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云中(三)

    “我杀了你两个师兄 , 你劝说你师尊收留我”宁不为看着冯子章这个神奇的物种。

    更神奇的是闻鹤深那个暴脾气竟然没把他给一剑劈了。

    冯子章看着他愣愣道“前辈你不是说为了护下他们的神魂才、才杀的吗”

    宁不为嗤笑一声。

    当时冯子章和韩子杨破坏宁不为在河边画的传送阵,结果险些让宁不为和宁修在传送途中丧命,阴差阳错传送到了临江城郊外的平仄崖。

    只一眼, 宁不为便看出了吴子宋和吴子陈身上的异样瞳孔泛绿行动迟缓, 当初巽府无数藤蔓傀儡作乱的噩梦瞬间复现。

    下杀手只因心中厌恶, 神魂完好不过是他发现的时间早,对方是不是神魂俱灭关他什么事。

    他一个大魔头,脑子抽了才会好心救人。

    不过是被冯子章缠得烦了随口搪塞的理由而已,谁知却被这小傻子当了真。

    宁不为觉得这有损他魔头的威名。

    只是这魔头还半死不活地躺在小柴房的破烂木板床上,能屈能伸, 只能暂时选择沉默以对。

    可是冯子章却不肯放过他。

    这小傻子大概是感情太过充沛, 情绪上来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发自肺腑道

    “在临江城内若不是前辈数次相救,我早就命丧黄泉了, 在幻境之中前辈更是不顾生死庇佑于我们, 天底下再找不出像您这般心地善良的大好人了”

    江一正嘴巴笨, 只能使劲点头, “对, 您就是天底下心地最善良的大好人”

    宁不为木着一张脸盯着他俩,脸都绿了。

    这句话对一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来说打击太大, 简直算得上是对他人格上的侮辱。

    “前辈, 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只要您一句话, 上刀山下火海, 我冯子章在所不辞”冯子章目光真挚地望着他。

    “我也一样”江一正记不下来, 跟在冯子章后面直点头, 感情倒是一样到位, 看宁不为的目光比亲爹还亲。

    宁不为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 想一指头摁死这俩傻货。

    大魔头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问“我什么时候救你们了”

    又他妈什么时候不顾生死庇佑几只蚂蚁了

    冯子章抬袖擦了擦眼睛,看向他的目光更加钦佩,慨然道“前辈怀真抱素,不屑居功,我懂。”

    江一正目光坚定地望着宁不为,点头道“虽然我不懂但是大哥说得对。”

    宁不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俩,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向门口,从牙缝里挤出个字来,“滚。”

    他没被打死也要被这俩给气死。

    宁不为黑起脸来像是要吃人,吓得冯子章和江一正麻溜滚了。

    他狠狠舔了舔牙齿,结果舔了一嘴的药渣子,还不等生气,就被一只小手一巴掌呼在了下巴上。

    宁不为目光阴沉地看向他,冷声道“你也想滚”

    “呀”宁修吧唧着小嘴,弯起眼睛冲他笑。

    嬉皮笑脸,没遗传他半分稳重。

    宁不为还没从“心地善良”这个恐怖的评价中解脱出来,自己动作艰难地撑住床坐了起来,倚在床头上吐了口恶气。

    宁修正歪头盯着自己没喝完的那半碗糊糊,就被宁不为捏着襁褓拎起来放到了腿上。

    “呀”宁修冲他爹抗议的喊了一声。

    糊糊

    宁不为直接无视他的抗议,伸手往怀里一掏,掏出来四块朱雀刀的碎片。

    晏兰佩给的两块尚且完整,另外两块被他造得满是裂纹,眼看就要碎成渣。

    宁不为摸了摸上面的裂纹,将这四块碎片拼在一起,只能拼起朱雀刀的一半,剩下的不知道碎成了几块,又落在了什么地方。

    星落崖一战惨烈非常,难书那个老东西手段颇多,十六层的镇魔宝塔压下来,他只能用朱雀硬扛,到了后面他已经不怎么清醒。

    星落崖毁坠入暗域,可是他却在距暗域十万八千里远的中州醒来,而且已然过了一年,他总不能在无尽河里漂了一年。

    晏兰佩说宁修是玲珑骨借他与另一人的血肉精魂所化,他一醒来宁修也才刚化形宁不为想到这里拎起宁修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遍,除了发现他儿子最近好像长胖了之外毫无发现。

    宁修还惦记着自己的半碗糊糊,口水流了一下巴,蹭到了宁不为的虎口上。

    宁不为不怎么温柔地给他擦了擦嘴,嫌弃道“天天就知道吃。”

    “啊啊呀”宁修冲他爹咧嘴笑。

    爹爹啊糊糊

    宁不为端起那碗米糊来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就又尝了一口。

    两口下去,半碗米糊见了底。

    亲眼见证宁不为恶劣行径的宁修愣在了他爹怀里,目光呆滞地盯着自己的空碗,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宁不为拿着空碗的手僵了一瞬,旋即放下一本正经对儿子道“米糊凉了,爹帮你喝了。”

    宁修不懂,只知道自己期待了半天的糊糊被爹爹喝光了,小嘴一瘪,漂亮的眼睛里就含了两汪泪,偏偏那泪还要掉不掉,就这么直直望着宁不为。

    仿佛作为一个无能为力的婴孩最委屈的控诉。

    被儿子直直盯着的宁不为“还挺好喝的。”

    宁修的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顺着软乎乎的脸颊淌下来,落到了宁不为的手背上。

    宁不为不怕他儿子哭,但是头一次见他儿子哭得这么安静,偏偏看起来格外凄惨,大魔头终于良心发现,拿起块朱雀碎刀划开手指递到宁修嘴边哄他“吃这个。”

    谁知宁修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手指上的伤口,顿时想起了之前他爹满身是血的样子,吓得眼泪都不掉了。

    宁不为见他呆呆的盯着手指不吃,便要塞进他嘴里,谁知一道柔和的金光自宁修身上散发而出,轻轻地包裹住他手指上的伤口,不过瞬息,那伤口便完全愈合。

    “啊”宁修冲他喊了一声,举起了自己的小手,上面有一道小小的伤痕。

    那是在临江城时不小心磕破的,流血好疼好疼。

    爹爹流血脸都白白的,跟娘亲的袖子一样白,也一定好疼。

    宁不为愣了一下,神色复杂地看着宁修,正要说话,却发觉方才割破手指的那枚朱雀碎片嗡嗡震动起来。

    宁不为脸色一变。

    附近竟然有朱雀的碎片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将那寻找符稍加修改,那枚碎片便悬浮在半空中,转了几圈后,给他指了个方向。

    宁不为顿时来了精神,艰难地从床上下来,推开了柴房的窗户。

    目之所及,远处峰峦秀丽,白云出岫,近处层林溢彩,如同一卷徐徐展开的水墨丹青,山间薄雾裹挟着沁凉的秋意扑面而来。

    艮府多山脉,柳州峰最高,宗内亭台楼阁立于无数峰峦之上,推门见云,奔腾不歇,故以云中命名。

    艮府柳州云中门。

    故地重游,再见这苍茫云景,宁不为有一瞬的恍惚。

    “街坊邻居都说我是野种。”江一正的坐在石阶上,从石头缝里薅了根野草放在手指间缠,闷声道“我小时候脑子不好,逮着个人就喊爹,经常被骂,有时候还挨揍”

    “长大了好不容易改了这破毛病,结果看到前辈就又犯了。”江一正挠了挠头,继而又欣慰道“他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从来没骂过我。”

    冯子章坐在她旁边幽幽道“方才他还让咱俩滚。”

    江一正“这个不算。”

    冯子章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前辈面冷心善,不会怪你的。”

    江一正揪着那草叶子,疑惑道“你们云中门的草也施了长生小术吗怎么这么绿”

    “咚咚”

    她话音刚落,古朴雄浑的钟声响彻山林之间,悠远绵长。

    冯子章猛地站起身来,对江一正道“是内门弟子集合的大钟,我先回去了。”

    江一正冲他点点头,“我也得回膳食居了。”

    两个人自柴房前分开,冯子章御剑而去,直入云海,江一正尚未筑基无法御剑,只能步行回膳食堂,为了省时间她特地抄了条偏僻的近路,却在路过一片红枫林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抬那废人上山的时候我见了,他昏迷不醒,根本动弹不得。”正是吴良的声音。

    陈峰厌恶道“也就是冯子章那个怂包脑子拎不清,还把他当成什么救命恩人子宋子陈师兄便是被那藤吞了照样也能活过来,大师兄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我哥他们宽宏大量不愿计较,我却忍不下这口气”吴良愤愤道“反正那废人不能动,今晚我们便潜入那柴房,把他从断肠崖上扔下去。”

    有人不放心道“师兄,万一被查出来怎么办门内可是禁止”

    “断肠崖深不见底,便是冯子章怀疑也没有证据。”陈峰抬头看了看天色,“事不宜迟,今夜子时我们在这里碰头,记得都带上隐匿符。”

    “那个姓江的杂役怎么办”

    “自然是一并杀了。”吴良冷笑道“不过是个资质丙下的废物,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

    躲在树后的江一正呼吸一重。

    “什么人”陈峰突然警惕出声。

    江一正额头的冷汗瞬间落了下来,待在原地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可能是路过的灵鹿。”吴良道“你别这么一惊一乍的,这地方鲜少有人来。”

    几个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江一正见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便准备悄声离开,谁知她刚迈步,便见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个青衫的少年,一双无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心神一乱,呼吸顿变。

    “出来”陈峰低喝,冷剑倏然逼至江一正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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