,豁然开朗,已是天光大亮。
卫窈窈睁开疲重眼睛,呆呆地看着有些陌生的床,刚动了一下身体,就察觉到腰间的束缚,她下意识地转头,与孟纾丞四目相对。
一时间帐幔内安静到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也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对方。
孟纾丞看着她的眼神从迷茫到清醒再到瑟缩无措,每一次细微的变化,都没有错过。
卫窈窈长睫轻颤,嘴巴微微张开,忽然又闭上眼睛,再慢慢地睁开,细长的眉毛深深地蹙起,手指碰到自己的脖颈。
孟纾丞率先打破沉默,坐起来,将整条被子都盖到她身上,低声告诉她“脖子受了一些损伤,这几日少说话,多喝水。”
孟纾丞为她检查过脖子,除了表皮的青紫,未见其他伤痕,也幸好没有骨折,要不然她要吃苦头。
想到这儿孟纾丞眼神微暗,垂眸掩饰深藏住戾气,起身下床走到留着炭火的茶炉前,倒了一杯温着的白水,回到床边,俯身,空着的那只手探到她背后,想要将她扶起来。
他温热的手指触碰到卫窈窈的那一刹那,她忽然往旁边躲了一下。
她动作做得猛,不小心碰到孟纾丞端着茶盏的那一只手。
孟纾丞手臂飞快地往后避让,稳住了茶盏,他手指上溅了一滴水。
卫窈窈没有想到会这样,心中一紧,慌张地抬手握住他的手,低头吹了一下,再看他时,眼睛里全是惊慌,张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像哑巴了一样,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气氛忽然僵滞,比沉默更可怕的是疏离。
孟纾丞看了她几息,神色不变,将茶盏递到她唇瓣,好似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温声说“水不烫,慢点喝。”
卫窈窈愣愣地松开他的手,无措地攥住被子,低头含着杯沿,慢慢地啜着水。
一杯水,她喝了仿佛喝了许久。
孟纾丞相识后察觉不到她在故意拖延,也不催促她,只等水没了,她没有办法不得不松开杯沿才问“要不要再继续睡”
卫窈窈手指蜷缩了一下,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声说“还想再睡一会儿。”
孟纾丞薄唇微弯,将茶盏放到小几上,扶她躺好“等你睡醒了,我带你去见两个人。”
他站起来,将帐幔规整好。
卫窈窈不敢问他要带她见什么人,只是悄悄地看着他的身影,鼻子酸涩,有些想哭,偷偷地转身,埋在被子里吸了吸鼻子,伸手摸摸枕下,没有帕子,她瓮声瓮气地开口“红玉,给我递条帕子。”
她的语气太过寻常,太过理所当然,她甚至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身后传来响动,她回头,看到了外袍穿到一半,神色讶然的孟纾丞,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卫窈窈倒吸一口凉气,快速地爬起来,坐到床上,眨巴着眼睛,手足无措地解释,却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我”
卫窈窈不敢说话,也不敢看。
她揪着被子,手里全是冷汗,她并不是有意隐瞒她想起了所有事情的。
她从来都不知道掉一次水,她能就找回记忆。
原来她就叫卫祎,过往种种蜂拥而至,猝不及防,丝毫没有给她准备的时间。
她脑袋里一团乱麻,理不清这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心里也乱糟糟的,她不知道要怎么把她和宋鹤元的关系告诉他。
这对她而言太复杂,对他又太过难堪了。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喉咙忽然有些痒,她用力咳嗽起来。
宋鹤元那个王八蛋,掐得她好疼。
卫窈窈身形忽然顿住,昨天动静闹得那般大,他那么聪明,手下很多能人,只要顺着这个方向查,肯定都知道了。
卫窈窈察觉到自己这些逃避是没有用的,她挫败地垂下了脑袋,像是在等待他的宣判。
孟纾丞心中苦笑,知道她肯定从孟池口中得知了部分过往,却不知道这场意外会让她找回丢弃的记忆。
其实,他一直在等她主动提昨日的事情。
他不知他们短暂的半年是不是也在她心底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很可笑,他能猜透别人的想法,却唯独不知她的心思,不知她的想法。
在他们这段关系中,占据主导位置的人,有资格审判的人,从来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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