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薛茂山拿起画笔的那一刻, 至今已经有五十多年了。
从童年时期他便显现出了超凡的天赋,出生在红色家庭, 祖上三代也都是书香门第,所以薛茂山的艺术之路走的很顺畅,父母亲人都很支持。
而他也不负众望,多年来潜心钻研,属于天赋与刻苦并进的那类人。
其画工了得,别人的画就是一幅画而他的画就是一个个故事。时而轻柔婉转时而气势磅礴,观画之人很少有不被感染的。
“闲的没事, 过来看看。”薛茂山走了过来,帮他捡起了一只掉在地上的画笔, 而后继续道“他们说你最近就差睡画室里了,这么下去可不行啊。”
一般情况下薛茂山是很少会来这里的, 估计是他从哪听说了聂程这阵子状态不佳,特意过来看他的。
作为老爷子的徒弟, 聂程一直以来都很受他的照顾,两人的关系说句亲如父子也不为过。
此时虽然薛茂山只说是闲的没事过来看看,但聂程明白他肯定是为自己而来的。
想到这他见状连忙站起了身,从薛茂山手中接过笔, 而后开口道“您别担心我, 我反正也没什么事。本来就没什么状态, 这要停下来我心里更慌。”
听到这话,薛茂山不由得点了点头, “我了解。”
作为过来人他太清楚这种想发力却无处使劲,只能不间断麻痹自己的感觉了。
想到这他不由得拍了拍聂程的肩, 而后开口道“不过有的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 强大的画工可以靠十年如一日的练习, 但是一幅作品的好坏却并不拘泥于各种技巧。有的人看待世界的眼光就是与众不同,也许他们完全没有接触过绘画,但是画出来的东西就是充满感染力。”
听到这话,聂程不由得低垂了眉眼,“我也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比起刚开始学画画,这些年不论是比例、造型、叙事能力都比从前强太多了但是我面对现在的作品却毫无感觉可言,仿佛是一堆技术和理论的堆砌。可是我又不敢停下来,万一连这点技术都没有了,那我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呀”
说到这,聂程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应该是他这个年纪的艺术从业者都会经历的迷茫,一旦把爱好当成了职业、当成了谋生的工具,那原本纯粹的东西也就都不再纯粹了。
薛茂山见状,也是微微吸了口气,而后道“你现在缺的并不是这些技巧,如果你深陷瓶颈当中,我的建议是你不妨多出去走走,多看看,提高一下自己的感知能力,千万不要画个圈把自己局限住。”
很多技术上的东西,聂程都可以从他这个师父身上学到,但是更深的东西不是他不愿意教,而是教无可教,想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就得靠自己。
听到这话,聂程不由得点了点头。虽然现在的他整个人都很焦虑,但师父说的没错,继续在跟这些颜料死磕除了自己头破血流,也未必能磕出个什么东西来。
想到这他不由得看了薛茂山一眼,犹豫了一下终于是开口问道“师父,我能问问您这些年为什么都一直不碰画笔了吗”
在聂程的记忆中,自己这个师父天赋之高当今国内应该是无人能及的,只不过自从五年前他画出那幅震惊绘画界的作品之后,这些年就一直没见他再碰过画笔了。
按理说五年前应该是他艺术的巅峰时刻,如果像他这样画不出东西所以封笔那还可以理解,但是师父却不同,就他这状态复刻五年前的高光时刻那也未必不行啊。
“谁说我没碰过画笔只不过方法不同罢了。”薛茂山说着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五年我在脑子里画的画多了去了,从我构思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会是一幅怎样的作品了。之所以没有把他们画在纸上,那是因为没必要。我知道,我的天花板就在那了。这辈子也没法再突破,那画出来有什么意思”
说到这薛茂山不由得看了眼窗外,“我和你一样,这么多年也在寻找突破的契机,不过我老了,能突破就突破,突破不了也就这样吧。反正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虽然薛茂山现在已经看的很开了,但是语气之中却还是带着些许遗憾。
一时之间,师徒二人都没有说话。直到一个小小的提示音响起,聂程这才低下头拿出了手机,他扫了一眼是他女朋友发来的信息,说是从朋友那弄来了两张画展的门票,想约他去看。
本来早就在约他了,只不过他一直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哪也不愿意去。
薛茂山见状扫了他一眼,“是小雪吧”
刚才他进美术馆的时候就看见她在大厅里等着了,两人还站着说了会话。
聂程闻言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薛茂山了然地开口道“去吧。这两天我要回一趟乡下,你要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聂程闻言不由得愣了愣,他记得后天书法协会有一次联谊会,师父作为协会主席必然是要出席的。
于是便开口问道“那后天的联谊会你来得及出席吗”
薛茂山点了点头,“应该来得及。你赶紧去吧,别让小雪等太久。”
聂程闻言点了点头,稍微整理了一下画材,又洗了个手这才转身走出了画室。
聂程的女友名叫雪乔,比起聂程雪乔的家境更加殷实,不过聂程作为薛茂山的徒弟也算是有点背景,加上一门心思都在绘画上,为人也算正直没什么幺蛾子,所以两人在一起,雪乔父母对他也挺满意的。
聂程这阵子状态不太好,作为女友雪乔自然也明白。她工作倒是轻松,平日里没事就追追星看看剧,不过她没什么艺术细胞。
对画作之类的东西那压根是一点都不感冒,要放到以前聂程带她去看画展她都能看睡过去的程度,而这次不一样,她之所以这么迫切想找聂程去看画展,甚至不惜花重金从朋友那搞来两张画展票。
完全是因为她是管月的死忠粉作为一个粉丝即便是天大的艺术画作放在她面前可能都比不上一个包包吸引她,但是偶像的作品怎么能不亲眼去看看
网上越是流言四起,越是把她偶像的画抨击的一文不值,她就越是要花重金专门冲着偶像的画作去
看不看得懂无所谓,重点是她有的就是钱,这个钱她就是想花
正好聂程这阵子状态不好,薛老师都说了让他多出去走走,网上还有人说看完管月的作品之后醍醐灌顶呢,万一真的有奇效呢
想到这雪乔心中不由得有些激动,手里握着两张票甚至都有一种即将要去朝圣般的心情。
等了没多久,很快聂程便走了出来。聂程虽然因为这阵子状态不好,整个人看上去黑眼圈都重的有点像丧尸,不过见到雪乔的那一瞬间,他还是觉得整个人心情都好了不少。
柏言的画展距离美术馆不远,坐车过去也就十分钟的路程,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便上了车。
雪乔性格开朗一路上都在跟他科普管月那幅画作,网上的流言蜚语自然也一点都没落下。
提起那位在某乎上内涵管月作品的老师,说到激动的时候,光是念叨着方青这两个字都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仿佛要是可以这一拳头就得打在人家身上似的。
聂程见状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方青老师和我是一个协会的,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这样子可千万别让他看见了。不然你男朋友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雪乔闻言看了他半天,而后才重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下次只会这么想,不会这么说。”
聂程闻言没忍住笑了。
两人抵达画展,出示了门票之后很快便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入了画展,这画展规模的确很大,而且无论是布局灯光都运用的很好,里面的作品也是千奇百怪,颇具艺术冲击力。
就连聂程这个常年混迹美术馆的人见状,也不由得暗自赞叹。
比起他这走走看看,一旁的雪乔则是目的明确,拉着聂程便想直奔管月的作品去。
不过虽然雪乔对她偶像的作品很感兴趣,但是聂程心里却是几乎没什么期待。
因为虽然方青这人他也并不是很喜欢,但是就连他师父也不可否认这人的确是有两把刷子的,无论是年龄还是艺术造诣都算得上是他的前辈。
即便他觉得这人功利心有些强,不是他欣赏的类型,但平日里打了照面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叫人一声老师。
至于欣赏水平就更不用说了,有的东西就是不得不承认。所以对方既然会对雪乔偶像的画做出那样的评价,必然也会有他的道理。
何况他说的也没错,娱乐圈就是很乱,偏偏又很有钱,所以即便作品能登上这种类型的画展,真有水分也不是不可能。
对于雪乔说的那幅画具有什么启迪灵感的神效,他就更加没放在心上了,好作品他见得多了,但还真没见过哪一副是能看上一眼,就能成仙得道突破境界的。
要没有这个传言他可能还会有点感兴趣,但这种一听就很假的,这要是他一个人来看展压根都不会往那画前走。
不过此时雪乔的兴致很高,他自然也不会扫了这个兴,于是便跟着她一起往管月画作那边走了。
此时正值中午,来看展的人并不是很多,一般这种画展的门票都是提前三天就会把票售出去,所以管月的粉丝们即便想来看展,买票也是个大问题,除非是雪乔这样愿意花三四倍价格的,就这还得是有渠道才能买到。
雪乔因为在网上看到过管月作品的图片,所以一眼就认出了不远处展位上的那幅画就是她要找的,原本这个时刻来参展的人就不多,管月的画前更是基本没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网上的风波,来这里看展的目前又都是所谓的高端人士,所以害怕露怯,干脆都不往那边走。
雪乔倒是心挺大,对这种事全然不在乎,此时看到了目标三步并做两步便往画前走了过去,她也不管看不看得懂,目光在画上来回扫了几眼之后,便脱口而出赞叹道“好画好画啊”
聂程跟着走了过来,刚想开口问这画你看全了吗就好画
不过没给他开口的机会,雪乔便一把从包里拿出了相机,对着管月的画作就是一通狂拍,看那架势估计得是每个角度都来一遍,这画展要是给她一把梯子,估计都要来个俯视图了。
聂程见状不由得捏了捏眉心,憋了好久才没有笑出声。
不过在雪乔这副全神贯注模样,倒是也感染到了他,他不由得微微抬头开始打量起眼前这幅画,起初和大多数一样,这画里画的是什么他都有点弄不明白。
所以他心里也觉得方青老师的判断没什么毛病,这幅画应该就是炒作产物。
倒是旁边的一幅作品他感觉挺有意思的,原本他是想扫几眼然后走人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几眼的功夫,他忽然就感觉自己有些挪不开目光了,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僵在了原地,眉目之间尽是凝重之色。
此时雪乔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只是专心致志地拍画,一连拍了将近一百来张,她又将摄像头反过来对着自己,一边比着耶的手势,一边按下自拍键。
粉了管月之后她就一直用大号做一些剪辑,用各种影视、舞台、综艺里剪出来的画面,再配上音乐做成v的形式,也许是因为技术好、也用心,所以她剪出来的视频曾经还在dd站的娱乐版块登过顶,那支视频一出又是一大堆人被管月圈了粉。
之后雪乔就一直有在做视频,现在微博粉丝都快三十万了,怎么说也是个小粉头子了,所以她拍这些照片也是想着到时候能在自己的账号上给一众战友分享一波。
又是几十张自拍照拍完,雪乔扫了眼一旁的聂程,便冲他开口道“你来,咱俩合拍一张吧”
说着雪乔冲着镜头眨了眨眼,而后又是按下了快门键。如果是往常一旦雪乔提了这个要求,聂程早就凑过来合拍了,然而现在对方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
雪乔不由得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放下相机扫了眼聂程,而后试探性地开口道“聂程”
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雪乔不由得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此时的他正在看着自己偶像的作品,那副认真的神色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以前聂程哪怕画画在入迷,她喊一声对方也会停下来。
而此时他不仅毫无反应,甚至眉头深锁看上去整个人都有些痛苦。
雪乔突然想起了网上的传言,说是自家偶像的这幅画有些魔性,虽然她看见的都是说看完这画之后醍醐灌顶,但是她不懂画,也不知道这画会不会有反作用啊
此时聂程这痛苦的表情,不会看完画之后直接变成傻子吧虽然管月是她偶像,但是眼前这人毕竟是她男朋友,这要真是变成了傻子,还是她带着来看的,那她岂不是成罪人了
想到这雪乔瞬间就慌了,她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过去,途中还不忘回忆了一下她刚刚拍照拍了得有十来分钟,聂程似乎就一直站在这,既没动也没说话。她刚刚注意力不在这,现在回想起来不由得一阵脊背发凉。
想到这她连忙一把抓住了聂程的胳膊,边用力地摇晃了几下,便开口道“聂程、聂程你怎么了没事吧”
此时的聂程脑门上都是一层冷汗,雪乔见他依旧没什么反应不由得嘶了一声,一把捂住了对方的眼睛,这一捂聂程终于是一个激灵,有了点反应。
雪乔连忙将手拿开,而后再次问道“你没事吧怎么了”
此时的聂程闻言不由得看向她,目光都带着几分茫然,雪乔看着他两人沉默了好几秒,聂程终于喘着气而后喃喃自语道“它好像在看我”
苍天呐这话一出,雪乔顿时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往脑门上冲去了。
谁在看他啊周围就他俩,自己的确一直在看他,但是他用得着用ta这个字眼吗
“你说什么谁在看你”雪乔不由得开口问道。
聂程闻言不由得将目光再次投向了眼前的画作,而后轻声回答道“画”
画雪乔倒抽了一口凉气,刚想开口,就见聂程突然弯下身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而后声音从指缝中传来,言语之中带着难以抑制地兴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雪乔连忙弯下身,一句你到底知道什么了还没问出口,便见聂程猛然直起身子,双手一把扶住了她的肩膀,“我知道我要画什么了走,回去”
说罢,聂程拉起雪乔的手便快步往展厅门口走去,雪乔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心道这t是真疯了她这要怎么跟家里人交代啊
因为聂程住的地方比美术馆要近,所以两人上了车聂程便直接报出了自己家的住址,一路上雪乔没有再说话,只是盯着聂程看。
此时的聂程似乎很激动,整个人片刻都停不下来,上车之后坐在后座双脚来回点着车垫,引得司机都从后视镜里看了好几眼。
雪乔见状连忙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好不容易等两人下了车她便又被聂程拉着直奔家中。
聂程作为一个画家家里各种设备齐全,还有一个专门的工作室,雪乔见他一到家就往工作室里冲不由得连忙交代道“我在外面等你,你有事喊一嗓子我就来了。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经过一路的功夫,此时的聂程也稍微冷静下来了,听见雪乔说让自己不要想不开时他还不由得看了对方好几秒,不过他也知道灵感稍纵即逝,当下并没有任何解释,而是直接一头埋进了画室。
将近一天一夜多的时间,聂程都再没了动静,雪乔几次想敲门进去,但都忍住了。
等到她终于熬不住了,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之后,不知过了多久,工作室的门开了。
几乎是听见声响的一瞬间,雪乔便蹦起了身,她转过身就见聂程站在门口,此时的他早已平静了下来,脸上带着些许笑意。
雪乔不由得试探性地问道“画完了”
聂程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而后问道“要看看吗”
“当然”雪乔二话没说便走了进去。
聂程画的这幅画很大,足足有四扇窗户那么大,雪乔一眼看过去,就见画里有数不尽的山,但最高的那一座在画面的正中央,周围笼罩着层层雾气,在山的后方似乎冉冉升起的月亮,又好像是即将落幕的夕阳。
因为整个画面色彩很淡,只有黑、白、青三种颜色,所以雪乔不确定那到底是月光还是阳光,她不由得再向下看去,只见画面的正下方有一个模糊的背影,看不真切似乎是正在往山上走去。
再仔细一看,在山的暗处似乎也有人影,不是一个是很多很多,多到仿佛整座山都是人影堆积成的。看到这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虽然她不懂画但却大受震撼。
这和聂程以往的风格全然不同,虽然的确是她见过的作品里最震撼的一幅,不过总感觉有些阴郁。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聂程不由得微微一笑,而后开口道“其实这幅画,是这样看的。”
说罢,他伸手有些吃力地将眼前的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旋转,顶和底就这么调了边。
等雪乔的目光再次看向画作的时候,她不由得一把捂住了嘴,许久她才看向了聂程而后声音有些颤抖着道“天呐,完全不同的感觉”
如果说刚才雪乔从画里感受到了压抑和阴郁,那现在这幅画却带给了她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她这个完全不懂画的人看完之后只感觉整个人都充满了希望。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平日里她也算能说会道,但在这种时刻脑海中的词汇像是瞬间消失了一般。
她只知道她一个外行见到这幅画都饱受震撼,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一个艺术家,肯定会比她更懂欣赏
聂程见状,不由得看向了自己的作品,而后喃喃地开口道“我感觉这是我从业以来画的最酣畅淋漓的一幅作品。”
而这一切都是他在看过那幅画之后突然产生的他之前跟雪乔说他感觉那幅画在看他,都是真的那就是他当下的感觉他感觉自己的所思所想都暴露在了那张画前,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他感觉自己被剖析、被看透、到最后的被引导
想他之前还一直觉得网上那些言论是危言耸听,而在他切身体验过之后,只感觉那幅作品蕴藏的东西远远不止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不由得立刻拿出了手机。
这种情况他说不明白也不理解,但是他师父作为艺术界顶尖的人物一定能解释的清他一定一定要让他老人家看到管月的那幅画
想到这他没有任何犹豫,便将自己的作品拍了下来,给对方发了过去,要不是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他就直接打电话过去了。
然而这画发出去没过两分钟,手里的手机便疯狂地响了起来,聂程低头一看,来电人正是他师父薛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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