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
“倒。”
随着时潜一声令下, 几人都演技超群,一个个都东倒西歪往地上摔。
如芒在刺的感觉也在他们倒下后消失,然而几人却并没有感到轻松, 因为他们发现, 倒在他们身边的邪修们,大多已经没了气息。
青衿第一次冒着风险主动传音“这些邪修不对劲,应该都死了。”
邪修们虽然戴着兜帽的,看不清模样身形,但是就如灵气和邪气运转都容易被察觉一样, 人的呼吸起伏也是没有办法伪装的,死人和活人, 多看几秒便能辨别出来。
时潜看着前方依旧还在举行祭祀, 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后排, 或者说在后排情况也是预料中的一环的高阶邪修们,心底更沉。
他曾看过一本邪典,其中就记载了一种回溯之术的祭祀方式, 这种回溯不是回溯到某个时间点, 而是回溯到某个状态,比如说元婴期的大能可以活一千岁, 当他寿数将尽时,他为了活下去可以使用回溯之术使自己回溯到元婴期的任何时期。
比如他七百岁迈入元婴中期, 他也选择回溯到迈入元婴中期那个状态,只要回溯成功,他就将多出三百年寿命, 虽然没了之前的修为, 但经验和体悟都在, 他会有比别人更有经验, 也会多出三百年时间再次冲击分神。
这种看似全是好处的术法会被记载在邪典上,自然有其原因。此法除了有违天道之外,更重要的是其祭祀方式十分血腥残忍,据邪典上说,此法想要成功,至少需要七七四十九条人命才能躲过天道制衡,只是具体如何操作,却已经被撕毁了。
之前时潜没有联想到那本邪典,直到他发现婴儿数量和池子里爬上去的尸体数量都是四十九时,他才察觉异样,然而还不止如此,他发现倒下去的邪修,加上他们刚好是五十人。
江如练穿的是雾血的衣服。
这意味着,江如练极有可能已经暴露了。
时潜没有隐瞒,将心中猜测说给了其他人听,他没有提邪典的事情,只将每个四十九的巧合讲了出来。
能进特执队的没有真正的蠢人,时潜这样一说,他们四人全都迅速反应了过来。
江如练道“不用担心,到时候见机行事。”
秋白忍不住道“这些人都死了,就我们没死,根本不是江执暴露了,只要他们一过来,我们几个会全部暴露。”
其他几人也这样想,然而这里到处的邪修,他们也已经躺倒,很难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离开。
他们思考对策时,前方的祭祀依旧在继续,两个婴孩终于分出了胜负,赢了的那个将失败的婴儿撕开嚼碎吃了下去,竟然慢慢长成了五六岁幼童的模样。
这种奇异又诡异的场景,即便是正处于危机之中的五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只见此刻,西门再次打开,十几个戴面具的人,作着诡异的动作,光脚踩在广场上,以毫无规律却无一人出错的走法步法,抬着一个盖着红布的笼子往祭台走去。
“那是什么”
时潜没有回答,他倒下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们光着的腿,之间上面画着怪异的图腾,每走一步便会在地上烙出一个血脚印,而那些图腾便像是也跟着活过来一边,发生细微变化。
秋白倒下的位置却能将那边看清楚“是个笼子,要不是太诡异,简直和古代娶亲那种感觉差不多,反正都是红的。”
青衿道“你仔细看看,能不能看到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秋白“看不到,那布看着很轻,实际上盖得严严实实,那些人扭得那么大幅度,那布都没动一下。”
然而不需要他们再三猜测,那些面具人已经走到了祭台边,鲜红的脚印也跟着延伸到了这里,与此同时,方形血池的血液竟然再次升起,涌动着朝面具人们抬着的笼子而去。
面具人们显然早知道会发生什么,全都在原地盘腿坐下,如同之前坐在方形祭池的邪修们一样,唱起了诡异的曲调。
血液跟随曲调指引,凝聚成丝带撞,慢慢靠近已经放在地上的笼子,笼子上的红布在血液靠近时,竟然缓缓融化,和血丝带融合在一起,不只是红布,就连红色的笼子也是如此,看起来像是木质的栏杆也跟着融化,与丝带融合壮大,露出了里面的人。
何之洲“是那狐妖”
时潜也是惊愕不已,还不待他思考,灵兽袋里的小狐狸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竟然苏醒了过来,焦躁地想要出来。
他回过神,顾不得其他,安抚性地传送了一些灵力进入灵兽袋,同时询问进了这广场就像是隐身了一般,再也没有出过声的天衍“你有没有算到这只狐妖的下场。”
天衍沉默了几秒,道“她必死无疑。”
时潜脸色微沉,“当时你算出来了吗”
天衍听出他生气,语气也有些委屈“你难道觉得我之前在骗你你自己看看那不知道多少条人命才能炼成的血笼子,这怨气连天机都能蒙蔽,何况是我”
时潜也意识到自己错怪了天衍,放缓了语气“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狐妖在这里的。”
天衍“我不知道啊”它顿了顿,道“之前小九在树林里不是有点奇怪吗,我就想算算那林子里有什么,结果根本算不出来,我就想着会不会和它一直想找的那狐妖有关,就再算了一卦,没想到竟然算出了这狐妖的位置。”
时潜“你那时候就知道狐妖在哪,为什么不说。”
天衍“你们那时候连路都找不到,我就算是说了你能去吗而且我算到你这一趟要是真的救这狐妖了,就是大凶,时潜,我知道你答应过小九就一定会去救她的,但是我不想你去救。”
时潜不解,“为什么”
天衍乃集聚天地灵气而生出的器灵,又生在卦盘之中,按理说这样的器灵会沾染一丝天道之力,最是公平公正,很难生出私情,可天衍却是时潜见过最像人类的器灵。
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也有偏爱之心。
只是之前天衍偏心的是他的主人辛天和,现在却似乎换到了他的身上。
天衍“为什么”它情绪激动起来“我为什么要让你为了只见过一面的狐妖冒险时知临,我真是不懂,我一个器灵都比你会趋利避害,你为什么就不懂得远离一些危险呢你真的这么不想活着吗”
时潜难得有了说不出话的时候,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没有不想活。”
“那你找什么死”天衍质问道“千年前你自爆找死,现在知道这狐妖你根本救不了,去救了就是死,你还想找死”
时潜听出天衍气急败坏中的担忧,道“我确实是答应过小九救那狐妖,但你可能有些误会,我重诺不是没脑子,不可能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
“真的”天衍狐疑。
听出它不相信,时潜有些好笑也感到熨帖“我骗你做什么”
“你有前科。”天衍道“既然这样,你就不要怪我没和你说了,这狐妖你救不了,还是想着等下怎么逃吧。”
时潜之前询问天衍,也不是真介意它对他有所隐瞒,只是觉得狐妖与天衍并没有交集,想不到天衍隐瞒的理由,想知道它隐瞒的原因而已。
现在既然知道了,他也放下了这件事,心底叹了口气。
他确实不可能在知道不可能的前提下,为了只见过一面的狐妖拼命,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感到愧疚,尤其是感觉到灵兽袋里小九越来越焦急,他心底越发沉重。
不论如何,那也是一条生命,无辜的生命。
时潜捏紧了拳头,再次朝祭台看去。
血液凝成的丝带朝昏迷的女孩缠绕而去,血液包裹在她身上,竟然有一种奇异的美感,然而少女昏迷中渐渐从挣扎变为狰狞的神色显然痛苦万分,一条红色的狐尾出现在稠红的血液之间,然而竟然一点点融化进入血液。
“啊”
少女骤然睁开双眼,她清澈的眼底蓄满了泪水,扭曲挣扎着想要从丝带中逃离。
那红绸般的丝带却将她越裹越紧,一点点将人型勒小,少女的脸也开始人型和狐型之间交叠,面具人们的吟唱越发高昂,血液也更加沸腾,包裹吸收少女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直到从下至上将她包裹,她的叫声也渐渐微弱,唯有眼底一点光芒,茫然地闪烁着,像是在向空中某个看不见的点求救。
然而那点光芒却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然而在它熄灭之前,少女眼底的光芒定住了,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直直向时潜看来。
“时潜”
眼前明明是祭台上的少女,可恍惚之间,时潜却仿佛听到嫂嫂的声音,她捂着肚子,痛苦地朝他伸手,呻吟踉跄着让他救她,救救他未出世的侄子。
更久之前,皇城繁华的街道上,谢升嘲笑他“时知临,你是不是对狗情有独钟啊,为了这么一只小流浪你竟然给人靖王世子打了。”
他放下怀里流浪犬,环顾一圈,对那些长了顺风耳想通风报信的道“本世子今天就把话放这了,你们家主子爱吃什么吃什么,爱干什么干什么,但要让我看见你们吃人家之前还想找乐子,那本世子就会在你们身上找些乐子,传话给我传清楚,别那天挨了打再参我喜怒无常,爷的喜怒有规律得很。”
谢升笑眯眯地接话道“是啊,还有咱世子爷不是对狗情有独钟,是对狐狸情有独钟,自从时安离开了之后啊,他见着只狐狸就觉得是他弟弟,所以你们想见世子爷啊,别拿其他无辜动物试手,直接找狐狸嘛相信我,狐狸一出事,这位马上能出现。”
他踹了谢升一脚,却也顺着谢升的话警告道“不要再让我看到有人暗里挑事恶心我,有本事就来找我本人,没本事就憋着,还有,谢清夷没说错,有狐狸出事我就会来,就让我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胆。”
等人群散了,谢升便收了笑,对他道“时知临,你这是打定主意不想坐那个位子了那也不必把整个云周的高官贵族得罪个遍吧,等这事传回金陵了,你看观颐哥怎么收拾你。”
“你当我傻啊闹了事乖乖回家领罚本世子明天就跑路,赶天山求学去。”说着,他抵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凑到他身边,使劲摇尾巴还想往他身上扑的大黄狗,笑道“再说了,我总觉得,它刚才在和我说话。”
谢升翻了个白眼,“说什么你还能听懂兽语”
“它说,救救我。”
救救我。
少女的脸庞已经是半狐半人的模样,痛苦使得她扭曲的面庞变得丑陋狰狞,然而她眼底强烈的求生光芒却在说话。
救救我。
时潜闭上双眼,那眼神便像是具象为了声音,在他耳边一遍遍求救救救我
“救救她时潜你救她吧,我求你了。”灵兽袋里,小九使劲挣扎着想要出来,“或者你放我出去,我自己去救她”
时潜倏地睁开眼,摁住灵兽袋,问“你怎么救她送死吗”
说完,他封住灵兽袋,看向祭祀台上眼神渐渐灰败的少女时,眼底骤然划过一丝光芒。
天衍察觉到,立即问“时知临你要做什么不要乱来”
时潜将手伸入耳钉,准确地握住了一枚滚烫的木牌,就在那木牌光芒大绽的前一刻,一道锋锐无比的雪白剑芒,带着无尽肃杀之意自山洞顶劈下,将这阴暗无光的洞底,劈开了一线天光。
无影壁前,李孟春伸手想要夺过无恨,却连翻飞的雪白衣袖都未能碰到。
他脸色难看“白叙之,你到底要做什么”
白叙之“让开。”
李孟春咬牙“把无恨给我,我自然会让开。”
白叙之“你和时知临是好友,我不想伤你。”
李孟春拔剑,寸步不移“白叙之,你也知道我和时知临是好友你既然知道就该尊重他的选择无恨放在我这里是他的决定,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抢”
白叙之平静无波的眸底映着他的身影,那剑光在他眼底,仿佛连一缕最轻柔的风也不如,“你拦不了我。”
“你到底想做什么”李孟春不解“我真不懂,一千年了你到底要做什么啊白叙之时知临死了,他死了一千年了你知不知道”
白叙之嗓音极淡“你怎么确认他死了。”
李孟春“怎么确认”他腮帮鼓动,实在不愿意回忆那天的场景,额角青筋都爆了起来“无垠峰炸开那天,我就在中州城的山脚下,我亲眼看着它炸开了,整座山头都炸平了,时知临就关在无垠峰的大阵里,你之前就在天山求学难道你不比我清楚,没有掌教本人持手印开启,若要强行破阵,只会阵毁人亡,时知临他就在里面,你说我怎么确认的”
白叙之依旧平静,“既然阵毁了,那天山结界为何未破”
李孟春一愣,这确实是当时整个九州都在讨论,且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一件事情。
无垠峰的大阵,据说是天山开山掌教亲自布置,其连接的是整个天山的护山阵法,可以说,只要大阵在,天山的阵法便无人可破,这也是天上能够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因为根本无人能够攻下天山。
然而,这座阵法强大之中,也有一个弊端。
无垠殿的阵法几乎连接了天山上的所有阵法,听说甚至还包括了天山可以一直浮空的机密,甚至有传言说,天山藏着一件半仙器,甚至可能是完整的仙器,这仙器便是天山浮空的原因,也是天山阵法的阵眼。
所有天山弟子进入天山学习的第一课,便是维护阵法,以及绝对不能损坏阵法,因为一旦阵法被破坏,那么整座天山就会分崩离析,而天山下方的城池也会因为天山无法维持浮空,而遭受灭顶之灾。
时潜自爆那天,无垠峰的阵法破了,天山外围的阵法却未破,甚至爆破掉落的碎石也被天山上的阵法拦住,没有落入凡人城池,可以说,这至少保下了上万人的性命。
千年来都未有人解开的问题,李孟春自然也不可能知道,“我这和时知临死没死有关系吗不管天山的阵法为什么没破,无垠殿都炸了,时知临就在里面,你应该知道,别说时知临才分神期,就算他是渡劫期,甚至说,他已经大乘,差一步就要飞升了,他也没法活着出来,你知不知道”
白叙之面色如霜“若他有我的一片逆鳞呢。”
“你、逆、逆”
李孟春瞪大了双眼,大张着嘴许久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一次他是真的惊呆了之前白叙之皮劈了无影壁夺走无恨他都感觉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是逆鳞这个他真的没想到也想不到,更加不知道啊
众人皆知,白叙之并非上一任妖皇之子,而是更早的千万年前,天神青龙与白虎升入神界之前留在人间的孩子,他在妖族千万年,都没有孵化破壳,直到上一届妖皇继位后,他才有了破壳的迹象,几乎是集聚妖族百年之力,才将这位天生血脉孵化出来。
所以,白叙之不论在妖族还是在人族,地位都非常特殊。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起妖族,他的身份更趋近于半神,整个九洲大陆,唯一的神。
身居神族血脉的白叙之,身上的逆鳞,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逆鳞”李孟春终于能说出话来了,“你们妖族的逆鳞,不对,你们龙,也不对,你也不只是龙啊,不对不对,我是想说,你那逆鳞,没有特殊含义吧”
白叙之静静看着他,丝毫不为他的惊愕和语无伦次有丝毫波动,但听他说完,却屈尊降贵地回答了他“龙的逆鳞,只赠与伴侣。”
李孟春
李孟春
李孟春“你你你和时知临你们、你们是这种关系”
白叙之微微一点下颚,意思明确至极。
李孟春扶住自己差点掉下悬崖的下巴,使劲咽了口口水,又缓了许久,才恍惚道“时知临没和我说过这个啊这我我”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叙之不可能撒谎,这一点李孟春无比确信,但是他也想不到白叙之和时知临是那种关系啊之前时知临从来没说过啊而且他表现出来也就是两个人是好朋友的样子啊
结果这么多年,白叙之这么执着,竟然是因为他是时知临的遗孀
李孟春差点被自己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这两个字给呛到。
白叙之淡淡道“让开。”
李孟春下意识闪到了一旁,等白叙之走到山巅,雪白剑光浮于空中时,他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不对啊要是你俩是那种关系,时知临为什么不把无恨给你啊他给我不就是”
在白叙之冰冷的目光里,李孟春渐渐说不下去了。
难怪白叙之这么多年对他就和对仇人似的,要是他道侣死之前把自己的本命灵器给了别人,他也要怀疑些什么啊,这样一想,白叙之对他可还算是客气的了。
“你走吧。”李孟春后退半步,然后又忍不住上前走了几步,指着自己为自己辩解“白叙之,不是、妖皇陛下,我得解释一下,我和时知临什么关系都没有啊,我们是纯洁的友谊,清清白白。”
白叙之收回视线,“吾知。”
剑光消失在无影峰。
如浮光略过昆仑上空,眨眼间就将离开昆仑境内,然而就在此刻,剑上的人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一凝,朝云层下方那连绵的山脉看去。
群山之间,他准确地找到其中一点,剑气辟下,破开一线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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