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119

    角落里的那株怀梦藤, 在停止散发香气后,整株植物都偃旗息鼓,花苞也跟着收缩了, 看起来就和外面那些会捕食的植物差不多, 平平无奇。

    伶舟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余光扫了它一眼。

    一刹那,桑洱有点儿紧张。

    好在,伶舟很快就冷漠地移开了目光, 往外走去了。

    也对,伶舟本来就没见过这玩意儿, 又没有被它攻击过。醒来之后, 大概只会觉得那个幻境, 是一个随机生成的梦吧。

    桑洱暗暗松了口气。

    别说伶舟了,她要是没有系统告诉她这是怀梦藤,估计也不会格外注意它。

    天亮之后, 这片深谷里依然弥漫着挥之不散的雾气。野草茵茵, 乱石断流,到处都是砸碎的石头, 倒塌的植物,被压扁的魔物尸体。可好歹透下了几分光线。

    昨天晚上, 在黑暗里蠢蠢欲动、互相残杀的妖魔怪物,被光线一照,都躲回了各自的巢穴里。

    平静的表象, 勉强恢复了。

    走到一片高地上, 伶舟一弹指, 放出了一种特殊的信号那是一种用黑雾凝成的飞鸟。

    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桑洱窥探到了自己的秘密, 让他感到不快,这一路上,伶舟都绷着俊脸,没有看她一眼。

    桑洱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仰起头,思绪放空。

    说起来,自从她绑定系统、进入这个世界以后,一直都有一条主线剧情,清晰地指引着她的方向,给她画出条条框框,告诉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同时,不管她做什么事,系统都会用数字和百分比来衡量她的完成度。

    这些待遇,一方面让桑洱心中有数,成竹在胸。另一方面,也是在不断地提醒她,她和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是不一样的。

    但现在,原文崩坏了,正牌女主缺席,桑洱被留在了这个世界,前方却已经没有了任何剧情提示。

    桑洱生平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仿佛是从这一刻开始,她才真正地融进了这个世界里,不再是一个从天上俯瞰众人的悲欢喜乐、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她现在和伶舟、裴渡等人是一样的,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走向不确定的明天。

    因为没了主线剧情,也还没找到消除最后1000点炮灰值的方法,桑洱已经很久没有查看过系统面板了。

    这会儿,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桑洱随手打开面板,瞄了一眼。

    她没抱任何希望那个数字会变化。所以,在看清面板的那一刻,不可思议的情绪,瞬间以十倍速度暴涨,占满了她的胸膛。

    炮灰值居然减少了。

    三天前分明还是10005000,现在却是8805000。

    桑洱“”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她没收到系统的提示音

    系统“宿主,这1000点炮灰值不与主线剧情挂钩,所以任何变化,都没有提示音。”

    桑洱急切道“那你至少告诉我,是什么事情触发了它的减少机制吧”

    系统“宿主,这需要你自己去摸索。”

    桑洱“”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主人”

    桑洱跳了起来,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正赶向这边。

    万幸的是,经过昨晚的地震,裴渡、宓银、师逢灯都还活着,只付出了轻伤的代价。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众人汇合后,就原路返回,离开了这个危险的地方。

    师逢灯之后还有事,分到属于他的那一份报酬后,就笑眯眯地冲他们挥挥手,道别了“下次再见了,我走那边”

    至于桑洱,作为一只半路加入的弱小妖怪,不仅立了功,还福大命大地活到了最后。宓银对她刮目相看,竟决定带她回行止山,一展臂,就勾住了桑洱的脖子,笑嘻嘻地说“我看你也是个可塑之才,以后就跟着我混吧。”

    这个世道,拳头硬的人才有地位。桑洱摘不掉脖子上的黑色项圈,只能服从宓银,跟她回行止山。

    不过,细究起来,这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因为桑洱复盘了一下这两天的事儿被宓银抓来,看到裴渡在溪边呕吐,和他们四人一起打怪,和伶舟一起被困在石头堆里说不定,“和曾经的攻略对象接触”,就是让炮灰值变少的条件之一。

    跟着宓银,保持和裴渡、伶舟的接触,也许就能摸索出炮灰值的变动规律,找到回家的方法了。

    伶舟和裴渡没有明说他们的交易内容,但桑洱推断出,裴渡是自愿变成现在的样子的,而且,伶舟应该帮了他不少忙。

    这一趟,裴渡也与他们同行,一起回了行止山。

    春去冬来,花开叶落,一晃十三年过去了,行止山上的时间,却好像静止了。

    孤峰、茂密的桃花林、老树根、布满青苔的石道、她经常捉鱼的溪涧、粼粼泛光的结界、还有山巅的宫殿一切都依然静默地伫立在原地。

    进结界的时候,桑洱惊讶地发现,这结界的通行密令,居然变回了她熟悉的那一个。

    在修仙界,每一个结界都是独一无二的,通行密令一改,它打开时的样子也会产生变化。有的结界像波平如镜的水面被风吹皱,有的结界像绚丽的烟火划开夜空。桑洱根本不用凑上去,离得远远的,就看出它又变回去了。

    要知道,十三年前,伶舟就已经改掉了这个通行密令。所以,当她拖着半死的身躯回来找他时,被结界挡在了外面,爬不进去。

    当然,桑洱也能理解伶舟的做法。因为那时候的她已经不是伶舟的仆人了。

    寻常人家,辞退了保姆,也会换把门锁。这是很正常的事。

    可伶舟为什么又把这个结界改回去了呢

    桑洱垂眼,往口中塞了一颗炒得香喷喷的瓜子,“咔嚓”地咬开了壳。

    他总不至于那么傻,以为小妖怪10还会回来,这一次不想再把她挡在外面了,才做了这个改动的吧。

    她都灰飞烟灭了,伶舟是最清楚的。

    宓银把桑洱带回来,并不是要把她塞给伶舟、让桑洱和自己平起平坐。而是打算把桑洱收为随行小弟,以后去到哪里,就把桑洱带到哪里。

    最近,宓银恰好要在行止山待一段日子。所以,桑洱也被她安排着,住进了宫殿里。

    宫殿里很大很空,布局并未大改。不过,以前桑洱还在的时候,因为她的个人喜好,宫殿会布置得更通透明亮。而现在,很多院子和房门都锁起来了,显得阴森、清冷而寥落。花园里长满了杂草,也许久没有修剪过了。

    一回来,裴渡和伶舟就不见了踪影。

    宓银带着桑洱穿过走廊,指着一个闲置的房间,道“你就先住在这里吧。”

    桑洱乖乖地点头。

    “这座宫殿的大多数地方,还有外面的树林,只要不出结界,你都可以去。”宓银话锋一转,不忘警告了一番“但是,千万不要去打扰我的主人。要是你惹怒了主人,被他吃了,我可救不了你。”

    等宓银消失在了长廊尽头,桑洱转身进了房间。这里和她以前住的那个房间的布局很相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木味,用具倒是一应俱全。

    桑洱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床铺。然后,装作好奇陌生环境,到处逛了一下,趁着周围没人,悄悄进了藏书房。

    当年,伶舟喜欢抢夺宝物,却懒得收拾库房。不管多贵重的东西,在他手里,都难逃被堆作一团的命运。桑洱看不下去,就把东西分门别类地收拾了一下。反正这里地方大、房间多,分得再细致也没问题。

    藏书房里,放的就是卷轴、古书、秘籍之类的东西。

    伶舟和宓银都不爱看书,平时几乎不来这里。

    因为里面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藏书房的门从来不上锁。

    桑洱轻易地潜了进去。反正旁边没人,她也不必再装模作样了。一掩上门,就直奔目的地,大步走到靠墙左数第七个书柜的第三格上,找起了书。

    怀梦藤在她手上留的印子,出了点问题。

    系统明明说过,这个印子过几天就会消失。但这都四五天了,它的颜色还是很深。

    如果这个印记长在后背、胸口之类的地方,平时能被衣服挡住也就罢了。问题是,它长在手腕上。现在是夏天,衣服很薄,桑洱随便做个什么动作,都很容易露出来。

    恰好,桑洱记得,藏书房里有一格书柜,放了专门记载这些怪模怪样的植物的书,就决定过来看看,有没有解释和解决办法。

    书上积了厚厚的灰尘,一翻开,尘埃满天飞扬。桑洱捏着鼻子,蹲在地上,一本接一本,翻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了怀梦藤的记载。

    原来,印记的留存时间和幻境的强度是成正比的。伶舟的力量比她强太多了,她作为客人,被带进了他的幻境,后劲也会比一般情况更强、更久。

    书上还说,这个问题没有解决办法,只能耐心地等它自己消失。

    桑洱皱眉。

    好吧,虽然不能立刻消除,但起码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来之前,她还猜测是自己的体质有特殊之处。现在可以放心了。

    看来,只能用物理办法来挡住了。

    桑洱摸了摸口袋,找出一根发带,在手腕上缠了几下,仿佛腕带一样,遮住了那艳丽的月牙。

    不知不觉,已经在藏书房耽搁了大半天,天都快黑了。桑洱将书都放回柜子上,静悄悄地离开了这里。

    正要若无其事地回房间,转过拐角,却看到前方的花园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桑洱猛地停住了步伐。

    那是她以前挖掘的小菜园。

    桑洱在这座宫殿里挖的第一块小菜园,位于伶舟的寝殿后面。前面那块菜地,是她后来挖的,本来准备开春之后,在这里多种一点碧殊草。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江折夜在一个大雪天出现了。

    桑洱没等到下一个春天,就离开了行止山。

    本来以为,按照这座宫殿疏于打理的状况,这片小菜地应该早已荒芜。没想到,上面居然种满了碧殊草,看得出来,是被人用心地照顾着的。

    伶舟蹲在碧殊草旁,沉默又专心地给它们清着杂草。衣角铺在地上,弄脏了,他也不在意。白皙有力的指关节穿梭在碧殊草上,能看到他的手腕上,有一个血红色的弯月印痕。

    他的印子,果然也没消。

    清理完杂草,给碧殊草浇了水,伶舟才将小铲子、小水桶等工具放到了旁边去。

    小菜园旁有一个池子,伶舟起身,在石栏上坐下,望着这一地的碧殊草,仿佛发了一会儿呆。忽然,他弯下腰,小心地摘了一朵碧殊草的花,放进了嘴里。

    桑洱怔然,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没看错吧,伶舟居然在吃碧殊草的花

    他不是说了这东西很难吃的吗之前,她只见他吃过两次,都是一放进嘴里,就立刻嫌恶地吐了出来。

    但现在,他却仿佛在品尝什么珍贵佳肴,细嚼慢咽,不见一点勉强之色。

    桑洱藏在树丛后,一直看着。她看到伶舟吃完碧殊草,擦干净了手指,就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布包,从中滑出了一只金镯子。

    拜之前的幻境,桑洱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金镯子,正是她在云中城被偷走的那一个。

    她被偷走的镯子为什么会在伶舟手里

    难道是碰巧同款

    背对着斜阳,伶舟用手帕珍惜地擦了擦镯身,握在手心,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将它包了回去,塞回了衣服里。

    “”

    直到伶舟离开了,草丛后面的桑洱才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心思有点儿复杂地望着那片小菜园。

    这一幕,仿佛在她心头留下了一些沉甸甸的东西。

    桑洱想知道那镯子是怎么回事。

    很快,她就找到了一个机会。

    之后的两天,裴渡和伶舟都神龙见首不见尾。

    宓银在炼丹房里炼法器。作为她新收的小跟班,桑洱自然也要给她打下手。

    十几年了,宓银的性格一直没怎么变过。桑洱一向都很喜欢她。

    就算她换了一具身体,又故意改掉了一些过去的习惯,也还是和宓银相处得很好。

    这天中午,丹药房里,宓银让桑洱帮她捣碎一些材料。

    桑洱干完活儿,得了空闲,就坐到一旁,喀嚓咔嚓地吃起了炒栗子。

    宓银托腮,坐在丹炉前守着火候。思绪放空了片刻,不知不觉地,她的目光就落到了桑洱身上,有点出神。

    这只妖怪,跟桑桑姐姐是同族。因为太弱小了,很容易被吃掉,所以,在外面不多见。这十几年间,她也就零星见过几只。

    当然,不管见到多少,宓银也很清楚,她们不是桑桑姐姐。

    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她捡回来的这只小妖怪,却给了宓银不一样的感受。

    她们相处的时间明明不长,宓银却感到格外投契和愉快。恍惚间,还有了一种安心又怀念的熟悉感,就像她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投缘吗

    这时,发现桑洱的手腕缠了一段彩色缎带,宓银扬了扬下巴,问“小耳朵,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了吗”

    刚到行止山的时候,宓银问桑洱叫什么名字。为了避免他们产生联想,桑洱不敢提“桑”字,脱口而出了一个“洱”。宓银就给她取了这么一个戏谑的昵称小耳朵。

    桑洱摸了摸手,说“不是的,这是装饰。”

    她已经提前演练过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没有露出任何异色。

    果然,宓银没有怀疑,还哼笑了一声,显然是觉得这种装饰土掉牙了。

    突然觉得,这似乎是一个试探的好机会,桑洱转了转指尖的栗子,想了想,道“我以后有钱了,也想买漂亮的镯子和手链。比如伶舟大人那个金镯子,就挺好看的。”

    宓银一愣“什么”

    “宓银大人,你没见过吗我那天无意间看到了,伶舟大人手里拿着一个金镯子。”桑洱神色无辜地伸出手,比划着大小“这么大个左右的。”

    金镯子。

    宓银当然知道了。

    十三年前,伶舟刚收回了江家兄弟的心魂,时常头痛欲裂,闭关不见人。

    宓银担心他总是待在宫殿里会出问题。到了过年的时候,好说歹说,终于拉着他下了一次山。

    山下是一片热闹的过年光景。宓银想起了桑洱还在的时候,鼻子酸楚,眼睛也红了,但她忍住了,继续往前走,半路,却发现伶舟不见了。原来他停在了后面,定定地站在了一间铺子门口。

    宓银觉得奇怪,使劲地擦了擦眼睛,折返回去,才发现那是一家当铺。

    时下的人们,会把自己厌倦的、不要的东西卖进当铺,换取钱财。

    那家当铺的柜台里,放着一只熟悉的金镯子。金镯子下方还压了一个裹着它的小布包。

    新年烟火绽放,人潮来来往往,伶舟就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镯子。

    过了很久,宓银都不想去回忆那一晚,伶舟那仿佛被打了一闷棍,灰败至极的脸色。

    大街明灯璀璨。他眼底的光彩和生机,却好像干涸了。

    直到彻底收复心魂,伶舟才终于在江折容的回忆里看见,这个金镯子是被偷走的,而不是桑洱不要了,卖给当铺的。

    提及往事,宓银的表情都黯然了几分,嘴巴却不留情,冷哼道“我奉劝你一句,如果不想死的话,就不要在主人面前提这个镯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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