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快的一天, 是从皇帝的死讯传出开始的。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内侍们遵从太医吩咐往寝殿里去查探皇帝身体状况,伸手一摸, 却摸了满手冰凉, 这才惊骇欲绝的发现, 皇帝已经咽气了。
两个内侍被吓了一跳,一个留下守在床边, 另一个跌跌撞撞跑出去将这消息回禀给内侍监知晓,紧接着,整个皇宫都炸开了锅。
这么大的事情, 内侍监不敢擅作主张,先打发人去请新晋上任的禁军统领过来, 又等了半刻钟, 才叫人往永寿宫去传话,两厢时间安排的刚刚好,禁军统领前脚过来,后脚德妃便出现在了宫人们刚刚支起的帷幕后。
“天子薨逝乃是国之大事,须得有皇后前来主持大局, 同朝臣议定继位之君的人选, 方统领以为如何”
新任禁军统领方淮低眉顺眼道“德妃娘娘所言极是, 臣这便请朝中年高德劭的老臣前来商议,联名奏请皇后娘娘还宫。”
德妃欣然颔首“方统领处事妥帖。”
方淮为之苦笑, 向她行个礼,亲自去督办此事。
天子当下唯有二子,皇长子为贵妃所出, 皇次子为皇后所出, 隋美人虽有孕, 然而一不知腹中男女,二没有母家襄助,要想跟前二位掰掰腕子,她还差得远呢。
现在皇后与贵妃皆在行宫,立长也好,立嫡也罢,胜的必然是韩家女,他虽是大行皇帝的心腹,却也不愿枉做小人,平白得罪了新帝之母。
毕竟大行皇帝仅有的二子都颇年幼,即便真是登基,怕也要由太后摄政谁愿意给自己树立这样一个几乎不可能被打倒的敌人呢。
方淮与德妃统一了意见,旋即便请德妃下令传召几位重臣入宫,先去见过大行皇帝遗容,太医查验确定他是正常病死之后,再按部就班的进行丧仪乃至于新君的议定。
皇帝断断续续的病了大半年,之前去行宫避暑,也是打着养病的幌子,为着黔国公等人犯上作乱一事在朝上栽倒,也是所有人都瞧着的,现下叫太医瞧过,道是病入膏肓、寒邪入体而死,竟不曾引起丝毫怀疑。
几个老臣联名上奏请皇后与贵妃还宫治丧,消息传过去当日,武则天便下令收拾行装启程,到第二日傍晚,鸾驾顺利抵达京师。
老臣们亲自往宫门处迎接,生等着皇后与其余几位后妃哭过大行皇帝遗容之后,终于开门见山道“大行皇帝英年早逝,实在令人扼腕,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武则天擦着眼泪,将这个球踢了过去“几位臣工以为该当如何”
那几人神色微变,目光在皇后身上迅速扫过,又向隐约传来哭泣之声的帷幔后致以一瞥。
大行皇帝膝下唯有二子,俱是韩氏女所出
还不等他们出声,几人便听帷幔内哭声暂歇。
韩元嘉脸上尤有泪痕,一把掀开挡在面前的帷幔,脸上隐约显露怒色“德妃之所以召诸位入宫,是因为尔等乃是老臣,年高德劭,人所共知,如何大行皇帝新丧,却在此欺辱孤儿寡母,威逼皇后”
她厉声道“本朝太祖皇帝立国之时,便钦定了后嗣继位之法,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现下皇后育有嫡子,正是名正言顺的新君人选,尔等究竟在迟疑什么难道是妄想倚老卖老,在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之际,让皇后与嫡子用她们本该有的权益,同你们做什么政治交换”
这话中的指责意味太重,几位老臣听得变色,忙跪下身去,口称不敢。
而韩元嘉则冷笑道“不敢那你们在犹豫什么诸位都曾金榜题名、进士及第,难道连从嫡从长的规矩都不知道大行皇帝在时,你们倒个个规矩,现下大行皇帝去了,便欺辱到我们面前来”
定襄王在侧,见几位老臣如此低三下四,被训斥的头都不敢抬,眉头微皱“娘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韩元嘉转目看他,忽的嗤笑出声“定襄王虽是本宫生父,却也该知先君后臣,本宫是大行皇帝的贵妃、皇长子的生母,却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骑在本宫头上吆五喝六的”
定襄王的脸色显而易见的难看起来。
武则天则转过头去,低低的叫了声“姐姐。”
韩元嘉这才作罢。
几位老臣尤且跪在地上,武则天却不曾叫起,从乳母手中接过皇次子抱在怀里,逐项议定新君继位之礼,又将大行皇帝丧仪诸事托付给贵妃处置,令礼部、内侍监等部协同。
有个老臣禁不住抬起头来,变色道“从前从没有后妃为大行皇帝料理后事的先例”
武则天淡淡道“那很好啊,从今以后就有了。”
那老臣还待开口,武则天便笑了起来“怎么,几位指教本宫和贵妃如何选国朝新君也就罢了,连大行皇帝的后事,我们孤儿寡母也要仰人鼻息吗”
她脸上笑容逐渐敛起,神色转厉“尔等可是欲行伊尹之事”
这话一落地,众人岂敢担责,叩首称罪,再不敢有所异议。
是年十月初七,天子驾崩,群臣众议,奏请册立皇后所出嫡子为继任之君,又因为新帝年幼,便请皇后代为摄政,直至新帝成婚元服。
遂以新帝名义册生母为皇太后,贵妃为贵太妃,德妃为德太妃,隋美人为隋太妃,其余一干后妃皆有所加封。
在先前那场几乎横扫整个长安的政治风暴中,反后一系的势力遭到惨烈清洗,而大行皇帝死的匆忙,甚至都没来得及重新架构起制衡后党的朝臣派系出来。
仅有的几位老臣,也因新君继位之时暧昧不明的态度被皇太后下旨申斥,或者贬黜地方,或者被迫致仕归乡,再有定襄王府帮衬,朝堂之上,皇太后颇有一家独大之势。
月盈则缺,水满则溢,满朝文武未必全然支持女主执政,之所以眼见事态如此发展却始终不置一词,未尝没有看她高楼起,待她楼塌了的心思在。
只是出乎众人预料的是,皇太后收拢权柄之后,却不曾破除大行皇帝在时的旧法,萧规曹随,不改其政,唯一有所变动的,也只是令贵太妃为主、德太妃协同料理大行皇帝的丧事。
这固然有越矩之处,然而这二人身份毕竟不同寻常,既是大行皇帝的宫妃,自身又颇有不凡之处,群臣私下里虽也有所议论,然而到底没人拿到台面上予以反对。
武则天真正看重的不是“替大行皇帝操持丧事”这件事,而是内宫女眷的权柄不再仅仅只局限于宫闱之中,而可以借皇太后之令蔓延到宫外去。
贵太妃与德太妃一道操持大行皇帝的丧仪,陵墓修建如何是否应当过问
内侍省与尚宫局陪葬品准备的怎样,是否应该过问
祭礼当天,朝臣与宗室如何排列,哪家在前,哪家在后,是否该由她们处置
一根嫩苗发了芽,朝着哪个方向生长不重要,能够触碰到阳光,将触角伸出去便好
皇帝死时,武则天不过十六岁,三年丧期结果,也不过十九岁而已,而韩元嘉与李玉蘅,也都很年轻。
她们风华正茂,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一展夙愿。
三年的韬光养晦,叫武则天真正坐稳朝堂,她开始腾出手来,大刀阔斧进行改革。
对于士族的打压,早在大行皇帝薨逝的当年便开始了,从前做通过一次的题目,再换个数套上罢了,怎么会出错呢,到了太后摄政的第三年,不过是将一切都摆到明面上罢了。
来自权力中心的斗争从来都没有停歇,汉武帝创建内朝,以此制约外朝,明朝皇帝以宦官制约士大夫,而武则天作为摄政太后,她的基本盘便是内宫,拣选几个女官做左右手,这过分吗
找几个先帝留下的后妃帮忙理事,这有错吗
当然没有
这都是我早早相中的左右手,岂能叫她们一日日在宫中虚度年华
武则天仿照汉武帝故事设置鸾台,以李玉蘅为鸾台令,后宫诸位太妃皆赐官位,许参预国政,分权外朝。
她们几乎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一群女子,思想彼此碰撞之时必然会产生耀眼的火花,女人也是人,也会有欲望,难道会有人生来只想俯首做低,不想高居人上吗
鸾台创建初期,并无朝臣对此有所异议,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们都懂,在新帝元服成婚前的这些年里,皇太后虽无天子之名,却有天子之实,想扶持属于自己的力量,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她扶持的鸾台全都是女人,也并不曾引起群臣警惕。
毕竟那些女子大多都是贵族出身,即便掺杂了几个豪商人家的女儿,也都是生于富贵之中的,换言之大家都是统治阶级,何必将男女分得这样清晰
大家族中家主早逝,其母亦或者其妻代为掌家的情况也不少见。
只是又过了几年,他们发觉不对劲儿了。
太后娘娘你想扶持自己的势力也就罢了,你怎么还培养专门的人才输送通道呢
你这所谓的内宫女官选拔,咋搞得跟科举似的
就是考试的内容跟科举不太一样,虽然也考察经意,但是占得内容不多,更多的还是天文地理、算数医药等务实的东西等等
这不是考得比科举还全面吗
他们倒有心想反对,只是却也是为时已晚,回家瞧瞧,自家女儿都点灯熬油盼着考女官进宫侍奉太后
当女官多好啊,不仅有俸禄拿,还可以得到官身,恩荫儿女,成婚之后权位与世间男子等同,绝无出嫁从夫这一回事,比起呆在家里苦读女则女诫,这不是好了一万倍
谁不知道寄人篱下的日子难过呢
武则天所要完成的这场变革,是先自上而下,再自下而上。
在男女体力模糊的顶层权力之中,大幅度提高女子地位,以此引为风尚,逐渐改变社会风气,又改良农耕结构,使天下女子有地可耕、有田可种
前者是一时风尚,而是否能够天长地久的传续下去,要靠的终究是后者。
武则天是人,不是神,她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能否实现,实现之后又能够延续下去,她只想尽自己所能多做一些,再多做一些。
她是一粒火种,一簇火苗,她可能会熄灭,但她那历史长河中短暂而耀眼的一生,注定会成为后世无数女子的启迪与导向。
于她而言,这就够了。
萧绰猛地一个恍惚,再回过神来之后,却发现自己穿一身朴素布衣,呆站在荒草丛生的小径边缘。
正值深秋,万物凋敝,路边野草枯黄,放眼望去,是连绵不绝的苍茫。
萧绰低下头,便见面前那从野草上沾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色,大抵刚蹭上没多久,那鲜艳的红在大片枯黄的映衬下分外刺目。
她看一眼手中稳稳握住的榔头,放轻脚步,谨慎的走上前去。
血液的尽头倒着一个男子,佩剑如主人那般颓然的落在一边,肚腹处血迹未干,业已昏迷。
这形容不能不说是狼狈,然而他周身那股凛然尊贵的风仪,却生生将这一丝狼狈冲淡,其面容之瑰丽、气度之清华,萧绰平生仅见。
她面前忽然凭空浮现出一段话来。
萧宁宁是大魏丞相府的嫡女,只是父亲宠妾灭妻,却将她和母亲赶出家门,母亲死后,她独自生活在乡下,某一日,平静的生活发生了某种变化。
她在路边捡到了一个风仪绝世、身受重伤的美男子,将其带回家中好生照顾数月,二人情愫渐生。
而就在此时,男人的属下找上门来。
那清贵无双的俊美男子漠然看她一眼,淡淡吩咐杀了吧。
萧绰
人干事
萧绰地铁老人脸看完,继而意识到这大概就是本世界的白绢内容,还未来得及试探着跟空间里姐妹们说句话,就见面前忽然间浮现出又一行字
现在你选择
萧绰看一眼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绝世美男,抬手揉了揉鼻子,毫不犹豫的走上前去,高高举起了榔头。
砰
脑袋瓜子给他干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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