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回家

    事情要从大年初一说起。

    正月初一, 按规矩需要祭祖。

    皇帝亲率众人去太庙祭祀祖宗。可能是吹了冷风,回去之后就有些不舒服了。

    近几年,皇帝身体一直不大好, 时常头疼。这次虽然也觉得身子不适, 但因正值过年,就没有立刻传唤太医。

    直到过了初三,情势严重,才命太医进宫看诊。

    或许是耽搁了一些时日,皇帝缠绵病榻好几天。

    奏折堆积如山,在这期间,他那两个成年的儿子小动作不断。

    陈皇后亲自侍疾,见皇帝又犯头疼病, 便熟练地帮其按摩头顶。

    她忧心忡忡“皇上要多多爱惜龙体。”

    “朕又何尝不知”皇帝双目紧闭。

    只可惜他贵为天子,却未必争得过天。

    犹记得太医院的院判含泪小心恳切, 说他身体大不如前,请他不要太过操劳,不可忧思, 应多静养。

    尽说些无用的废话, 他是一国之君, 掌天下大事,岂能不操劳

    朝中官员请求立储的折子越来越多, 他全部留中不发,可他也很清楚立储一事拖不了太久了。

    无他, 是身体不允许。

    一直以来,皇帝私心属意长子萧世钧, 可惜他早期为了制衡, 从未认真培养过这个儿子, 也不曾委以重任。使得大皇子手段、谋略都极平庸。

    原本还可以立储之后再慢慢培养、教导。然而过年以来,皇帝明显感觉到近来身体不行,甚至还出现了咯血的症状。

    只怕没有太多时间的来认真教了。

    沉吟良久,皇帝忽的翻身,睁开眼睛“朕要召小九回京。”

    “皇上”陈皇后吓了一跳。

    “对,召小九回京。”皇帝恢复了些许精神。

    陈皇后犹豫着问“小九不是去捉拿凶犯了吗臣妾记得,他年前写信回来,说归期不定”

    “凶犯的事情,可以放一放,或是让别人去做。”说到这里,皇帝重重咳嗽,苍白的脸颊变得通红。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止住,“朕得召他回来,有要事相托。”

    陈皇后看得心疼不已,眸中泪花闪现“皇上”

    皇帝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抚“你放心,朕现在还死不了。”

    “皇上不要这样说。”陈皇后有些哽咽,“皇上是天子,会寿与天齐。”

    皇帝笑了,他也想万寿无疆,可他终究还是肉体凡胎。

    原本以为他至少能活到先帝那般年岁。但听前日太医院院判的意思,他好好静养,也不过年光景。

    这还不知道是不是那老家伙的宽慰之言。

    近些年,他因为不愿未来储君势大,所以明明属意老大,却还是打压老大,偏宠放任老二老三。若不幸骤然撒手离去,只怕身后要乱套。

    尽管不情愿分权,可他也很明白,必须做打算了。

    对于胞弟萧晟,皇帝心思复杂。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让他信任,那应该就是小九了。

    因此,思前想后,皇帝打算召回晋王,打消其就藩的念头,留他在京中辅佐大皇子萧世钧。

    皇帝亲下诏书,要晋王速速返京。

    有些话需要当面讲,是以,这道圣旨非常简单,只说卿离京日久,朕甚思之,望速归。

    正月十五上元节时,皇帝强撑着身体出席了家宴。看上去除了虚弱一些,并无异常。

    而且在这次宫宴上,大皇子妃薛绫音无故晕倒,经太医诊脉,确定是有身孕了。

    皇帝龙颜大悦“好生照看,重重有赏。”

    即将有新生命到来,总归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而且作为未来的储君,子嗣也很重要。

    皇帝对薛绫音的态度缓和许多,赏赐不少东西。

    大皇子夫妇欢喜不已。

    二皇子唇角微勾,道一声恭喜。他放在座位下的拳头早就攥紧,攥得指骨发白。

    宫宴一结束,其心腹就在他耳畔说道“肯定是故意为之,不然也不会挑在宫宴上公布这一喜讯”

    二皇子萧世钊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曾经他十分自信,以为自己的对手是老三。后来老三被迫去了封地后,他才逐渐意识到,老大也是劲敌。

    父皇对老大,并不像表现出的那般不喜。

    正月二十,是皇帝的寿辰,按例宫中又要摆宴。

    就是在这次宫宴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伴随着丝竹声,领舞的舞女快速旋转,越来越快。

    忽然,她拔下梅花发簪,向皇帝所在的方向狠狠射去。

    坐在皇帝下首的陈皇后是第一个发现不对的,她来不及多想,直接扑在了皇帝身上。

    发簪扎在她肩头,穿透厚厚的冬装,顿时鲜血直流。

    在场诸人无不大惊,高叫着“有刺客有刺客护驾快,护驾”

    皇帝亦是大惊失色“来人,快,传太医快将刺客拿下”

    行刺的舞女当场便被捉住了。

    严刑逼供后,她声称是受大皇子指使,要行刺皇帝。

    大皇子萧世钧坚称冤枉。

    这场宫宴,是由大皇子夫妇负责的,且这献舞的舞女就是由其亲自挑选的。

    此事一出,就有不少人上书请求皇帝严惩大皇子。

    陈皇后受伤之后,就陷入了昏迷。

    皇帝又急又怒,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被他强行咽了下去,命人彻查。

    种种线索表明是皇长子萧世钧所为,可皇帝的直觉告诉他,事情并没有这般简单。

    行刺这种大事,不选死士,选一个不能忍受刑讯逼供的人

    医术精湛的太医们轮番诊治,陈皇后昏迷一天一夜之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皇后”皇帝紧紧握着陈皇后的手,眼圈微红。

    陈皇后脸上毫无血色,强笑着低声安慰“皇上不要担心,臣妾没事的,别因为臣妾而伤了龙体。”

    皇帝胸中酸涩,他与皇后结发多年,今见皇后为救他而变成这样,他更觉动容。

    舞女招认之后就咬舌自尽了。而皇帝的暗探却从薛家查到了其他的线索。

    皇帝坐在案前,双眉紧锁。

    得知行刺一事与二皇子萧世钊可能会有关系,他并不十分意外。

    因为最近几个月,老大老二明争暗斗不断,各自党派相互攻击也不是第一次了。

    老二手段多,但他万不该行刺皇帝来诬陷老大,还让陈皇后因此而受伤。

    以前的几次,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如今身体不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想杀他的儿子。

    皇帝下令彻查。

    关键时刻,其舅舅颍川侯那边了二皇子结交党羽的一些重要证据。

    一向骄傲跋扈的薛贵妃闻讯,脱簪请罪,哭泣不止,请皇帝开恩。

    看在多年父子情分上,皇帝最终留了二皇子一命,下令将萧世钊贬为庶民,流放黔州。

    直到亲眼看见圣旨,萧世钊犹自不信“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原本也不想假借行刺来诬陷的。只是近来皇帝对老大的态度明显有转变。所以他不得不抢先下手。

    事先计划周密,所有证据都指向了老大萧世钧。不管行刺能不能成功,他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置老大于死地。

    但他万万没想到,一向忠心于他的舅舅会在要紧关头倒戈,给他致命一击。

    多年来双方利益捆绑极深,对方竟然会背叛自己

    被流放的前一夜,大皇子妃薛绫音派人送来一样东西。

    是一只镯子,和她当年及笄时,他赠给她的一模一样。

    萧世钊抓起镯子,狠命向地上掷去。

    他用的力气太大,其中一片碎玉落在地上后,溅起来划过他的手背,登时有鲜血流出。

    望着鲜红的血,萧世钊疯狂而绝望。

    他不甘心

    次日清晨,萧世钊被押送出京。

    前来送他的,竟是大皇子萧世钧。

    萧世钧递给二弟一杯酒“今日一别,就是永诀。兄弟一场,希望你多多保重。”

    “表妹呢”萧世钊沉声问,“怎么不见薛家表妹”

    大皇子神情微顿“你皇嫂有孕在身,又要侍疾,没法来送你。何况叔嫂之间,理应避嫌。”

    萧世钊睫羽低垂,冷笑出声“你是不是以为,你赢定了”

    昔日相貌极好、意气风发的二皇子如今眼下尽是青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带狠厉。

    大皇子心里打了个突,若无其事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懂。”

    事实上,老二此次的举动的确让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本来大皇子一直在担心,自己斗不过二弟,将来性命难保。现下对方要被发配黔州了,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父皇近来身体不好,突然下旨召皇叔回京,你不妨猜一猜,是为了什么”萧世钊声音极低,“难道你真的以为,我跟老三走了,那个位置就属于你了吗”

    大皇子神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有数。父皇为什么不让他就藩,为什么一直不立太子。莫非你真的没听说过皇太弟的说法”萧世钊直直地盯着兄长,低低一笑。

    “你”

    “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好歹能保住一条命。若真的兄终弟及,本来最有资格继位的你,还能活在这世上吗”

    大皇子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他没忘记,父皇并不喜欢他。

    但是,他口中依旧说道“你不用胡说八道喝了这杯酒,就上路吧。”

    萧世钊无所谓地一笑,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好好对待薛家表妹,虽说她从前痴恋于我,毕竟现在是你的妻子。”

    “你”

    萧世钊坐上了离京的马车。

    而大皇子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回宫。

    他脑海中反反复复回响着二弟的话。

    历来规矩都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陈皇后无子,他是最该被立为储君的。

    可是这么多年了,父皇对他并不曾有过丝毫的亲近信任。

    父皇在所有子嗣中,最偏疼老三。所有妃嫔中,最宠爱老二的生母薛贵妃。

    他只顶着一个皇长子的名头,年前才开始做事。

    而且负责围猎那一次,父皇还对他失望,说他远不如晋王。

    大皇子萧世钧隐隐感觉老二的话未必能信,可不知怎么,竟有恐惧自心底一点一点滋生出来。

    万一是真的呢万一老二说的是真的呢

    二皇子萧世钊刚被流放,请求立大皇子为储君的奏折就如雪花一般飞到皇帝案前。

    如今皇后受伤未愈,据太医所说,那簪子好巧不巧,伤到了陈皇后的肺。

    皇帝此刻哪有心情忙立储的事情在他看来,基本就是板上钉钉了。

    他已经为长子扫清了障碍,还帮其选好了辅臣。

    正式立储之事,完全可以先放一放。

    大皇子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他不是非要那个位置不可,只是他身为长子,若不继位,新君真的能容得下他吗

    大皇子并不想死,尤其是再过几个月,他会成为父亲。

    陈皇后受伤,大皇子身为人子,也多次探视。

    偶尔皇帝会让他处理一些政务。

    但他之前并未接触过这些,一时之间,难免应付不来。

    “蠢材这点事都办不好”皇帝神情不悦,继而又勉强忍耐,“算了,等你皇叔回来再说。”

    他对自己说,也不能只怪这个儿子,是他以前没好好培养。

    可惜他时日不多,不然慢慢教起,未必很差。

    大皇子心中一凛,诺诺称是。

    一出殿门,他就忍不住举起袖子擦拭额上汗珠,惊慌愈重。

    听闻皇帝遇刺一事后,晋王一行赶路越发急了。

    他们还未回到京中,就听说二皇子已被贬为庶民,发配黔州。

    沈纤纤暗暗咂舌,心想,莫非将来是大皇子继位

    不过谁当皇帝,跟她关系不大。

    从宛城到京师,原本路程不短,但晋王一行赶得急,二月初三就回到了京城。

    一进城,刘云就同他们告辞“咱们就此别过吧,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去王府了。”

    沈纤纤掀开车帘的一角“刘大哥”

    “别下车送我。”刘云摆了摆手,“后会有期。”

    他也不回头,直接驱马离去。

    沈纤纤轻笑着摆一摆手“后会有期。”

    待刘云的背影消失不见,她才慢慢放下车帘。

    晋王瞥了她一眼“怎么不舍得”

    “嗯,是有点。”沈纤纤老实点头。

    刘云以镖师的身份,陪伴她长达五个月之久,乍然分开,的确会有不舍。

    见晋王神情古怪,她伸腿蹭了蹭他的膝盖“你不高兴”

    萧晟似笑非笑“你说呢”

    也没见她不舍得他。

    沈纤纤掩口而笑,轻轻推他,复又抓住了他的手“我跟他是同乡好友,和你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不用说,他们心知肚明。

    车马一路疾行,很快到了晋王府的门口。

    管家福伯等人早在门外等候了。

    马车刚一停下,福伯就迎了上去。

    车帘掀开,晋王当先跳了下来。

    随后,他自车上抱下一个女子。

    福伯霎时间眼睛一亮,心潮澎湃。

    王爷果然把王妃给带回来了

    “恭,恭迎王爷王妃回府”福伯激动得语无伦次,话还没说完,眼眶就湿了。

    总算是找回来了。他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王妃了呢。

    沈纤纤颇觉不好意思,她冲福伯点头致意“福伯。”

    随后她便将脑袋埋在了萧晟怀中。

    萧晟一路抱着她,径直走回正房,才放下她。

    离开王府数月,这里一直有人打扫,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忍冬眼眶通红“王妃”

    初一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一些欢喜之色“王妃。”

    看见她们这般模样,沈纤纤本想笑一笑,可眼睛莫名地发涩。

    房中摆设和她走时一模一样,仿佛她只是短暂地离开了几天。

    忍冬叽叽喳喳,有许多问题要问。

    而晋王,刚回到王府没多久,就被皇帝传召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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