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
与这双绽满血丝的三角形蛇眼对视上, 桑洱呼吸一滞,毛骨悚然的麻意在头皮上清晰地炸开了。战栗沿着一根根密集的神经,爬向她僵硬的脊背。
为什么宫殿里会有蛇
没时间弄明白前因后果, 这大蛇已经做出了攻击姿态,猛地张大蛇口, 横暴地扑向了她。
粗硕的蛇身重重地碾过了杂草和泥土,速度如飞, 朝她窜来。
桑洱倒吸了一口凉气, 拔腿就跑。可正如人跑不过火车, 桑洱根本不可能和比自己大那么多的东西赛跑, 一眨眼,黑影就已追到脑后,甚至已经能闻到蛇涎的腥臭气味。感觉到了风,桑洱慌忙往旁边一滚。她如今体积小, 动作也灵活, 倒是躲过了蛇口,却被疾风带了起来, 抛飞向了远处,摔进了泥坑里,滚了几圈, 疼哼了一声,眼泪花儿都冒出来了。
还好毛发蓬松,可以缓冲一下, 不然,骨架都要撞散了。
没有暂停休息的机会, 桑洱才一爬起, 后方的大蛇已经再次逼近。
摸到身下的泥土里有几根短短的枯树枝, 桑洱急中生智,将它们拔了起来,往后甩去。在妖力的加持下,这些原本脆生生的小树枝,变得像飞刀一样锋利。刷刷几下,在那大蛇腹部坚硬的鳞片上划出了数道短而浅的血痕。
但这点儿痛楚并没有吓跑它,反而,触怒了它。
大蛇前半截身子遽然缩了回去,口中发出了“呲呲”的怒声。眼睛紧紧盯着她,剧毒的獠牙在月下闪烁着寒光。
桑洱见状,暗道不妙,忍痛继续往前逃。
方才,桑洱还在想,如果这条蛇是没有灵性的畜生,那她还可以试着化成人形,驱逐它离开。但到了此时此刻,桑洱已经看出来,这肯定不是普通的蛇,而是妖怪。
即使她化了人,也是吓不跑它的。妖怪吃妖怪可不是新鲜事,不论她实际上是什么东西,在这条蛇眼中,也只是一只拳头大小的仓鼠,是它的盘中餐。
再说,变成人形后,体积变大,更难逃过攻击。又因分走一半妖力去维持人形,逃速也会变慢,更容易被蛇身卷住。还不如原形跑得快。
这时,桑洱看见前方有一丛约莫到人小腿高的荆棘,心道天无绝人之路,赶紧钻了进去。
密密麻麻的荆棘上,满是长短不一的硬尖刺。只有体型和桑洱一般大小的东西才钻得进去,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地。后方的大蛇不死心地跟着钻进来,被尖刺扎中,“呲”了一声,痛苦地挣开了荆棘,往后退去。
一只不被它放在眼里的小妖怪,居然连伤它数下。蛇妖显然已被彻底激怒,狂怒地摆着蛇尾,打得泥土啪啪响,在外面徘徊着。
桑洱往荆棘的深处藏了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爪子,爪心已经被磨得血迹斑斑了,胸口还被划拉了一道血口子。
以人形来说很小的伤口,放在小小的妖怪身躯上,就是一道大伤,暗红的血渗出,染湿了肚子上的毛。
这丛荆棘恐怕护不了她多长时间。但谁又会来救她
谁也不会来救她。不想被吃掉,只能靠自己。
桑洱忍痛,给自己止了血,因荆棘的保护,她终于有了喘息时间,目光穿过夜色,看见那条大蛇的蛇尾上,长了数段发着暗光、鱼鳍一样的倒刺,掩护着七寸的位置。
看来,它和普通蛇类一样,弱点也是七寸。
可在蛇鳞和鳍的重重保护下,这个位置,可不是那么容易扎穿的。
至少,凭借她现在这具马甲的力量,绝对打不过它。顶多只能在它的蛇尾上开一道小口子。
这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仿佛是深渊里闪烁过一簇火光,心头浮出了一件往事,桑洱眼皮一跳,霍然开口“系统,快打开商城给我看看”
荆棘之外,大蛇正在狂摆蛇尾,掀动大风。在“沙沙”声里,荆棘渐渐被吹开了,露出了一个缺口。大蛇的眼眸流露出了贪婪的光芒,朝那黑洞洞的缺口爬去,七寸处,却猝然传来了陌生的剧痛。
大蛇不可置信地回头,发现自己的七寸竟被某种东西炸开了,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它张开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啸声,轰然倒在了地上。
荆棘的深处,一团小小的身影慢慢爬了出来。
跨过荆棘,桑洱腿一软,趴到了地上。眼冒金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刚才,在生死存亡之际,桑洱突然想到,在尉迟兰廷路线里,自己也曾经遇到过类似的凶险情景在清静寺被僵尸围攻的那一夜,她附身的原主本不会死在那里,却因为剧情的偏移,很可能撑不过这一劫。为了让桑洱活下去,免得剧情无可挽回地歪掉,系统商城适时地刷新出了昂贵却能保命的道具。
现在的情况和当初就很相似,桑洱打开商城,果然看到了一个叫冰棱术的道具,以前从没出现过。这是一种高阶妖怪才能使用的法术。桑洱几乎花光了jj币,买到了它的一次使用权,同时,也预支了自己未来的妖力。
使出这一击后,桑洱也精疲力竭了,已经止血的前胸伤口没稳住,血慢慢地淌出,一身毛发脏兮兮的。
天不遂人愿,还没歇息完,桑洱忽然感觉到了地面震动。她眼皮颤了颤,抬目看去。这蛇妖的七寸分明已经被她刺穿,竟还没有死绝。怨毒的双目瞪着她,蛇口不断地涌出暗血,显然是死到临头了,也要吞下她。
腥风扑面而来。就在它的獠牙即将扎穿桑洱的一瞬,一只靴子从天而降,踩住了它头颅。
“废物。”伶舟居高临下地望着它,轻轻地说“养了这么久,连一只小耗子也打不过。”
听见熟悉的声音,桑洱艰难地撑起了眼皮。
月光从乌云后飘出,粼粼如水,给伶舟的脸庞镀上了一层妖异而残酷的光泽。
从表面上看,他不过随意地踩着蛇头。这大蛇却仿佛承受了千斤之力,更多的鲜血从它的蛇口里爆出。蛇身痛苦地扭动了数下,在连串的“咔嚓”碎骨声响后,它全身的骨头,从蛇头开始往下碎裂,再也撑不住了,瘫在地上,再无声息。
这回,是真的死了。
桑洱呼吸打颤,染了腥味。混沌的脑海中,思绪乱成了麻线。
伶舟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是刚刚才赶到的,还是已经“欣赏”了一段时间了
还没想明白,她就被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流着血的肚皮朝上,她无力地瘫在了伶舟的手心里,微微抽搐着。
“那是我从九冥魔境里抓来的东西,本还打算先养一段时间再驯化。没想到,你这小妖怪还挺厉害,连杂交的腾蛇都能杀掉。”伶舟的眼眸微微弯起,看着她,指腹在她的爪子上轻轻点了点“是谁教你那种攻击方法的”
听到这里,桑洱终于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伶舟大概一早就过来了。
可他没有救她。
而是一直在旁边看着。
桑洱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因妖力耗尽,发不出声音。
伶舟也发现了,微一挑眉,将她放到了腾蛇的尸体旁。蛇身已开始消散了,在浑浊的烟气里,一颗泛着暗光的内丹徐徐漂浮起来,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伶舟指节曲起,轻轻地推了她的后背一下,笑了笑“吃了吧。反正也是你的手下败将。”
桑洱失神地看着那颗妖丹。也许是因为体魄太虚弱,被求生本能影响了,或者说,是因为妖丹比妖怪的肉更好接受,这一次,桑洱没有半点犹豫和膈应,跌跌撞撞地走了上去,紧紧抱住了腾蛇的妖丹。
妖丹的光晕丝丝缕缕地冲进了桑洱的肚子里,被她吞噬了。
吃下腾蛇的妖丹,也吸收了腾蛇的回忆,在冥冥中,桑洱终于看见了这段剧情的前因后果。
这条腾蛇,是伶舟从九冥魔境里拎回来的。
伶舟血洗了它的巢穴,杀光了它的兄弟姐妹,只留下了最凶猛的这一条。今晚,它偶然从笼子里逃了出来。在当下,伶舟就察觉到了,赶了过来,却选择了袖手旁观,任由她和那条腾蛇打架或者说,是她被那条腾蛇单方面地欺负、追杀。
腾蛇毕竟是九冥魔境里的妖兽,如今被锁在笼里,被人定时喂食,日子长了,会变成家畜。要保留它的凶性,就要让它捕猎。
所以,在一开始,伶舟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即使桑洱被那条腾蛇活生生地撕碎了,伶舟也无所谓。他站在旁边,只是为了等腾蛇吃完了她,好将它抓回笼子里。
直到看见桑洱不仅没死,还用冰棱术重伤了腾蛇,伶舟终于被她勾起了兴趣,动手将那条没用的腾蛇杀了,留下了她。
故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桑洱就抵受不住涌入身体里的汹涌妖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里。
不知睡了多久,桑洱幽幽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伶舟放回了她住的小偏殿里。蜷缩成一团,窝在了手帕床里。
浑身的疼痛都消失了。
桑洱爬起来,看向了自己的手。在她醒来前,腾蛇那充沛的妖力,已将她的爪子和前胸的伤治好了,看不到半点疤痕。
怪不得每个妖怪都卯足了劲儿修炼,想变成大妖。力量变强后,确实会变得很抗打。
本来,治愈这几处小伤后,她的妖力应该还剩很多。然而,启动冰棱术时,桑洱预支了太多妖力。腾蛇的妖丹几乎全被系统拿去还债了。
如今,桑洱的力量只比以前好一点。妖丹却变得比原来的大了很多。
桑洱挠了挠耳后的银毛,检查了一下进度条。
炮灰值没有变化。伶舟对她的好感度,则变成了30100,已经超过系统的任务要求了。
果不其然,伶舟对弱者没有兴趣,也不会怜悯。越是强大,越能引起他的好感。
也相对地,更容易在他身边活下来。
外面正是白天。桑洱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爬出被窝,顺着帘布下了地。
想了想,桑洱尝试着化成了人形。
明净的镜中,映出了一张平凡的少女面容。大概是因为吸收了腾蛇的妖丹,桑洱的唇色比之前要红润了几分,气色好看了很多。
桑洱穿好衣服,打理妥当后,就去找伶舟了。
寝殿中,伶舟正支腮坐着,百无聊赖地捻着黑棋子在玩。
这个时间,他没有在睡觉疗伤,看来,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听见廊外的脚步声,伶舟侧目瞥了过去,瞧见日光投来了一道剪影,怔了怔。
那是一个颇为娇小的少女。原形时,她的身体是圆乎乎的,像个炸开的毛球。化人后,却是瘦瘦小小的身材,肤色白皙,面容普通。唯有一双黑白分明、微微上挑的眼眸,含了一丝迥异于凡人的风情。
她没有因为人形和原形的差别而产生迟疑,像平日一样走了进来,坐在了贵妃椅前的软垫上,仰头说“主人,我醒了。”
“你睡得可够久的,已经两天了。”伶舟放下旗子,饶有趣味道“怎么化成了人形”
桑洱的双手放在膝上,说“我想让主人看看我人形的样子。”
“现在感觉怎么样”
桑洱摸了摸肚子,客观描述道“我的妖丹变大了很多。”
“那条腾蛇的道行不浅,你吃了它的妖丹,也算是白得五十年道行了。”伶舟哼笑一声,伸出了手,修长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颌,像是在评判货物好坏一样,端详了她片刻。冷不丁地,他弯腰低头,凑近了她。
阴影覆下,桑洱条件反射地屏住了呼吸。
伶舟侧头,在她的耳畔和脖子的交界处闻了闻。
慢而深的一嗅,像是在辨别她的气味。
说不清是因为这仿若交颈的姿势太暧昧,还是感觉到强者的压迫感,桑洱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脖子,手指微微一紧,后背冒出了一小片鸡皮疙瘩。被摩挲的那一侧耳畔,仿佛也热了几分。
半晌,伶舟才松开手,坐了回去,心情似乎很不错“还行。没把那股蛇腥味儿也引过来。”
他目光一转,睨向她“你还没告诉我,那天的术法是怎么使出来的”
就知道他要问,该来的躲不过。桑洱低头,搬出了她早已打好的腹稿“之前,我给主人收拾库房的时候,看到里面放了很多妖术的书籍。我就随便翻了几页,不知怎么的,就记住了这个术法。那天情急之下,我忽然就使出来了。”
“是吗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高阶妖怪才能用的术法”伶舟沉吟片刻,忽然命令道“你现在再试一次我看看。”
那天晚上,桑洱为了保命,已经耗尽了jj币,怎么可能还使得出来。顶着伶舟的注视,她硬着头皮,装作在努力。几次之后,才泄气地垂下了肩,说“主人,我用不出来了。可能人就是到了紧要关头才能超常发挥吧。”
“你是妖怪,又不是人。”没有探究出答案,伶舟有些许不满。但硬逼也逼不出什么来,最后,他还是说了句“罢了。”
虽说没弄清楚桑洱为何能反常地使出冰棱术,但伶舟并没有真正把这一异状放在心上。因为那种妖术是伤害不了他的。
伶舟没有刨根问底,她应该算蒙混过关了吧
看来,对于那些威胁不了他的东西,伶舟不会有太强的疑心。
桑洱悄悄吁了口气,表面上,神色一派无辜“主人,你要喝茶吗我给你泡茶吧。”
“我不想喝茶。”伶舟懒懒道“你去做那天的鱼汤,我要喝。”
顿了顿,他补充“这次换一种鱼。”
那是伶舟第一次吃人类的食物,明明第一口的味道很奇怪。没想到隔了几天都忘不掉,还越来越想尝。
可能等新鲜感消失就好了。
桑洱点头,拍拍衣服,站了起来“好,我现在出去捉鱼。等天黑了就能吃到了。”
还要等天黑伶舟蹙眉,不太乐意。目光瞥过了她的衣服,才忽然注意到了什么“慢着,你穿的是我的衣服”
桑洱这身衣裳是男式的,比她的身形要整整大了一个尺寸。袖子折了好几折,腰身尽力地收拢,却还是空空的。衣领也开得有点下,露出了一片肌肤。
桑洱的模样称不上美。身子却颇为漂亮。锁骨平而纤细,不见阳光的地方,娇嫩白滑,阴影覆盖着一颗小小的红痣,在衣领边角,若隐若现。
桑洱拽了拽衣服,实话实说“主人,我没有自己的衣服。如果不穿你的,我就只能光着了。除非”
“除非”
“除非让我下山买衣服。”桑洱瞅着他的神色,心里一动,提议道“说起来,森林那条河里,好像就只有那种大白鱼了。不如主人和我一起下山吧山下有很多丰富的食材,主人看中了什么,我们可以直接买回来呀。比我去河里捉鱼要快多了。”
桑洱只不过试探着一提。没想到,伶舟思索了一下,居然点头了。
森林外有瘴气迷阵,若不是非常熟悉此地,下山时很容易迷路。跟着伶舟就没问题了。
由于衣服拖地,鞋子也大了许多,像是踢了两艘船,桑洱维持人形时,没走两步就会被树枝勾住衣服。若以原形走动,步子太小,就会追不上伶舟。
万幸的是,大概是感觉到伶舟的气息,林中游荡的宵小并不敢过来挡路。
又一次被落下,桑洱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便 “嗖”地变成了原形,追了上去,爬到了伶舟的肩上,悄悄看了他一眼。
伶舟瞥了她一眼,没有赶她下来的意思。
桑洱晃了晃小脚丫,安心地坐着了。
乘着伶舟的速度,不消半日,两人就抵达了一座小镇。这里距离伶舟的宫殿非常远。若按寻常人的步速,即使方向不出错,也要不眠不休地走上几天几夜。
街上熙来攘往,连衽成帷。烈日之下,汗流浃背、挑着箩筐的乡民与负着行囊的外乡人擦肩而过。树荫下,妇人用背带背着小孩,个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
买衣服,总得人模人样地进去量体裁衣。在进入镇子前,桑洱就躲在树后化成了人形,穿上刚才塞进乾坤袋的衣服。
在这种偏僻的小地方,伶舟就仿佛掉进了凡人堆的神仙,凤表龙姿,气势夺人,引来了诸多注目。
桑洱与他并肩而行,见状,好奇道“主人,你以前有来过这里吗”
“偶尔吧。”
“那你有遇到过修士吗”
“有。”
越是厉害的妖魔,就越能藏好妖异的气息,隐于市井。即使举止偶尔出现破绽,也只会被人怀疑是魔修。
如果可以看穿伶舟不是纯粹的人类,那对方肯定是很厉害的修士。桑洱睁大眼“什么那你遇到过几次打起来了吗”
“忘了,他们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伶舟的模样不甚在意,忽然,啧了一声“你今天怎么那么吵”
桑洱双眸明亮,认真地笑着说“因为我想了解主人的一切。”
“口气不小。”伶舟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穿过了路口,他停住了步伐,看着前面的铺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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