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092

    随着那声熟悉的“主人”响起, 一个人影从黑魆魆的角落里扑了出来,又柔又暖的身躯直接挂到了伶舟身上。

    这只在数日前就落到了无常门的手里、彻底失去音讯的小妖怪,竟再一次缔造了奇迹, 九死一生, 活着回来了。处变不惊如伶舟,也明显愣住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主人,这件事说来复杂。”桑洱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伶舟的胸膛,仰起脑袋, 瞳眸亮亮的“我被无常门带走后, 找机会从他们手里逃走了。因为猜到了你会来观宁宗, 所以我也混了进来,打算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能找到你”

    这厢, 桑洱正旁若无人地阐述着来龙去脉。

    那厢,离他们不过几米的碎木废墟里, 孟睢痛苦地长吟了一声,抹去了嘴角溢出的鲜血。看见伶舟被那只妖怪抱住了, 孟睢便想趁机开溜, 忍痛爬起身来,慌不择路地往走廊的尽头跑去。

    但伶舟又岂会让他逃跑, 余光瞥去, 冷冷地一扯嘴角。

    孟睢还没跑多远, 一条腿就被魔气卷住了, 整个人被硬生生地拖了回来, 再次被扔回了那破屋子里,后背重重砸在门板的木头上, 扬起满地的烟尘。

    这粗暴无情的对待方式, 看得桑洱眼皮一抽, 仿佛能隔空听见骨头撞击地面、根根变形的声音。

    虽然修仙之人普遍比较抗揍,但这家伙被伶舟当成沙袋、毫不怜惜地扔来扔去,应该也不怎么好了吧。

    “主人,我晚一点再和你说。”桑洱咽了咽唾沫,识趣地松开了手“你先办正事吧。”

    但是,松开他的腰后,她的手却还是习惯性地揪住了伶舟的袍角。

    伶舟瞥了她的手一眼。

    在很久之前,下山做衣服的那回,桑洱曾在裁缝铺里被陌生修士欺负过。

    自那时起,每次跟着他出去,不论是去人界,还是在九冥魔境,这小耗子都会悄悄拉住他的衣角。每次都不敢攥多,只攥住一点点。看他不反对,她就会露出捡到便宜的偷笑,连步伐也雀跃了几分。

    在桑洱被无常门带走后,这一道若有似无的依赖没有了。但不知为何,伶舟还是会偶然分神,瞥一眼自己的衣角,那个熟悉的位置。

    尤其是在他喝不到甘醇的红茶、尝不到鲜甜得恰好的鱼肉,心有不满,又找不到合心意的仆人替代者的时候。

    妖怪已经抓了不少回来,却没一个让伶舟满意的。要么是泡的茶难喝,煮的鱼汤不够甜,要么就是哆哆嗦嗦、没完没了地求饶。看得伶舟心烦,最后只能吃掉它们,眼不见为净。

    这么一对比下来,虽然这只小耗子可有可无,但她的归位,还是让伶舟感到了满意。

    他从来不会去思考复杂的感情,也懒得去想自己偶尔分神的原因。他只需知道,这只小耗子回来了,今后的自己也不会再分神了。

    桑洱注意到伶舟正在看她的手,有点儿惴惴不安。

    难道伶舟不喜欢她在这种场合拉拉扯扯,影响他的施展

    桑洱立刻讪讪松手,还挪远了一点。

    却没想到,她退后了,伶舟反而一皱眉。

    桑洱“”

    桑洱不明所以,又看了一眼他的衣服。

    难道伶舟不喜欢她抓皱了他的衣服,影响他的帅气

    根据自己的理解,桑洱十分狗腿地重新上前,帮伶舟拉了拉外袍,讨好地说“主人,衣服我给你拉好了,一点褶皱都没有了”

    伶舟“”

    这时,远处那片废墟中,传来了声,支起了一个身体。桑洱转头望去,立刻说“主人,快看,他又爬起来了”

    被狠狠抛起、摔落两次,这回,孟睢终于无法利索地逃走了,他晕头转向,冷汗一滴滴地流下来,身上那袭华丽的喜服变得又皱又脏。撑着手肘往外爬,勉强抓到了一张木桌,靠着它坐了起来。

    “咔嚓。”

    来者不疾不徐地跨过了门槛,靴子踩碎了一块小瓷器。

    听见这道声音,孟睢就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门边,一道长长的人影投落在地,几乎遮蔽了惨淡的月光。

    孟睢捂着腹部,弓着身,抬起冷汗密布的头,又惊又惧地瞪着来人。

    伶舟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小叔叔,这么多年不见,你一看到我就跑,可真让人伤心。”

    不知道是否因为半魔的血统,在昏暗的地方,伶舟的眼珠竟似野兽一样,有幽光流转,极为瘆人。

    桑洱站在他后面,注意力终于从眼前的情景转移到了伶舟对孟睢的称呼上。

    小叔叔

    难道说,孟睢是伶舟的生父孟心远的弟弟

    可是,孟心远如果还活着,也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头了。一对兄弟的年纪,怎么会相差那么大几乎对半砍了。

    总不会是孟睢的修为特别高,所以驻颜有术吧。

    仿佛是畏惧与伶舟对视,孟睢目光闪躲,简直是把“心虚”两个字写在了脸上“我、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冤有头债有主,你想要什么东西,自己去找你父亲要,我”

    话还未说完,孟睢就大叫一声,被人一脚踹翻了。胸口传来了沉重踩踏感,他的脸色骤然涨得铁青。

    “看来小叔叔对我确实不太了解。我的耐心一向不多。想装傻充愣,也要挑对人才行。”伶舟踩在孟睢的胸口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在望一只蝼蚁,语气带了几分玩味“你说你什么也不知道。那你这么多年来,为什么还要东躲西藏,不敢见我”

    胸骨微微凹陷了下去,孟睢紧咬牙关,面肌抽颤,眼底爆出了血丝。在死亡的阴影下,他仿佛崩溃了,扯着嗓子,激动地骂道“谁躲你了我只是不想和你这个怪胎扯上关系孟心远当年就应该死在九冥魔境里就应该烂成一堆白骨,永生永世都别回来他敢和魔物苟且,珠胎暗结,还生下你这么恶心的畜生、不人不鬼的玩意儿,居然还有脸回来,我呸”

    不久前,这人还披着一层文质彬彬的皮。原来,真正急眼的时候,什么腌臜话都能吐出来。某些字眼简直脏得难以入耳,桑洱忍不住皱起眉,看了一眼伶舟。

    被人当面骂得如此难听,伶舟的反应倒是相当平静,深不可测的双眸锁定着孟睢扭曲的面容。

    比起愤怒的回击,这种平静深沉的审视更让人恐慌,仿佛在观察猎物的弱点,而在某个时机,突然出击,撕开猎物的喉咙。而猎物永远预测不到那个时机会在什么时候来。

    “孟心远当年从九冥魔境出来后,第一时间就回到了孟家,却被孟家当时的家主也就是你,赶了出来。”伶舟似笑非笑道“你将他赶尽杀绝,却将他带出来的东西据为己有了。让你霸占了那么多年,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听了这段话,仿佛有只手掐住了孟睢的声带,叫骂声卡在了他的喉中。空气陷入了一片突兀的死寂里。

    桑洱睁大了眼眸,虽然暂时还云里雾里的,不过,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应该是孟心远当年抛下伶舟回人界的时候,偷走了伶舟拥有的某个东西听上去,这还是一个绝无仅有的稀世之珍。结果,回到孟家后,他却被弟弟孟睢扫地出门。手里的宝物也没保住,落入了孟睢的口袋。

    孟心远从伶舟那儿偷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猛地,桑洱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对了在九冥魔境里,那条化龙失败的巨大腾蛇曾说过伶舟“身有残缺”,会不会就是在指这件事

    所谓的“残缺”,不是天生的。而是本来就有,却被偷走了

    桑洱的思绪飞快地转动。

    就她的观察而言,伶舟身上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他异常缓慢的心跳。

    这么看来,孟心远偷走的东西,十有八九,和伶舟的心脏有关。

    孟睢和孟心远应该是同一年龄层的人,他看起来这么年轻,会不会就是和他“用”了这个东西有关

    那厢,与伶舟对望了片晌,孟睢的嘴唇终于虚弱地张合了一下“我我没有。”

    “你以为你不承认,我就不知道那个东西在哪里了吗”伶舟的眼底有几分讥诮,指尖淌出黑雾,空气中,一只半透明的手凝聚成型,猛地抓起了孟睢。

    孟睢双脚离地,惊恐地蹬动着,忽然张口,发出了一阵凄惨的叫声。因为伶舟的五指插进了他的胸膛,鲜血飞溅,腥气满溢。

    桑洱头皮发麻。她本以为伶舟是要取孟睢的心,结果并不是。他只是插进了手指。孟睢满头是汗,嚎叫着,从伤口处,散发出了赤色的光芒,犹如滚烫的岩浆在肌肤下流淌、汇聚,绚丽得不可思议。

    等等,这个画面为什么那么熟悉

    桑洱一震。

    她想起来了几天前的那个雨夜,江折容“旧疾”发作时的情景,不就和眼前的一模一样吗唯一区别只在于,在江折容的心脏附近流淌的光芒,比眼前这人还要绚烂浓郁百倍。

    这是怎么回事

    江折容的心脏,和孟睢、伶舟有什么关系

    那丝丝缕缕的赤红色光芒,在孟睢的肌肤下游走、旋转,随即从心口的数个小血洞涌出,在空气里纠缠、扭曲,尽数汇入了伶舟的心脏里。

    强大的力量在空气里涌动,夹杂着尖戾的啸声。在猝不及防下,桑洱也被冲击力推了一把,连连后退,后脑勺“咚”地撞上了柱子。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原文片段浮现在眼前。桑洱捂着胀痛的脑袋,终于“看见”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年,孟心远不愿意一辈子都提心吊胆地活在九冥魔境里。并且一早就打定主意,回到人界后,一定要大肆宣扬自己在九冥魔境里存活的奇迹,好让自己在修仙界青史留名。

    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孟心远绝不能让人知道他和魔物生了个孩子。

    若想永久保密,最一了百了的方法,就是毁灭证据,杀了伶舟。

    对于伶舟,孟心远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共同生活了数年,虎毒不食子,他对伶舟,也不能说没有感情,更下不了杀手。

    可惜,这么一点稀薄的父子情,分量太轻了。远远比不过孟心远想要的那个扬名立万、受人景仰的未来。

    虽然伶舟继承了半魔血统,但毕竟当时年纪还小。孟心远知道,自己离开之后,伶舟活下来的概率不大,很可能会被其它魔物吃掉。

    当然,凡事没有必然。孟心远也考虑过,如果伶舟没死,还独自在九冥魔境长大了,可想而知,他会变成何等恐怖的存在。

    到底是做了亏心事,孟心远担忧,如果伶舟活了下来,有朝一日也离开了九冥魔境,会记恨他今天的抛弃,找他麻烦。

    于是,孟心远一不做二不休,狠下心来,利用邪法,剥离了伶舟的心魂,偷偷带走了。

    心魂乃人神之精髓。失去了它,人的心脏会渐渐失常,走向慢性死亡。

    但是,孟心远没有想到,强大的妖魔的内丹也可以充当兴奋剂,维持伶舟的心脏的正常运行。

    这是伶舟在心病第一次发作时偶尔发现的。这就是这么多年来,伶舟时不时就会去九冥魔境走一圈,猎杀强大魔物的原因。

    心魂被偷走了,受影响的不止有身体,还有感情。

    因为心魂残缺,伶舟与寻常人相差甚远,他冷酷无情,独来独往,几乎没有感情,只以兽性本能生存。

    除非心魂回归,不然,伶舟永远都不会拥有正常人一样丰富的感情。

    但没有感情,不代表伶舟不会记仇。记仇可不是感情本能,而是生物本能。

    孟心远偷走伶舟的心魂,一来是存了让这个孩子自然心衰、慢性死去的心思。二来,也是留作防身的筹码他估计还有一些秘密的后招。万一伶舟还是找上门来了,他也可以用伶舟的心魂来牵制对方的行动,以求自保。

    按照孟心远的预想,他带着“在九冥魔境里存活几年”的传奇故事、以及一大堆奇珍异草回家,一定会受到族人重视,还可以将当时名不经传的孟家振兴起来,甚至跃升为仙门大族。

    可惜,他料错了自己的弟弟孟睢的反应。

    孟睢是当时的家主。失踪的兄长居然没死,还野心勃勃、载誉而归。这事儿一旦传开,孟睢现在的家主地位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为了摸清孟心远的底牌,孟睢表面装作真心支持对方,取得了对方的信任。

    某一次,两人一起喝酒时,孟心远说漏了嘴,透露出自己在九冥魔境里有一个儿子。

    底牌摸得差不多了,孟睢就出手暗算了孟心远,占了对方的法宝,还将对方逐出了家门。

    当然,他没忘记将孟心远和魔物苟合的丑事在家族内宣扬了一通,还借此威胁孟心远如果他敢回来报复,这件丑事,很快就不止孟家人知道了,还会传遍仙门百家。

    伶舟的心魂,混在那堆宝物里,就这样落入了孟睢的手里。

    孟睢并不知道这东西有其它用处,譬如可以拿来做威胁伶舟的把柄。毕竟是半魔的心魂,想着或许有大补之效,孟睢就贪婪地吃下了它。所以,这厮明明已经很老了,外表却只有五十岁上下伶舟的寿命那么长,他的心魂自然也有强大的延寿作用。

    但福祸相依。因为这一批九冥魔境的法宝,孟家内部也不再平和。争夺、内斗持续了数年,这个小家族非但没有振兴,还逐渐走向了分裂、消亡。

    孟睢的家主也当不成了,他打算换个地方生活。

    也是在这时,他翻阅了孟心远留下的手札,才得知这心魂是孟睢偷回来的。再兼之,当时的伶舟已经从九冥魔境出来了,其半魔身份,在修仙界引发了颇多传言,只是都没有得到证实。

    结合这本手札,孟睢立刻就意识到了,传言里的半魔,就是孟心远的儿子。

    在早年,两人就因心魂一事交过手。孟睢侥幸逃脱后,吓了个半死,于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四处躲避,隐姓埋名,唯恐伶舟会再次找到他。

    直到近年,伶舟很久没有大动作了,连一点儿风声都打听不到。孟睢就以为,伶舟已经像孟心远的手札里写的那样,因为心魂被夺而衰亡了。没了伶舟,孟睢终于蠢蠢欲动地冒头了,还当上了观宁宗的乘龙快婿这要是在从前,孟睢可没胆子这样大出风头。

    无数模糊的画面在碎裂重组,桑洱的眼睛仿佛被星火所迷,她捂着眼,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那个孟心远也太虚伪了。想杀子,却不愿意承担那份罪恶感。嘴上说得好听,什么虎毒不食子、动不了手,实际上,这家伙做的每一件事把伶舟扔在九冥魔境、偷走心魂,哪一件不是为了把伶舟置于死地区别只在于没有亲手捅刀而已。

    视线慢慢恢复了清晰,桑洱发现自己倒在了地上。她坐起来,发现刚才被魔气掐住脖颈、悬在半空的孟睢,已经被伶舟松开了。

    失去了心魂的加持,孟睢的苍老之态,在一瞬间就爆发了出来,青丝褪成了白发,方才还只是有几分阴沉的中年人面孔,在迅速垮塌,眼眶迅速凹陷,牙齿内瘪,肌肤发皱,生出了黑黑褐褐的老人斑,几息之间,就成了一个骷髅般的老头。

    仿佛不能接受自己的模样变化,孟睢崩溃地抱着头,“啊啊”地怒叫了起来。

    桑洱内心一紧,目光很快从他的面容挪到了他的胸口处。

    孟睢的衣衫还没束好,可见胸口肌肤上,残存着五个血洞。但那些岩浆一样的红光,已经消失不见了。

    但刚才总不会是她看错了吧

    而吸收了自己的心魂后,伶舟的状态似乎也不太妙,忽然,他踉跄了一下,倒退了半步。桑洱连忙跑上去搀住他,急道“主人,你没事吧”

    “”伶舟站稳之后,眉心紧皱,手轻按在心口,探了三息,脸色骤然难看了起来“这心魂为什么不全”

    心魂不全

    桑洱一愣。地上的孟睢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带着道尽途穷时的癫狂,比夜枭的嘶叫更难听。

    伶舟捂着心口,目光冷森森的“你笑什么”

    孟睢笑得面肌都在抽颤,无比狰狞“不全这心魂当然不全了没错,我当年是暗算了孟心远但你以为孟心远就没有防着我吗当年他和我说,他将你的心魂藏在了千秋瓶里,还故意在我面前装作把那个东西看得很紧。其实瓶中只有一缕淡薄的心魂,是他专门用来迷惑我的大部分的心魂在孟心远离家时就已经被他带走了,现在根本就不知道落到了谁的手里”

    说到这里,孟睢就忍不住咬牙切齿,隐隐露出了几分嫉妒和不甘。想必是想到了,自己不过占了一点心魂的甜头,就能延寿数十年。真正得到了大部分心魂的那个人,不知该有多么幸运

    伶舟重重地咳了一声,嘴角溢出了血,高大的身子也猛地一落。

    “主人”桑洱从来没见过伶舟这么弱势的模样,有点慌了,勉强撑住了他的胸膛,一摸他的手,就发现他的手冷得像冰块。

    “呵呵,很难受吧我当年吃下你的心魂,心窍受蒙,灵力也颠荡了快两个月。”孟睢看着自己皱巴巴的双手,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我只是运气不好,被孟心远蒙骗了,如果余下的心魂都给了我,我绝不至于会落到这一步田地”

    余下的心魂。

    听到这里,桑洱面上不显,心脏却是剧烈鼓动了起来。

    因为她已经猜到了,余下的心魂在谁身上了。

    江家的仆人曾说过,江折夜与江折容小时候都生过一场大病。本来两个都活不下去,却又奇迹地双双恢复了健康。江折夜在还有一息尚存时被救了回来。江折容则是直接断了气,下葬了两天才复生的。

    想来,这应该是因为伶舟的心魂,那不属于人类的强大力量,为其扭转了死亡的命运。

    只是,桑洱想不通,孟心远是怎么和江家这对双生子扯上关系的。

    当年江家双子出事时,江折夜只有五岁,断不可能从孟心远手里抢到心魂这种东西,去救自己的弟弟。

    看来,孟心远被逐出家门后,一定和江家发生了一些恩怨。具体是什么事,目前还不能得知。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听见,从那灯火明亮的遥远的正厅里,传来了起此彼伏的惊叫声,模模糊糊地夹杂着尖利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小心”

    “那只獓狠发狂了快跑”

    听到了这阵混乱的喧哗声,那本来已经万念俱灰的孟睢,浮肿的眼皮一抖,竟泛起了一丝绝处逢生的精光,竟忽然从地上窜起,冲向了大厅。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主线剧情回收心魂,请协助伶舟,从獓狠的身上,将孟睢偷走的心魂的最后1回收。”

    心魂獓狠的身上

    在冥冥中,桑洱脑海里的迷雾,仿佛突然被一只大手拨开,豁然开朗。

    她明白了。

    “主人,我刚才偷听到孟睢和他的仆人说话,他们暗中对那只獓狠做了一点手脚,我可能猜到他的诡计了”桑洱用力地抓住伶舟的手,大声说“孟睢一定是在獓狠的身体里放入了一缕心魂,来操控獓狠发狂,再让它最终伏诛在自己的剑下。他现在穷途末路,肯定是在打那缕心魂的主意。我们不能让他得逞,一定要比他更快抢回这缕心魂”

    观宁宗的人都知道,这只獓狠已经被关押在地牢很长时间了,力量被法阵削弱得很严重,不可能会突然当众发狂。但他们预料不到,孟睢会耍阴招。在猝不及防之下,商献定然会被它重伤。

    所以,孟睢才会笃定商献斩杀不了獓狠,而他自己,则会成为那个“挺身而出”的英雄,还能当众谱写一段勇斗獓狠、救下岳父的美谈。

    而且,他敢这么做,一定是有办法控制獓狠,让它不伤害自己,并配合自己演戏。

    现在,孟睢跑去宴会厅,肯定是想拿回放在獓狠身上的那缕心魂。只要拿回来了,哪怕他不能变回五十岁的模样,也足够他逃走了。

    伶舟抹了抹唇角的血,沉声道“走这边”

    宴会正厅。

    今晚的这场盛大的婚事,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好好的。可到了行礼前夕,侍女们去暖阁迎接新娘时,就发现新娘失踪了,椅子上只剩下一件大红婚袍。

    侍女们惊慌失措,跑去汇报宗主。结果这时,又有另一波人跑来,急切地说找不到新郎了。

    关键时刻,事情出了荒唐的岔子。外面宾客满堂,都在等着吃酒,商献只好命人去寻找一对新人,同时,将后面的环节提上来,稳住场面。

    当那只被囚在笼中的獓狠被带出来、放在大厅中央时,现场的宾客都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獓狠体型庞大,仿佛一座小山,相貌如牛,长了四只雪白的弯角,浑身披满了黑棕色的长毛,窝于笼中喘气。笼上贴满了符咒,可以看出来,它已经被法阵压制住了,但通身的气势,依然不容小觑。

    按照计划,商献将当众斩杀它。谁知,就在商献以剑风扫开法阵时,这奄奄一息的獓狠,竟突然发狂了,发出了低沉凶悍的咆哮声。不知哪来的力量,挣脱了铁索,横冲直撞,将商献狠狠撞飞了出去。血盆大口一张,就吞下了几个来拦它的活人。

    一见血,婚宴现场顿时大乱。惊惧的叫声几乎掀翻了屋顶。一些修士本来还想追上去围攻它,却因本宗有不少弟子受伤了,还是选择了先看顾自己的人。

    就是这么一犹豫,那獓狠就冲出了宴会厅,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

    观宁宗外面设了结界,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撞破的。这獓狠应该跑不下山。但这片山头太大了,该怎么定位它,是一个大问题。

    别人不知道怎么找它,孟睢却有法子。桑洱和伶舟追索着孟睢的血气,抵达了后山,这缕血气就断了。前方有一个灯火明亮的宴客厅,里头传出了桌子被打翻、杯盏碎一地的声音。

    桑洱和伶舟追了上去。这宴会厅里空无一人,满地狼藉,窗帘布也被扯下了一半。在正中央,一头长毛凶兽正在撕扯着一块肉,肉上还连着带衣服的残肢。

    听见了脚步声,獓狠缓缓地转过了头来,眼眸血红,黏答答的涎水从那密密麻麻的尖牙里淌出。

    受到动物畏强本能的影响,被它这双眼眸一锁定,桑洱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但还是说“主人,你现在不舒服,我帮你一起打吧”

    “退后”伶舟似乎嫌弃她拖自己后腿,根本没有采纳她的建议,将她一掌拍,就迎了上去

    一个半魔,一只凶兽打得天昏地暗。为免被殃及,桑洱躲到了房间角落,紧张地看着战况。心魂的融合让伶舟痛苦不堪,他的动作比起平时也迟缓了几分,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好在,到了最后,他还是胜了。

    獓狠的心窝被掏了一个大洞,喘着粗气,倒在了门边。

    伶舟也闷哼了一声,跪在了地上。桑洱见状,立刻跑出去,搀住了他。

    这时,一缕亮光出现在了桑洱的眼角。原来,獓狠的心脏附近,涌出了一团雾烟色的东西,里面包裹着一缕赤色的流光。

    那就是伶舟的心魂

    这獓狠还没有死绝,前足发抖,愣是撑着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逃向了后山。

    伶舟的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抿紧唇,还要去追。桑洱按住了他的肩,说“主人,你受伤了,不要乱动,就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拿”

    “你”

    不等伶舟同意,桑洱就拔腿冲了出去。

    那只獓狠受了重伤,应当跑不远。但花园里的植物很茂密,它的身影消失得很快。好在,桑洱嗅觉灵敏,循着浓郁的血味,追到了黑漆漆的花园一角,忽然感觉到冷风袭来。

    桑洱瞳孔微缩,立刻闪身躲开,同时用手去挡。但还是被一只利角撞到了腰。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她痛得四肢一缩,滚到了远处“呜”

    下一瞬,头顶又阴影袭来。獓狠的前爪凶狠地朝她的脑袋拍来。桑洱凭着本能滚到了一边,同时忍痛送出一股妖力。

    獓狠的前爪稍一错位,擦着她的耳根重重落下。一瞬间,几块青石板就烂了。只差那么半寸,被拍碎的就是桑洱的头了。

    桑洱趁机爬起,继续后退,惊险而勉强地闪避着獓狠的攻击。

    这玩意儿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即便拖着半截肠子,死前发狂,也绝不是她能正面迎战的,只能用拖字诀,硬生生地拖死它了。

    因为彼此力量悬殊,桑洱尽量不和獓狠接触,只是不断地与它周旋,但光是两三个回合,就耗了她不少妖力,还被劲风扫倒,撞到了树上,眼前直发黑。

    好在,这个时候,这只獓狠终于耗尽最后的力气,长鸣一声,倒在了她的旁边,沉甸甸的一直前爪,还恰好压住了桑洱的一条腿。

    这是终于死了吗桑洱撑起了上半身,使劲地抱着腿,往外抽。这东西怎么连一条腿都这么沉

    这时,对面的草丛“沙沙”响了响,突然钻出了一个人影,正是孟睢。

    孟睢目光一定,也看到了缭绕在獓狠身上的那缕心魂。

    桑洱“”

    她熬到现在,可不是为了让这家伙坐收渔翁之利的。顾不上抽腿了,桑洱率先探身,抓住了那缕心魂。

    那厢,孟睢看到她的动作,勃然大怒,捡起了旁边的断剑,朝她捅来“把它给我”

    腿被压住了,桑洱跑不了。为了不被他抢走心魂,情急之下,她只能闭眼将这缕心魂吞了下去。一瞬间,她的肚子就是一沉,仿佛进了一颗滚烫的火球。

    一瞬间,孟睢的冷刃已到眼前。桑洱勉强地汇聚起一股妖力,准备咬牙顶住他的攻击。

    谁知,就在此时,他们头上方,不知有个什么东西跳过。悬在花园上空的一盏摇摇晃晃的小灯,被这黑影一撞,就这样不偏不倚地掉了下来,砸中了孟睢。

    “咣当”一声,孟睢痛呼一声,被狠狠地砸趴在了地上,好半晌都爬不起来。

    桑洱“”

    什么东西救了她

    桑洱惊异地抬头,才发现,那踩踏了灯盏的黑影,就是商采薇养的那只猫。

    原来她错怪了系统。系统没有胡乱给支线任务取名,这一出,不就是猫的报恩了么

    可惜这一下并没有了结孟睢。当桑洱抽出自己发麻的腿时,孟睢也再次爬起来了。

    似乎将所有生的希望都赌在了那缕心魂上,重伤至此,他还是爆发出了惊人的抢夺欲,怒吼“你竟敢用妖法偷袭我把心魂拿来”

    桑洱猛地后退。变故在这时遽然发生后方那只本已咽气的獓狠,突然睁开了眼睛,张开大口,狠狠地咬住了孟睢的腰。

    断剑落了地。孟睢眼珠子瞪大,身子断成了两截,终于死透了。

    桑洱喘息着,一颗心脏重重落了地。

    刚才,并不是这只獓狠突然发善心救她。

    而是因为,最后关头,她的脑海里加载出了原文。桑洱急中生智,运用了修改原文的奖励,把孟睢最后重伤了桑桑这句话,改成了孟睢最后被獓狠咬死,以恶制恶,这才脱了身。

    伶舟还在那个宴会厅里,桑洱知道自己要快点回去,可走到水池边,她就撑不住了。或许是那缕心魂的副作用,她的腹部很热,四肢却极冷,忍不住趴在了石栏旁,蜷缩起了身体。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江折容的声音“桑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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