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的牧场在顺天府北部, 离京城大约一日的路程,早晨出发,将近傍晚才到。
牧场不大也不小, 位于一片河谷处,养了五十头牛, 都是按照程丹若的要求, 专门从蒙古买来的黄牛。
除了少数几头种牛, 大多是母牛, 岁数不一。
程丹若到了地方,没急着找牛,反倒是招来管事,询问周边牧民的情况。
因临近京城, 这里的牧民日子过得不错,养的牛羊也优先给京城。如今羊毛纺织业欣欣向荣,更是有不少人过来收羊毛。
牧民的日子不算富裕,却也不需要扶贫。
程丹若放心了,专心搞医学事业。
次日, 她早早打发走了谢玄英,戴上口罩手套, 在牧民的陪伴下,一头头检查母牛的乳房。
牛痘多生发在这个部位, 所以在广为人知的故事中,琴纳是在挤奶工身上发现了端倪。
但故事只是故事, 现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程丹若思索了很久,是否要在本土研制牛痘疫苗。相比于牛痘,其实人痘做起来更为简单。
首先,在宋元时期, 人们对天花就有了较为普遍的认知,到了明朝,大夫们已经能够分别各种痘的类型,甚至在某些地区,已经出现了鼻痘法,大夫们已经在尝试筛选痘种,有了种痘雏形。
而人痘技术在原本的时间线上,在清朝才成熟,假如此时提出来,已经足足领先一百年。
还有,牛痘疫苗不是说做出来就能推广的。
最早西方研制出牛痘疫苗,却在传入国内时失败了,理由十分荒诞。
疫苗过期了。
早期的人们是怎么接种牛痘的呢
是从一个患者身上取痘,然后直接给下一个种上,靠人传人的方式传递,或是直接在种痘现场牵头牛过来,现场取,现场种。
效率低不说,也不是出痘了就能随时接种。
取痘的时间不对,接种的人可能无效,痘种不干净,可能直接导致病人得病感染而死亡。
所以,牛痘比人痘安全,却也有大量风险。
只不过,穿越这么多年,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怎么,她一直没碰见天花,相反机缘巧合,和鞑靼的关系还不错牛痘在欧洲、俄罗斯和中亚分布得比较多,获取痘种的概率更高。
既然如此,当然还是牛痘更好。
毕竟她也没打天花疫苗
言归正传,要研制出牛痘疫苗,首先得有一头得病的牛。
程丹若提前嘱咐过林桂,让他多留意身上长疹的牛,自己要试药。有猪康复这头猪在先,下人们不以为奇,好好答应了。
但这么多牛中,病牛一共有五头,只有一头是长了丘疹的。
可这不是牛痘
是挤奶人结节,也叫假牛痘。
怎么说呢,意料之中的坎坷。
但来都来了,筛一遍没有就走,实在太可惜。
程丹若很快想出了办法,最简单的莫过于派人到周边的牧民家庭寻访。
“疹子不要这种光滑的、棕红色的、圆形的肿结。”她叫来仆人,仔细描述,“要有水疱的,凹进去的脓包。”
牧场是林桂买的,负责的管事也出自靖海侯府,是柳氏陪嫁丫鬟的儿子。
他们天然向着三房和四房,而比起谢四,谢玄英怎么看都更有前途,今后荣辱系于她身,他们干活肯定上心。
一内一外两个管事都应了,说马上找人四处寻访。
但就这样碰运气,概率还是太低,她补充道“再收些仓鼠来,几文钱一只,总有人肯吧”
“肯的肯的,这东西到处都是。”管事没有问她要来做什么,反问,“夫人要多少”
“先收个十只看看。”啮齿动物是牛痘的携带者,也属于碰运气,当然,程丹若没忘记问,“这边近两年没有鼠疫吧”
托她本人的福,众人已经知道什么叫鼠疫了。
管事忙道“没有,绝对没有。”
“那就好。”
此地靠近蒙古,与长城所隔甚近,自然有不少仓鼠。附近的人听说仓鼠换钱,哪肯放过机会,不出半日,就捉了好几只过来。
程丹若挑选出十头五岁左右的小母牛,将它们和仓鼠关在一起。
然后,回去上香。
弗莱明拜过了,这次拜琴纳。
虽然他们都没有出生,但不妨碍她的虔诚。
牛痘病毒大约有三到五天的潜伏期,故而此后数日,程丹若都过着极其平淡的乡下生活。
起床、吃早饭、骑马遛狗她把大米小米带出来了、吃午饭、午睡、写教案看书、吃晚饭、睡觉。
才过三天,就觉得闷极了。
牛痘还一点反应也无,几头牛都格外健康,每天努力吃草。
她深觉无聊,又不甘心这么回去,思前想后,把主意打到别的地方。
动物的垂体后叶可提取催产素,这不仅可以用于引产、催产,最重要的是,可以预防治疗产后大出血。
血崩一直都是产妇的重大死因之一。
但牛毕竟是宝贵的财产,杀牛取脑有点舍不得,毕竟牛痘还没做出来呢。
其他动物也可以,比如猪、羊、牛、兔子。
程丹若选了兔子,不是因为兔兔好吃,而是兔子繁殖快,消耗不心疼,且对医学生来说比较熟。
猪头和羊头她真的只会吃,还锯不动。
随即抽取一只幸运家兔,剁头,肉给厨娘做麻辣兔丁,头被她摆上解剖台,扒掉肌肤和肌肉,露出脑部骨骼。
这时,她遇到了第一个难题。
兔子的垂体后叶在哪里
解剖课教过剖兔子,可那是上辈子的事了,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程丹若不得不停下动作,先回顾一下解剖课的内容,笨拙地拆卸起了兔头。
失败了。
没有专门打造的骨钳,在剥离头骨碎片时,不小心一片插进大脑,导致硬脑膜受损。
但她没有停下,继续剥离小脑。
脑垂体就更费劲了,它夹在骨头中间,必须小心剪掉周围的骨片,才能将脑垂体剥出。
毫无悬念的,一刀剪岔,直接扯了下来。
程丹若“”吃兔头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兔脑袋这么难拆
“小雀,再让厨房宰一只兔子。”她吩咐,“脑袋要完整。”
小雀“欸”
她马上提了新鲜的兔脑袋过来,还问,“夫人,你是要把脑袋缝回去吗”
“当然不是。”程丹若活动酸痛的手指,“我要把兔脑剥出来。”
小雀兔脑这么小,不好吃吧
但她不敢问,乖乖照做。
第二只兔脑袋英勇上岗,并在半个时辰后喂了狗。
天黑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程丹若洗洗睡了,准备明天继续奋战兔头。
工作让她暂时忍耐住了空荡荡的床帐。
隔日,兔头、兔头、兔头。
连续奋战三只兔子后,程丹若终于顺利地剥离了兔子的脑垂体。
好小一个。
一个还不顶事,她得多准备几个,将其晾干磨粉,再用粉末浸水离心分离,再加入冰醋酸水层析,调解h,再过滤,再收集,再过滤,最后得到纯度比较高的催产素。
没有试纸怎么测试h值做石蕊溶液。
石蕊是中草药,好弄,就是调配起来费工夫。
程丹若打算以后临床再整,动物实验就简单一点儿,直接反复提取数次得了。
兔子脑垂体那么小,做实验的小白鼠也不能太大,正好牛圈里有仓鼠,催产素的不少实验原就是用田鼠完成的。
又两日。
牛痘半点影子都没有,兔子宰了不少,她得到了一指甲盖的垂体后叶干粉。
加水浸泡,并制作一个离心机。
最简单的离心机很容易做,一个圆形纸板和两条绳索即可。哪怕在现代,一些偏远地区电力有限,仍会使用这种简单玩具来分离血液。
程丹若叫木匠做了个双层的圆板,将液体装入试管,插入凹槽固定,然后拉动两边的绳子,手动离心。
分离出清液,重复以上步骤,就得到了一管催产素。
接下来就是动物实验。
在诸多仓鼠中,选择一只没有生育的雌鼠,然后逮几只小仓鼠,观察雌鼠对小鼠的态度。然后注射催产素,看雌鼠是否会产生“母爱”,主动护理刚认识的小仓鼠。
因为药剂有限,程丹若就做了两组,甲组的雌鼠比较温和,前后反应不大,但乙组的雌鼠开始凶恶护食,后来却主动照顾起了小鼠,反差很大。
当然了,单一的实验组没有任何说服力。
催产素和青霉素不同,青霉素可以做皮试,只要不过敏,出问题的概率很小。但垂体后叶中,并不只有缩宫素,还有加压素,目前的技术无法分离二者。
换言之,随意使用可能造成高血压,对产妇造成极大危害。
而剂量恰恰是手工作坊最难确定的东西。
兔子是一个量,牛又是另一个量,离心机分离的次数不同,浓度就不一样,根本无法测算。
程丹若打算先用兔子试试,如果效果不明显,再弄点猪头羊头,总结出例如“成年猪样垂体后叶三个,干燥磨粉加水一升,离心过滤三次,一炷香滴注八滴”之类的结论。
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眼下做出的催产素,用到人体上大概只有一个途径催乳。
这可以不用滴注,鼻粘膜吸收就行,比较安全。
程丹若安排得明明白白,做起来也很顺利。
数日后,第二管催产素成功生产。
但牛还是没有动静,非常健康。
真的在第一步卡住了。
她头疼万分,不知该拜哪位神仙,偏偏这时候,京城出了事。
承郡王世子受伤,高热不退,太医院想到了她的药,紧急传信过来求药。
程丹若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这人还在呢
不能怪她如此,当年皇帝召入京城的藩王子孙有四个鲁王孙因为鲁王和无生教的关系,已被废为庶人;安王之子更是早早出局,人都没了。
这是几年前的事了。
几年前,安王病重,立长子为世子,他没有嫡子,只有三个庶子,在京城的安小王爷排名第三。
皇帝准许了安王立长子,不久,安王过世,安小王爷回家奔丧。
路上人没了。
说是自当年惠元寺感染痢疾后,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好,这次急着回家,悲伤过度又感染风寒,一下病重,不治身亡。
至于这是不是真相,各有各的猜疑,反正结局十分明白。
他出局了。
剩下的就是丰郡王和承郡王世子。
丰郡王娶了许意娘,贤名在外还有嫡长子,很投士大夫的脾胃,承郡王世子则完全相反。
当年比射箭,他一箭射伤了李有义,导致小太监差点没命,已经足够莽,多年过去,如今有过之而无不及。
罪行太多,罄竹难书,总结一下无非八个字欺男霸女,为恶一方。
程丹若不太想救这家伙,但医者的原则又让她犹豫。
而且,这人的伤势也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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