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象卦阵
谢清夷带着几分惋惜道“云放说起来也是个少年天才。”
云氏在炼丹一道上乃当世魁首, 比任何人都知晓只靠丹药堆积修为毫无益处,所以对家中子弟要求严格,除了突破时需要的类似于筑基丹这类丹药外, 极少给弟子们发放提升修为类的丹药。
云放乃云氏嫡长孙,接受的教育自然更加严苛。
他自会走路起, 就日日苦修, 十岁筑基, 十五结丹, 不到二十便已成就元婴, 在炼丹一道上更是同辈无人能及, 可以说在他们那一辈,云放是整个九洲最有天赋最受看好的少年修者。
然而好景不长, 云放不知在哪本古籍上看到了一张名为“神髓丹”的丹方,古籍上将这神髓丹写得神乎其神,毫无障碍进阶都是小事,甚至说一旦炼成九转神髓丹,就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甚至立即飞身。
云放好歹是在云家长大, 哪里会相信这么浮夸不实的丹方, 自然没将这丹方当回事, 然而某日他却在另一本古籍上,看到了关于神髓丹的记载。
传说中,神髓丹中最重要的一味灵植其实是昆仑山上不老树的果实, 然而不老树有开明兽和西王母镇守,无人能得到不老树果实, 于是有人改良了一张丹方, 虽没有了飞升效果, 但只要炼制出来,直接修为跳级是没有问题的。
云放依旧没有相信,但这张丹方已经引起了他的好奇,恰好丹方上除了所谓的“神骨”之外,其他材料云家都有,他便干脆炼了一炉试试。
谁也没想到,这枚神髓丹竟然真的炼成了。
云放自己都难以置信,他也不敢自己试丹,便找了家中药人试丹,谁料那药人当场便从堪堪引气入体的先天道者,一步越级突破筑基。云放性格谨慎,并未因为一次成功便自己试丹,而是一次次炼丹,经过了数次试药之后,才确定了这枚丹药的效用。
然后,他将此告诉了他的父亲。
云氏家主得知此事,第一时间便也是不相信,然而药人接连突破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有了这个事实作为基础,又亲眼见到云放将一枚丹药喂给药人,药人当着他的面突破之后,云氏家主立即意识到了这枚神髓丹的价值。
他命令云放将此事隐瞒下来,继续炼丹,并且暗中寻找传说中的“神骨”。
然而他们连“神骨”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若从字面意思理解,便是神的骨头,整个九洲都没有神,又从哪里找神骨
直到一人进入他们的视线,或者说一妖传言中青龙神与白虎神留下的子嗣,九洲唯一的半神,现妖族太子白叙之。
然而白叙之的骨头,哪里又是他们能抽得起的
不说白叙之本身半身血脉,出生便已经到达了人族修士的元婴修为,妖族本身的血肉皮骨便也是最锋利坚韧的武器,整个九洲能够伤到白叙之的灵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而且白叙之虽为妖族太子,人族对他的态度也不似对寻常妖族的态度,毕竟半神血脉,本身就不能将白叙之定义为完全的妖。
云家家主深知想要得到白叙之的骨头绝无可能,便也将此事放下,专注在这枚能提升修为的丹药上。
经过了一年的实验,发现这枚丹药并没有丹毒等副作用后,云放成了云氏第一位试药的人,云放成功后,云氏多人服用这枚神髓丹,以至于那段时间云氏整体实力飙升,也是因为此,神髓丹才进入其他修士的视线。
只是还没等到其他人对这枚神髓丹起贪婪之心,再一次试药的云放就出事了。
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云放吃了那枚与其他神髓丹无异的丹药后便直接软到在地,再醒来之后,便不良于行,连经脉也淤塞了。
那之后,本来对神髓丹蠢蠢欲动都人们全都收回了手,云氏也因此失去了他们最看好的下一代继承人。
时知临听完,神色不渝“他们还打小白龙的主意”
谢清夷啧了声“殿下,小的说了这么多,您家那位太子殿下就段过往里露了个脸,就把全部注意力吸走了”
时知临道“我还要注意什么云放特别倒霉”
谢清夷见他这漫不经心的模样,也笑了笑“倒也没错,那么多人吃了神髓丹没事,就他一人出事,确实是倒霉没错了。”
时知临往后一靠,淡淡道“而且我也不是没听过云氏那些事迹,药人什么都算是摆在明面上的,其他的东西说出来都脏了我的耳朵。”
谢清夷立即来了兴趣“你连云放怎么经脉淤塞的都不知道还知道云氏其他八卦”
“我关注云放做什么,我和他又不是一辈的。”时知临拿起酒杯,将希召带来的最后一壶西域葡萄酒倒入月光杯里,语气微冷“希召便是从荆州来的,他父亲为了替他生病的母亲求药,自愿做了云氏的药人,然而云氏发现希召他父亲血脉特殊,似乎对某种丹药有特殊的耐药性,就想把希召和他妹妹也要过去做药人,希召父亲不同意,最后只有希召一人活了下来。”
谢清夷收起脸上调笑的神色,放下了手中书卷。
希召是时知临八岁那年,时家家主时正接回来的孩子。当时时知临刚刚失去时安,在家里闷着许久都不愿意出门,谢清夷去陪他玩耍时,恰好碰见时正便带着希召敲响了时知临的院门,他将希召留下之后,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那天希召瘦小惊惶地缩在角落的模样,对于谢清夷而言也是历历在目。
但谢清夷家在皇城,没多久就离开了金陵,再回来时希召已经变成了开朗爱笑的模样,他也就渐渐忘了最初见那个孩子时心情,此刻听时知临提起,不用想也知道“最后只有希召一人活下来”这句话里,希召到底经历了什么。
谢清夷叹了口气“好在现在各方平衡,云氏虽势大,倒也翻不了天。”
时知临没说话,当初他父母的联姻,又何尝没有平衡局势的原因呢
虽然时知临对云氏没有什么好印象,但他对云祁印象却还不错。
虽然斗法会只有三日,再加上最后一日各大世家的休整时间,满打满算时知临也只教了云祁三天,但这么几天他却发现云祁看似纤瘦软弱,实则内里坚韧,不论多哭多累都从不放弃,每每是时知临都觉得该休息一下了,他还能盯着满头大汗咬牙说不累。
时知临自己是个惯会躲懒的,小时候练武也是兄长拿着戒尺一道道红印抽出来的,但正是因为知道面对自己不喜欢的练习需要多大毅力,所以对于坚毅专注的人,他向来都只有佩服和尊敬。
不过四日,他和云祁分别时,语气已经没了之前的生疏客套,转为了熟悉。
时知临“云祁,下次来天山记得找我玩。”
云祁轻轻点头“若是你日后历练要经过荆州,我也能陪你一起。”
时知临笑道“那便说定了。”
天山论道结束后会休息一日,然而他送云祁已经是第二日了,所以时知临送完云祁回来的时候,道壹峰的卜筮课已经开始了。
时知临乖乖和云司业道了歉,云司业也知道今日有不少弟子会去送别友人,点点头便放他坐下了。
时知临第一次见云司业如此好说话,坐下后便决定今日这两堂课都要认真听讲,绝对不惹云司业生气。
然而第一堂课下课后,时知临在几位来着找他的师兄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兴奋劲儿还没来得及分享出来,上课钟声便响了起来。
一堂课半个时辰,然而时知临一刻都等不下去了,只想马上找个人分享他的喜悦,只是谢清夷不在,师兄师姐也不在,他玩得好的师兄弟们也都不上这门课,唯一能够分享的,就只剩下了他前面那个,坐姿端正笔直的人。
“白叙之”时知临捂着嘴,小声叫他。
白叙之不为所动,云司业倒是警告地朝他看了一眼。
时知临乖觉坐直,云司业转过身,又用没沾墨的狼嚎戳了戳白叙之的背“小白龙”
连戳了几下之后,白叙之终于回眸,云司业警告的视线也再次扫了过来。
为了防止学生上课不认真,天山每间教室里都设置了一种特殊阵法,让学生之间无法在教室传音,时知临无法,悄悄瞥了云司业一眼,见他已经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写了几个字丢到了白叙之桌上。
然而,那纸团仿佛长了翅膀,轻飘飘地就落到了背对着他的云司业手里。
时知临心道一声惨了,头一低装作无事发生。
云司业已经打开了纸团,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字,“明天翘课去哪吃饭”。
云司业目光扫过头发丝都写着心虚的时知临,落在白叙之身上,“你们明日准备翘课”
虽是这样问,云司业却不相信白叙之会和时知临一起翘课,等的便是一个否定的答案。
然而白叙之却道:“是。”
云司业一愣,惊愕得胡子都竖了起来。时知临也是一脸震惊。
“是”云司业难以置信地再问了一遍:“你要翘课”
白叙之道:“弟子明日要请假下山一趟。”
云司业松了口气:“既然是请假,就不是翘课。”
白叙之:“若司业允假,不会翘课。”
云司业:“若我不允你便翘课”
白叙之略一颔首,惊呆了时知临。
他平日里翘课都没这么光明正大过啊
云司业显然也没想到白叙之竟敢说实话,一向板着的脸都抖动了几下,最后一甩袖,冷声道“你们两个给我滚去八方象卦阵解不出来不要出来”
时知临倒是听说过八方象卦阵,但只要是阵法他就不怵,想到又翘了节课,喜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跟着白叙之一起走出长廊,还忍不住美滋滋道“小白龙,没想到你也有和我一起被罚的时候。”
白叙之瞥他一眼,看向训诫堂的师兄,淡淡道“云司业让我们去八方象卦阵。”
本来以为抓到他俩逃课还一脸凶相的师兄顿时慈眉善目起来,只是那怜悯的光芒怎么也难以掩饰“是云司业吧”
时知临“师兄你怎么知道的”
师兄“无人不知八方象卦阵出自云司业之手。”
时知临好奇“云司业不是擅卜筮吗还擅长阵法”
师兄神秘一笑“你到了就知道了。”
说完,他领着两人去了器叁峰的后山,一路上遇到了其他师兄弟,被问起带他们去哪儿,他的回答往往能引起同情的目光。
时知临觉得有些不对了,凑到白叙之身边,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小白龙,你有没有觉得那八方象卦阵有古怪。”
白叙之“没有。”
时知临“你没见那些师兄师姐的表情一个个都很古怪啊”
白叙之淡淡道“你不是擅长阵法吗”
听他这么一说,时知临一想觉得也对,他虽然不敢说天下没有他破不了的阵法,但学院里用来惩罚学生的阵法怎么也不至于太难,想来也没什么可怕的。
这句话在一炷香后,被时知临自己吞了进去。
“这是什么啊”
白叙之微微抬眸,看着前方的阴阳鱼盘,淡声道“太极。”
时知临“我自然知道是太”
白叙之耳朵微动,“噤声。”
时知临也听到了声音,顺着白叙之的目光看去,只见围绕着他们的,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木牌位置发生了细微变化,在咔咔咔的机关转动声中,一块木牌飞了出来。
白叙之一把抓住,只见那木牌上写着明日可安
时知临凑过去看了眼,一字一句念了出来,不解道“这是问好”
白叙之瞥他一眼,走到阴阳鱼下方的书桌边坐下,拿起了前方书桌上已经备好的龟壳和铜钱。
时知临就这么看着白叙之卜筮之后,拿出笔在另一个空白的木牌上写了几个字,然后之前飞出来的木牌便放出金光,消失了。
“这是”时知临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算卦”
不等白叙之回答,他已经明白了“这个阵法就是让人算卦的算不出来不准出去”
白叙之已经接过第二枚飞来的木牌,淡淡道“你可以如此理解。”
时知临不想理解,他笃定道“只要是阵法就能通过找到阵眼或者阵旗的方式破解,我就不信不算挂不能走了。”
时知临和白叙之进来之前,这里是一片空地,他俩被那师兄一推,就进入了这个阵法之中,这个阵法看起来很像某间书房,也像是抓药的药铺,因为那一个个挂在上面的木牌,就很像是药铺放药的盒子。
只是药铺的盒子不会围成一个圆融的圆圈,也不会从下往上,完全看不到尽头,甚至沿着边缘而走,也似乎永远也无法从阴阳鱼的左侧走到右侧,那木牌连绵不断,根本没有镜头。
时知临将这些木牌粗粗看了一遍,发现都是些普通人卜筮时会问的问题,认为阵眼应该不会在这些木牌里,便重新转到了书桌这边来。
他仔细找了又找,甚至用了符箓,依旧一无所获。
此时,他见空中有一块木牌在白叙之写下字后化成金光消散,不由道“你这是第几块牌子了”
白叙之又接下一块,“七块。”
时知临一愕,“已经七块了”
白叙之静心卜筮,没有回答他。
时知临虽然暂时解不出这阵法,但也知道这八方象卦阵必定与八这个数字相关,小白龙已经在算第七次卦,再算一次可能就知道答案了。
白叙之见他还是积极寻找睁眼,在抓住最后一块木牌时,开口道“八方象卦阵中阵如其名,没有阵眼,无法破阵,只能测算它给出的问题,八次皆准即可出去,若不然,八日之后也能出去。”
时知临先是惊讶白叙之竟然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然后才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你说什么”
白叙之没有搭理他,径自将最后一卦写好,这一次他身前的木牌没有化为金光,而是化成了一串金色阵纹,挂在他的手腕上。
时知临一眼就认出了那阵纹便是阵眼,他本来就在阵法上也颇有天赋,脑子一转就知道了这个阵法的组成,肩膀也因此垮了下来“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当下流行的阵法分为了三类困阵、杀阵、防御阵法。
眼下这八方象卦阵中却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它是结合了机关、炼器以及阵法地形等各类苛刻条件而成的诡阵,这类阵法不能说没有阵眼,但就如它形成时需要许多复杂条件一般,想要找到它的阵眼就需要找到这阵法的组成,然后诡阵组合的方式可以说结合了世间万物,世界上有多少种东西,诡阵就可能有多少组合。
而且诡阵与困阵不同,它困人但有限制,比如白叙之之前就曾说过,这阵法顶多困人八日,所以大多数人遇到诡阵,都不会选择寻找阵眼或者强行破阵,而是解答阵法的提问或者等待时间过去。
时知临知道这是诡阵之后也放弃寻找阵眼了,真让他找他绝对能找到,但绝对无法在八天之内找到,既然如此,寻找阵眼反而毫无用处。
阴阳太极鱼开始旋转,白叙之手腕上的金色阵眼纹路也牵引着他往前走,白叙之转眸,淡声道“书卓下方书柜里有本易经,背熟便能解卦。”
时知临“我就是死也不会背的”
安安静静独自在这连一点声响都没有的八方象卦阵中待了一刻钟后,时知临走到书桌前,掏出了易经。
又过了一刻钟,时知临脑袋一点一点,在要落下去之前,倏地清醒,揉了揉眼睛,继续背道“六五知临,大君之宜,吉”
他翻了一页,打了个哈欠,面无表情地继续背着。
一直毫无动静的木牌墙突然发生响动,时知临瞬间精神起来,手一抬,果不其然接到了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复仇可有望
时知临皱眉,将木牌拿近,看了又看,愣是没在上面找到其他字,不由嘟囔道“不知道姓甚名谁,更不知道生辰八字,连报什么仇找什么人报仇都没写,我怎么算出来有没有希望。”
嘀咕归嘀咕,他还是老老实实拿起铜钱,向上丢去。
他记忆力好,刚才虽是死记硬背,却也有了些效果,至少看到铜钱的位置知道对应卦象了。
每一次得到结果,他便将卦象写了出来,几次之后,竟然真的得到了答案。
他一惊,连忙写到了书桌的木牌上,期待地看向空中木牌,希望它发出金光。
然而那木牌一动不动,仿佛他压根没算过一般,就连书桌那块写了字之后,字迹便会和金光一起消失的木牌上的自己也没有消失。
时知临啧了声,重新拿起空中那块木牌,仔仔细细再看了一边,一边看一边琢磨,“报仇有没有希望,这人要报的是什么仇啊哪方面啊钱财”他便想便算,算完了便在木牌上写答案,写完发现不是便啧了声,又开始继续想“亲人被人抢了小娘子”
算来算去,没有一个答案对,时知临破罐子破摔“不为钱不为亲友也不为喜欢之人,还能找谁报什么仇,难道还能找自己报仇”
他随意地算了一卦,又随意将答案写上,这一次,金光消散在他眼前。
时知临一愣,下意识去找自己刚才写了什么,然而木牌上自己已经消散,至于一片木色。
他怔了怔“竟还真有人找自己报仇找自己如何报仇杀了自己自杀何必问是否有望真奇怪”思索时,又一枚木牌飞来,他抬手接住,顿时感到一阵清明,刚刚困于脑海中之中的问题也如同之前的金光一般,渐渐消散。
“明心藤”他的注意力顿时被木牌的材质吸引,将刚才的卦象抛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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