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118

    猝然间, 一个让桑洱有点慌乱的猜测,浮上了心头难不成进入幻境后,她的脸没有跟着一起变成10的样子

    若是如此, 在她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 就该露馅了。

    好在,这明光灿灿的裁缝铺里,有一面铜镜立在墙边。镜中映出一张平凡而白净的面容。

    桑洱望着镜中人,眨了眨眼,里面那双小挑眼也跟着眨了眨。

    还好, 只是虚惊一场。她如今是10的模样。

    也是。这个幻境可是伶舟的主场。客随主便,别人进了他的幻境, 饰演他眼中的任意一个角色, 模样肯定也会根据他的想法发生变化。

    既然外表没出问题, 伶舟为什么还盯着她不放呢

    没等桑洱弄明白其中的缘由,面前的女掌柜,就已经像当年那样, 笑着推荐他们买镯子了“既然已经做了婚衣, 两位要不要顺带也看看饰物呢公子,你方才看的那个金镯子, 就很配这位姑娘啊。”

    桑洱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指的那只金镯子。

    又是一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

    这是伶舟送她的唯一一份男女之间的礼物。可惜, 后来到了云中城,和江折容上街时,这镯子被小贼偷走了。

    如今, 怀梦藤居然将这只金镯子还原出了当年的样式。连最精细的花纹也没放过。

    这幻境是依照伶舟的灵识来塑造的吧。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居然还记得住这个镯子的模样

    桑洱有点儿疑惑, 抱着伶舟的手臂, 仰起头,就发现伶舟总算不再盯着她看了。

    他垂首,望着手中圆圆的小金镯,指节用力,微微发白。喉咙咽了下,声音有点儿沙哑“好,买。”

    “”

    买镯子是过去的重演。但伶舟说的话,却跟过去有一点不同。

    也许,幻境不会太苛责细节。

    走出了裁缝铺,桴石镇的大街上,路人都是一道道黑色的影子。桑洱可以感觉到他们在笑、在说话,可他们的五官却像蒙了一层雾气,远远没有裁缝铺的女掌柜看着生动。

    看来,幻境里的事物有多清晰,只取决于伶舟对他们的印象的深浅。

    在过去的这会儿,桑洱应该像一只招摇又神气的小孔雀,拖着伶舟满大街跑,每遇到一个路人,都要喜气洋洋地宣布他们要成亲的事。

    街上的行人都面容模糊,实在有点诡异。但为了不被伶舟发现自己是真人,桑洱还是努力地忽略了他们的样子,和过去一样,每见到一个人,就做出兴高采烈的模样“对,我们要成亲啦”

    “我马上要当他的媳妇儿啦”

    除了这些路人的样子,还有一点让桑洱很不习惯,那就是伶舟他仿佛被魇住了,从裁缝铺出来后,不管走到了哪里,都一直看着她,也只晓得专注地看着她。

    就像不愿意错过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害怕一眨眼她就没了,要将她的一颦一笑,都收入心底。

    这种缱绻又深重的目光,让桑洱侧颊有点烫,既觉得难为情,也很困惑。

    她应该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伶舟到底怎么了

    而且,在以前,面对她满大街撒欢、口头上坐实双方夫妻关系的举动,伶舟是不置可否的,只是被她拉着,配合她胡闹而已。

    但现在,伶舟却主动牵起了桑洱的手,还执拗地要和她十指紧扣。手心渗着热汗,有些颤意,也很有力,让她怎么蹦蹦跳跳,也没法离开他身边半步。

    手完全被他包裹了起来,桑洱有点不习惯。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抓得那么紧,是怕她走丢吗

    从街头走到了街尾,两旁的路人如烟散去。幻境又开始改变了。

    看来,幻境并不会像流水账一样展示记忆,只会挑其中一些重要的情境来映现。

    接下来,比较重要的一幕,应该就是月老庙拜堂那一段了。幻境里的伶舟是在那时恢复灵识的,幻境外的伶舟,会不会也在同一时刻醒来呢

    但桑洱却猜错了。

    他们在月老庙拜堂的那一段,竟出现了一段空白,没有被呈现出来。

    就像是梦境的主人,一点都不想回忆这段一样。

    空白持续了好一会儿,桑洱以为幻境即将要碎裂了,或者,马上要接上他们坐船回行止山的那一段。却没想到,眼前的景物如水波似的,晃了几下,她已摇身一变,穿着火红的婚衣,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此处并非山里的月老庙,而是一间简陋的小喜堂。

    桑洱抬眸,不禁愕然。

    这里居然是江折容关着她的地方。

    确切来说,是她和江折容成亲之前,她换衣服、休息的那个房间。

    隔着华丽的婚衣,膝上传来了压感。桑洱顶着沉甸甸的珠冠,低头,就是一呆。

    新郎伏在她的膝上,却不再是当时的江折容,而变成了披着艳红长袍的伶舟。

    此处是伶舟的幻境,却渗入了江折容的记忆。

    这是不是说明了,在融合心魂之后,伶舟一定得到了江家双子的所有回忆。

    不然,他也不可能描画出这个房间的模样,还有当时江折容趴在她膝上的姿态。

    那场以“你配当我的妻子吗”这句话宣告结束的月老庙婚礼,被一股自欺欺人的力量抹去了,替换为了顺利完婚的结局。

    那么,伶舟为什么要这样呢

    “”

    桑洱白皙的手指攥紧了袖子,内心隐隐浮出了一个念头,茫然又有些心慌。

    现在的情况已经乱套了,她该怎么反应才好难不成要硬着头皮,把她和江折容的对话都对着伶舟复述一次

    说起来,以前在九冥魔境的时候,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她曾经披着冯桑的马甲,误入了谢持风的梦魇。

    那时候的梦魇已经被谢持风控制着了,所以,梦魇里的一切,虽然脱离了实际,却都是顺着谢持风的心意去发展的。

    现在应该也一样。

    既然这个幻境是以伶舟的心绪为主导的,她最好按照他希望的方向,去给出回答。

    这时,桑洱看见,她膝上的伶舟眼皮轻轻颤了下,醒了过来。

    一睁眼,看到桑洱穿着嫁衣,笑盈盈地看着他,伶舟顿时像被人点了穴道,眸光微闪。

    那种仿佛坠入了美梦里的欣喜若狂,又担心伸出手就会戳破的患得患失,让桑洱有些无所适从。总不能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坐到天荒地老。于是,桑洱试探着问“怎么了”

    “”伶舟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下,哑声道“没什么,就是做了个很真实的噩梦。”

    想起伶舟在现实里梦呓的模样,桑洱皱眉,忍不住问道“什么噩梦”

    伶舟却不说话了,下颌略微发紧,唇也抿成了一道直线。

    他不愿意回答,桑洱也不好勉强他,决定顺应此刻的情景,安慰他一两句,就伸出手,摸了摸伶舟的脸,认真地说“你别想太多了,噩梦和现实是相反的。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我都要当你媳妇儿了,你还想那些噩梦”

    话未说完,她就突然被拥住了。

    头顶上方,传来了伶舟闷闷的、嘶哑的声音“能不能再说一次。”

    桑洱懵了一懵,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主要是因为,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我要当你媳妇儿了。”

    出于直觉,桑洱轻轻地重复了这一句。

    语声落下,大梦初醒。

    桑洱醒了,发现自己依然躺在了那片裂谷的地上,头上不远处,是地震之后堆砌起来的巨石。日光从石头的缝隙照入,落在了她身上。

    原来已经天亮了。

    怀梦藤天亮了就会停止散发香气,所以,梦也自然醒来了吧。

    桑洱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眶,忽然感觉到手腕有点麻,连忙捊起袖子。对着日光,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出现了一道弯月状的红印子和怀梦藤的花瓣形状很像。

    桑洱用指腹擦了它几下,却擦不掉“系统,你不是说怀梦藤不会害人的吗这是什么东西”

    系统“这是吸过它的香气、入了幻境的印记,不必理会,过几天就会消失的。”

    桑洱这才放心了点儿,想了想,将袖子拉回了原位。

    这个印记,一定不能让伶舟发现。

    桑洱回过头,看到伶舟还在沉睡,不知是伤势的缘故,还是因为他是幻境的主导者,受了影响。

    但现在都天亮了,桑洱有点担心另外三个人的安危,只能去叫醒伶舟了。

    或许是受了骤变的环境影响,这一夜,伶舟闭上眼后,浅梦里浮出了许多过去的事。

    十三年前,他怀着满腔仇烈之火,杀死了那对占据了他的心魂、又疑似挖走了桑桑的妖丹的双生子。

    两股逸走多年的心魂,因此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它们作为人类时,即是名为江折夜与江折容那二十年间,所有的回忆与爱恨,也在一瞬间涌向了伶舟。

    澎湃汹涌,令他难以招架。

    在那些记忆里,伶舟看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他看到了小妖怪桑桑和江家兄弟的缘起,看到了她被江折容收留的画面,看到了他们在云中的生活,还有最后,她心甘情愿地嫁给江折容,并为他献出了妖丹

    原来,他曾经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改写命运,却全都被自己放过了。兜兜转转,最终的结局,是他一手造就的如果在沙丘城他没有无情地抛下了桑桑,她就不会被江折容救起,也不会和江折夜产生交集。

    若没有这一缘起,两年后,她就不会瞒着他救下江折夜。

    而她和那两兄弟在云中城的日子,更是令他妒火中烧,在恨戾之中,又产生了一种仿佛已经被她放弃了的彻骨恐惧。

    而且,在他收回心魂的最初几年,两股心魂仍保留着作为人的自主意识,它们在他的脑海里叫嚣着不服气,问凭什么凭什么它们要服从他

    它们不愿融入他的心,还总会嘲笑他

    “那时候的桑桑答应嫁给我们,可不知道我们也是你的感情。”

    “她就是明明白白地放弃了你,选了我们。”

    一声声的嘲讽、刺激、报复,犹如在剜他心肝。可伶舟又做不到封闭它们。

    因为,桑桑很少来他的梦里看他。

    零星的几次出现,也没有再笑眼弯弯地说着要嫁给他、和他生孩子那些话。她只留给了他一个冷漠的,奔向别人的背影。或是对着他一遍遍地摇头,认真地纠正“我不是你媳妇儿,我只是你的仆人”。

    在很想念她的时候,他就只能自虐一般,透过江氏兄弟的回忆,去窥见昔日那个会笑会闹的她。

    那段时间,他总是头痛欲裂,长时间地闭关。花了足足几年时间,才让两股心魂的自我意识平息下来。

    期间,宓银为了他东奔西跑,也找裴渡帮了不少忙。

    因此,在几年后,裴渡突然来找他帮忙招魂。为了还当时的人情,他痛快地答应了。

    心魂归顺他之后,在他脑海里吵嚷的折磨变少了。

    同时一起变少的,还有桑桑。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梦里看他了。

    直到这天晚上,他竟久违地在梦里再见到了她。而且,仿佛天意垂怜,这次梦里的她,还是那个仍对他心存爱意和期待的她。

    他贪婪得不愿醒来,想多看看她的脸。

    但美梦终有尽时。

    迷糊间,感觉到了推力,伶舟缓缓睁开眼,在一阵空茫的哀恸后,他的头又开始痛了。

    一个少女坐在他旁边,有点担心地看着他“魔修大人,已经天亮了,我们该走了。”

    “”

    伶舟坐起身来,一低头,就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印痕。同时,察觉到了什么,他抬手,一触眼角,竟摸到了一些风干后的润意。

    一怔之后,他脸色微变,仿佛有点难堪,冷冷地看向了桑洱“昨晚你看到了什么”

    伶舟的自尊心那么强,桑洱哪敢说实话,装傻道“啊魔修大人,你指什么难道昨晚有妖蚺袭击我们吗我睡得可好了,一睁眼一闭眼天就亮了,什么都没听到,刚刚才醒的。”

    一边说,桑洱一边悄悄地将手背在身后,下拉衣袖,把那个印记遮得更严实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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