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灵是没有亲眼见过虞绒绒与观山海的那一战, 自然也没有见到虞绒绒是如何碎尽满山三千剑的。
她当时在宁无量面前撂话要与虞绒绒一战后,本来是想去打听一番,再针对性地做一些准备的。
但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也是万万没料到, 会在墙头被困十天。
但燕灵觉得问题也不算太大, 因为她在墙头被困了足足十天,多少对虞绒绒的符意有了非常深刻的认知。
但她到底见过方才傅时画出剑时的起剑,在那样的起剑面前,燕灵莫名有了一种来自心底的, 对自己起剑的不确信。
所以她横剑在眼前, 舍弃了所有的起手式,周身剑气倏而沸腾
“听说你很会碎剑,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也碎了我的剑。”燕灵冷声道, 再一震剑, 盈尺诀旋身而落
既然舍弃了所有起手式,虞绒绒在落于比剑台之时所布置的那些压起手的符线,就失去了意义。
她的震剑也很有讲究,空气中倏而有了某种剑身颤动而起的涟漪,而这些涟漪也蜿蜒顺着她的盈尺诀第六式而落
不得不说, 从对战经验和这一剑的效果来说, 燕灵表现得其实比宁无量要更盛一筹。
作为琼竹派的燕大小姐, 她确实也拥有一些支撑她骄纵的资本。
但她面对的,毕竟是见过太多剑招,能够在真正繁复的大阵中, 准确挑出那个唯一阵眼的虞绒绒。
又或者说, 如果她此刻选择的出剑更保守一点, 舍弃盈尺诀,转而用任何其他的任何剑法,恐怕都极有可能会真的一剑落在虞绒绒面前。
既然乘笔而来,再在比剑台上收笔,那么笔尖带过的每一次流转,留下的当然都是符意。
又或者说,方才江拂柳连打十场留下而未散的剑意,在虞绒绒眼中,也是她可以抬手而勾的符线。
所以燕灵周身剑气才盛,漫天的符意混杂着剑意就已经笼罩了她的所有动作
虞绒绒起笔。
见画浅金的笔杆在半空转过一道弧线,整个比剑台上的所有已经存在的符线好似被这样一笔搅动,再连带着将燕灵方才那一剑中的剑气也彻底揉碎
千万点碎裂的剑气若是击中在一起,毫无疑问便宛如百川入海,势不可挡。
但既然碎裂开来,就也不过是涓流细微,只够将虞绒绒的衣袂轻轻掀动。
燕灵眼中微顿,再要起剑,然而虞绒绒刚才提笔而挥,挥后却还有一式落笔
起剑是剑气,落剑是调息蓄势,再出下一剑。
可起符却显然不是。
只要那支笔在她手里,她想怎么画,想如何起笔落笔再倏而一点,都是她的自由。
所以燕灵的剑气还未再提,整个比剑台上流转的符意已经彻底将她困在了原地
燕灵整个人都凝固住了。
这种被困住的太过熟悉,熟悉到她已经忍不住在头皮发麻,仿佛被唤醒了某种灵魂深处的东西。
没错,直到此刻,燕灵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她确实是对虞绒绒的符意很是熟悉了。
但这种熟悉,伴随着的,是条件反射性的凝固和从内心涌起的恐惧。
燕灵连人带剑顿在原地,整个人都忍不住开始发抖“你撤掉撤掉这个东西”
虞绒绒才不撤“不是你先问我敢不敢和你一战的吗”
“战就战你别动不动就用你的符困我困住了还怎么打”燕灵崩溃道。
虞绒绒闲庭信步上前两步“我单方面打你,不也是打吗”
燕灵猛地睁大眼,脑中不期然浮现了宁无量被打得如一条落水狗般的画面,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在疼了,不由得惊惧道“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虞绒绒倒转笔端,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连燕老妖婆都敢骂,你觉得我敢不敢打你”
更远一点的地方,二狗悄声道“嘶,傅狗,是我的错觉吗你有没有觉得绒宝这个姿势和你刚才很像”
傅时画面无表情,声音却是显而易见的愉悦“是吗”
二狗冷哼一声“等着,有朝一日,我也要去捞别人下巴”
燕灵怒极,死死盯着虞绒绒,却见对方好似并不多么生气,只继续轻声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针对我别不是因为背后那块擂台上的人吧你喜欢他”
背后那块擂台上所指的,自然是宁无量。
燕灵确实是被说中了心事,然而少女心中所想,哪里容得别人这样直白地剖析于光天化日之下
一时之间,燕灵心头赧然有之,羞愤有之,更多的则是被虞绒绒看穿了后的气恼别人看穿,她其实不太在意,可这个人如果是虞绒绒的话,那意味确实又不一样了。
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心思。
虞绒绒是宁无量的前未婚妻,且话里话外都表达出了对宁无量的嫌弃和不屑,而她燕灵却偏偏对她弃之敝履的人上了心,再偏偏,以她的直觉,宁无量嘴上说得再轻巧冷漠,但他每次听到虞绒绒这个名字时的反应,到底是不一样的。
如此种种心绪叠加在一起,燕灵应激般故意放大了音量“我胡说什么我就是看不惯你哗众取宠境界明明如此低微,不抓紧时间修炼,还要耽误别人修炼的时间,我看你你是居心叵测收买人心我就是看不惯你这样有本事你倒是碎我的剑试试啊”
“境界低微”虞绒绒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她“可你看你分明已经合道,在我这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用请问,你和其他筑基炼气的同门们,有什么别的区别吗”
燕灵语塞,意识到自己或许很难在这一场口舌之争中落得上风。
于是她轻轻闭了闭眼睛。
下一刻,她周身的剑气倏而开始暴涨,那种狂暴的程度,竟然让虞绒绒在半空画下的无数符线开始有了松动。
她竟是用自己的境界道元,硬生生冲开了虞绒绒在她周身设下的桎梏
“看到了吗这就是境界的差距”燕灵冷笑一声“炼气期,就算手段通天,也是绝对压不过一个合道期的”
她剑风逆转,眼神微喜,提剑而上,便要将虞绒绒笼于剑风之下
这一剑,燕灵只觉得自己势在必得
然而虞绒绒却竟然没有退后半步,而是举笔再画一划
一道困字符破了,这天地之间,却还有太多更多别的符。
那些符倒转而下,硬生生将燕灵的剑风再次拦了下来
剑风与符意之间,两人有了瞬息的四目相对。
“是吗”虞绒绒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燕灵心中莫名“咯噔”了一声。
下一刻,站在原地的圆脸少女周身气势倏而变了。
她长发翻飞,颊侧的漂亮宝石被风掠起,碰撞出一串清脆,而她周身的风盛到极致时,倏而凝滞,便仿佛天地也为之一滞。
傅时画的眼中流露出了某种笑意,轻声道“筑基下境。”
下一刻,燕灵只觉得落在自己剑上的符意猛地比之前强了一截。
她心中愕然,却并没有多么惊慌。
对方毕竟是炼气境大圆满,万事俱备时,这样临阵破境,也不是多么稀奇罕见的事情。
而那符意虽然强了一些,但依然在她身为合道期真人,一剑可以挑破的范围内。
燕灵心念动,便要出剑。
然而风竟然再起,漫天雪鹤翻飞,整块比剑台都好似被这样的风笼罩,甚至让其他三块比剑台上的人都不约而同停了剑,再向着这里看来
宁无量在连轴转般的战斗中,有了极其罕见的喘息,然而这样的停顿却来源于虞绒绒的破境,这让他心头顿时有了某种极其微妙而复杂的情绪。
“卧槽,她是又破境了吗”
“刚刚小虞师妹还是炼气大圆满吧我没看错的吧这会儿怎么已经连跃两阶,到了筑基中境”
“等等,你们都等等,她、她的境界还在往上提”
“嘶筑基后境了怎么还没停啊不是天生道脉也可以破境如喝水的吗”
一直坐在树梢的十六月探了个头出来,眼神亮亮“我就说,这位小虞师妹肯定不止炼气,就算是,也只是暂时是。”
虞绒绒其实没有想过具体要停留在哪个境界。
因为她也并不完全是为了让燕灵难看,当然也有被她刚才的轻蔑些许激怒,但更多的,是她觉得,自己确实到了可以破境的时候。
登云梯的时候,她其实便已经窥得自己的道,入了道门,已然合道。
只是这个境界到了,修为却没有到,硬要破境当然也不是不可以,但虞绒绒觉得没有必要。
所以她在等。
等自己的修为一截一截攀升。
所以她在见浮玉山外群山时入炼气中境,在登了梅梢雪峰之巅,顺着山脊一笔落下时,入了炼气后境,闯过一遭皇城国库后,再与傅时画一并走过长街,他入金丹大圆满,她自距离筑基临门之隔。
耿惊花要她多看看这天下,她就看这天下。
她还没有看完天下,但如今所见,却已经足够她自炼气直入筑基,再合道了。
今晚可以破,明天可以破,打完也可以破。
那为什么不是现在呢
所以她平静地看着眼神颤抖的燕灵,气息暴涨,再涨一截。
压在燕灵剑上的符意沉一层,再厚一层。
燕灵的剑越来越重,越来越凌厉,她几乎就要脱手而出,但她还在咬牙支撑。
但很快,剑柄上就出现了一道轻微的裂痕。
虞绒绒的目光落在那道裂痕上,境界再升。
“试试就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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