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身体, 自己最清楚。
其实,程丹若早就察觉到了身体的异常:容易累,食欲减退, 睡眠不好。
种种征兆,都在提醒她该早点休息。
但她在医院实习过,见过太多忙碌的医护人员。既有大着肚子扎针的护士,也有一边吊水一边写病历的医生。
所以,哪怕劳累,她也咬牙坚持了下来。
低烧疲惫, 都是劳倦的症状, 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事情已经告一段落, 有的是时间好好休养。
“别担心,我会好好休息的。”程丹若安慰谢玄英, “每天睡足四个时辰, 好好吃药,好好养。”
谢玄英沉默一刹,道:“大夫说你思虑过甚, 情志内伤。”
程丹若“噢”了声, 也不以为奇。
就她崩溃过几次的精神状态,没病才有鬼,可惜她的金手指多日常用药,抗生素齐全,没有精神类药物。
“让大夫开药调理一下吧。”抗抑郁也有中成药,疏肝解郁的药方并不少。
然而, 她这么理智自制, 谢玄英反而难受起来。连生病都不闹脾气, 怎么就这么懂事呢。
他抚摸她的脸颊,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大夫来过了。”最终,谢玄英什么也没说,也假装是件平淡的事情,“李御医亲自看的。”
程丹若问:“老人家怎么样了?我走前,他不是已经改了主意?”
从前,李御医有点“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意思,想把最精湛的针灸之术,作为绝学留给自己的直系亲属,李必生虽说是李家族人,他也没松口。
可惜造化弄人,血亲后嗣一个不剩。他心灰意冷,打算把压箱底的本事带到棺材里去。
但经过鼠疫的艰难,他想开了,觉得还是应该把本事传下去,打算找个有天赋的继承衣钵。
谢玄英道:“是,好像选了李大夫和小乔大夫。”
小乔大夫就是乔老先生的小儿子。
程丹若深觉欣慰:“这就好。”医术一代代传承,才能发扬光大。
谢玄英问:“你想学吗?”
“算了,我志不在此。”程丹若并不奢望成为古代一流的大夫,她更希望能够传播更先进一点的医疗卫生知识,提高人们整体的存活率。
她告诉他张御医的请求:“过段时候,我就试着写关于瘟疫的文章。”
谢玄英没有意见,但强调:“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知道了。”程丹若撇过唇角,“我心里有数。”
谢玄英:“你没有。”
她瞪他。
“你朝这个看了三次。”他将手中的邸报折好,“丹娘,我并不反对女子关心朝政,也不阻拦你做事,但是……”
谢玄英注视着她的双眼,正色道:“你病着,都不敢把一切托付给我,难免让我惭愧。”
程丹若:“……我就随便看看。”
“是西南的事。”谢玄英点到为止,没有多言,他只是希望她能安下心,凡事有他,“最近又不大太平了。”
西北有胡虏,西南有百夷,边境的摩擦永远是不可避免的。
程丹若没有力气研究,知道大概就熄了探究之心,重新歪回榻上。
窗外,蝉鸣聒噪,阳光都是夏天的气息。
遥远的记忆被触动。
程丹若靠在枕上,心想,就当给自己放个暑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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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同养病,真的比在京城舒服多了。
每天早晨,睡觉睡到自然醒,无论是□□点,还是十点十一点,没人会责怪她懒惰,起来就有饭吃,只要她愿意,甚至可以在床上用。
但程丹若不喜欢在床上吃,坚持起床洗漱,到炕上吃早午餐。
午后,室内温度升高,有点热。
大夫不建议用冰,她就到院子的树荫下午休。这里搭着一个凉棚,吊起纱帐,就是一个纱橱了。
玛瑙每天变着花样准备茶点,什么酸梅汤、绿豆百合汤、杏酪、枣泥糕、雪花千层糕,任由她取用。
程丹若没事就翻翻话本小说,和谢玄英打牌玩。
然而,日子固然舒坦,却容易无聊。
古代小说的套路,看开头就猜到结尾,又没有《西游记》第二话可看,很快便看腻。
谢玄英让人去叫了两个女先儿,给她说书听。
程丹若就点了《三国》,谢天谢地,此时已经有了《三国演义》,且当红,说书人都烂熟于心。
她每天听有声书似的,一口气听了好几天,连带丫鬟们都听入了迷,大家一致认定,赵云忠肝义胆,样貌堂堂,真少年英雄也。
可惜,这两个女说书人只会《三国》,其他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最有艺术价值的也就是《窦娥冤》。
程丹若很快失去了乐趣。
两个说书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见她开始低头吃东西,就知道不感兴趣,当下便有些着急。
其中年长的那个便说:“不如,我给夫人说一个本地的故事吧。”
程丹若知道她们谋生不易,无意为难:“好啊。”
就当听八卦了。
“且说穆宗年间,晋地连年暴雨,民不聊生。这一日,乡间一个姓程的大夫在山中采药,忘记了时间。归家时,忽然天边乌云四合,转瞬便有暴雨惊雷……他心挂病重的妻子,冒雨穿过山林归家,却见山脚下水流湍急,河面出现了一个莫大的漩涡……
“暴雨惊雷中,那大夫却见一只白色巨龟浮出水面,口吐人言:‘百年前,汝曾救吾一命,今为我报恩之时’,一面说,一面吐出一颗宝珠,说‘此珠乃龙宫至宝,可治百病’,说罢,便隐入水中不见。
“但大夫怀中,却莫名出现了一颗宝珠。他急急忙忙回家,却见妻子因为自己迟迟未能摘回草药而没了声息,他一时恸哭,忽记起白龟所说,将宝珠塞入妻子的口中,没多久,妻子便睁开了眼睛。
“离奇的是,妻子与大夫成亲十年未有身孕,却在不久后传出了好消息。十月之后,程家诞生了一位千金,自小熟识百草,治人顽疾……”
对方说得妙趣横生,程丹若听得表情古怪。
不止是她,连玛瑙都抿嘴笑了:“这是什么时候编出来的故事?”
女先儿说道:“十多年前啦,是我爹教给我的。姑娘,你可别觉得我瞎说,这可确有其事,如今那条河边还有白寿祠呢。大家都说,那龟姓白名寿,在河中修行千年,已经成了水神。”
程丹若端起茶盏,假装认真品茶。
“后来呢?”谢玄英不知何时到了,询问道,“那位千金如何了?”
女先儿忙说:“十五年后,那位千金出落得亭亭玉立,在月老庙求签时,被钱御史家的公子看中,后结为夫妻,子孙满堂。”
他的脸色就变得不大好看了。
钱程?写书的人怕是个落第的秀才,这都要前程?
程丹若深吸口气,提醒自己:不能笑,不能笑,绝对不能……“噗嗤,咳!”
没憋住,茶呛到气管了。
程丹若拍着胸口,用力咳嗽起来:“咳咳咳。”
谢玄英赶紧拍她的背顺气。
丫鬟们递茶的递茶,给帕子的给帕子,顿时忙碌。
程丹若摆摆手,忍住胸口的咳意:“今天就说到这,赏,送她们出……咳。”
“谢太□□赏。”女先儿如释重负,屈膝退走。
竹枝连忙带她们离开。
程丹若把走岔的茶咳了出来,气也就顺了:“我没事,不小心呛着了。”
“你呀。”谢玄英摇摇头,从拍后背改为抚顺她的胸口,缓解呛咳的疼痛,“好点没有?”
她点点头。
他这才松手,点评故事:“编得可不怎么样。”
“御史家的公子,和侯府公子,在百姓看来都没什么区别,大概这就是他们眼中最好的结局了。”程丹若一点不在意。
谢玄英冷嗤一声:“你我的故事,才不至于这般俗套。”
程丹若决定不戳穿他的幻想:要评论俗不俗套,首先得有一个故事。
但看看,传世的戏曲都是什么结尾,《长生殿》,杨贵妃恨亡马嵬坡,《霸王别姬》,虞姬自刎,《桃花扇》,国破家亡,山河破碎……
算了吧,真的。
她转移话题:“故事也听得差不多了,不然,我明天就动笔写文章吧?”
谢玄英不太赞同,才休养十天怎么够?
“等你好些再说。”他道。
程丹若说:“我觉得已经好多了。”
她每天都会躲在厕所里,偷偷量一□□温,人已经不烧了,虽吃得不多,但胃口还不错,睡眠也挺好,理论上可以恢复工作,最多少做一点。
谢玄英叹气。
他算是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医者不能自医:大热天的,身上一点汗也没出,晚上睡觉,手脚都是冰冰的,一日三餐只吃半碗,这叫好多了?
但他了解丹娘,直接让她不要做,她会十分反感,遂道:“明天好再说。”
次日。
程丹若量过体温、血压和心率,自觉尚可。
于是,吃过午饭,转移到三堂的次间,拿出医书、笔、镇纸、小银刀,开始按照自己的需求,裁剪宣纸。
做习惯后,古代繁复的准备工作,也做出几分趣味,能平复情绪,集中思绪。
墨用的是普通的墨,砚台是晏鸿之送的,笔舔最可爱,是水晶做的莲花,还有一个白瓷笔洗。
然而,她刚挽起袖子,准备磨墨,门口便传来脚步声。
她听出来人是谁,头也不抬:“我今天好多了。”
“那也等等。”谢玄英说,“先看看这个。”
程丹若抬首,他在桌角放下了一个竹篮:“什么东西,点心?团子?”
谢玄英揭开盖子,从里头提溜出了一个毛团:“我花了两条肉干聘来的,家里又多了好些书,总要看紧了。”
程丹若张张嘴,又闭上。
他居然提了一只小猫回来!
“上次不是和你说过么,衙门里养了好几只猫。”谢玄英原以为她喜欢,可她一动不动,他又有点迟疑了,谨慎地提远点,“你怕的话,我就放厨房去了。”
她的视线紧紧追随着黄色条纹的小家伙。
橘猫欸。
“丹娘?”谢玄英把猫塞回去,“不喜欢的话,换一只?还有白色的。”
“我没有不喜欢。”程丹若探头往里看,小家伙大概有两个多月了,看起来已经没那么脆弱。
但是没打疫苗啊,这么小,不会夭折吧?断奶了吗?
她一面想,一面熟练地揪住后颈,提溜起来看看后腿的部位:“公的啊。”
谢玄英松口气,觉得她今天应该写不成了。
“嗯,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他说,“秋山黄?”
程丹若:“……”
这是想凑个春夏秋冬的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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