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到战线上,安斯艾尔的精神一直高度紧绷。犄角不敢摘,隐形眼镜不敢摘,翅膀挂件也得随时带着,过得苦兮兮。现在,四下无人,他终于可以让自己放松一下。
发箍从头上摘下,安斯艾尔拨了拨白发,让它们蓬松一点。这样头上不戴东西的状态才是最让安斯艾尔感到舒适的问光圈光圈会悬浮,不会压住他的头发,这可能是唯一的优点了。
只要稍微矮身,半人高的曼陀罗就足以遮蔽身形,带给安斯艾尔极大的安全感。他摘下犄角发箍之后,一不做二不休又把蝠翼挂件拆了,这两件相对沉重的东西取下来,安斯艾尔顿时感到一身轻松。
但有人完全不感到轻松。
塞罗斯感到裂开
他现在整个恶魔都有些恍惚,心中依旧存在着某种侥幸。身为见多识广的魔王,塞罗斯知道一些恶魔会因为先天或后天的种种原因,折断或失去自己的犄角。这类恶魔令人同情,因为恶魔的犄角往往与其力量息息相关。
恶魔重视犄角,除了因为犄角有精神象征意义,还因为犄角本身就是一件先天的能量转换装置。魔界大气之中充满各种各样的魔素,恶魔吸收这些魔素化入自身,需要的时候再经过犄角转化,成为对外输出的力量,类似人类魔法师的魔力本源。
没有犄角,恶魔的战斗力无疑会大打折扣。
想到这里,塞罗斯心中稍稍安定下来。安斯艾尔如果因为一些原因没了犄角,戴个发箍似乎、似乎也可以接受,至于为什么翅膀也这世界上的不幸往往是不讲道理的
一定是这样
塞罗斯迅速说服了自己,心中甚至涌起一种柔软的怜爱。
没有犄角,却战力强大,安斯艾尔一路走来,恐怕吃了不少苦头。
然而,在魔王陛下拼命想把裂开的自己拼回去的时候,偏偏有人就是会跟他背道而驰
摘了犄角和翅膀还不够,塞罗斯看到安斯艾尔突然俯身埋进大片的曼陀罗之间。这个距离上,他再看不到安斯艾尔的身影,只有心中的警铃疯狂响了起来
应该没有了吧无论如何都应该没有了吧
还能怎么样安斯艾尔他还能怎么
样。
魔王墨蓝的竖瞳中清晰倒映出了那一幕
浮荡的花海之上,殷色光辉映世界,天幕灰暗的底色之中,忽然张开了一对皎洁如雪月的羽翼那羽翼纯白不染杂色,却折射出斑斓梦幻之光,正羽错落层叠,如云天上神明所做的某一场清梦。
传闻昔日的天神有灿烂十二翼,如果能亲眼目睹,理应是此时所见的模样。
光辉圣洁到令人失去言语。
同时,有光在黑暗中闪动,几下闪烁后,一枚莹润的光圈整个亮起。
天使从花海中起身,雪翼白发,光环明亮,瞳眸是艳丽的夕阳色。
本来已经把自己迅速缝合然后又裂开的塞罗斯“”
在所见的场景面前,一切自我欺骗和自我说服都变得孱弱不堪。东域魔王安斯艾尔竟然是个天使恐怕说出去都只会荣登魔界的年度滑稽榜。
不过
他可真好看。
安斯艾尔扯着自己的翅膀尖尖,把大半个雪白的翅膀拉到身前。他近乎慈祥地摸了摸自己失而复得的翅膀,动作有些生疏地梳理了一下羽毛,无论如何都有几根不太听话,遂拔掉。他还记得自己要谨慎小心,拔下来的羽毛不要丢,立刻烧掉,安全无害。
在旁边全程围观的塞罗斯“”
他不理解半夜飞到花海上亮出翅膀给自己拔毛点火玩是什么爱好刚才沉浸在震撼中没留意,现在细看,他发觉安斯艾尔翅膀上的羽毛不甚整齐。
像只不会给自己梳毛的小白鸟。
小白鸟尽情在花海上扑腾了一番后,心满意足地收拢翅膀,接着,塞罗斯看到了更惊悚的一幕。
安斯艾尔把手放到了头顶的光圈上。
两只手。
抓住的姿态。
塞罗斯心中顿时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因为刚刚,安斯艾尔也是这样两只手抓住了犄角犄角发箍,毫不犹豫地整个拔起
已经预见到那枚亮晶晶光圈的下场,塞罗斯强迫自己睁着眼,不要目不忍睹地闭上。视线中,安斯艾尔两手抓着光圈,向上拽,表情有些紧绷,显出努力的样子。
然后
“咔”
响彻花海。
在位逾千年的魔王陛下终于难以忍受,缓缓地、痛苦地闭上眼。
他今晚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多了。
但是在受冲击之余,塞罗斯也慢慢开始恍惚地思考。他竟从不知道,他的劲敌、他惺惺相惜的同行、统治了东域三百多年的魔王安斯艾尔是个天使。
这么多年居然都没人发觉,连他都被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塞罗斯的心忽然微微沉了下去。
一名天使潜入魔界,甚至拥有了魔王的地位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并非塞罗斯阴谋论,而是不可能不多想。三界早已相互隔离多年,但发生在那场久远年代的大战,早就在天界与魔界之间埋下敌视与警惕的种子。从种族个性上,天使和恶魔也相当合不来。天使厌弃恶魔纵情享乐,随心所欲;恶魔讥讽天使佯装正义,虚伪假善。
隔绝虽久,敌意不减,便是眼下的情况。
塞罗斯忽然感到有些怅惘。
他不愿相信安斯艾尔是抱持某种目的而来,那样的话,无论是平常的相处,还是眼眸被霞光点染说着高贵理想的样子,都有可能是假的。
不,那种神态无法作假。
可是所谓的“未竟之事业”,究竟属于七大深渊,还是
至上之天呢
层云之上,无垢净地,行星之光辉映万物。
这里是天界最上一重天,或可称之为
至上之天。
一名天使缓步行过宽阔的珍珠白色石阶,洁白羽翼上覆着银质轻甲,垂落身后。他并未借助羽翼飞行,因为他所前往的地方,是至上之天最为光荣庄严之处。
台阶已尽,天使缓缓抬眸,映入他眼中的,首先是光辉圣殿之中那幅巨型壁画。壁画之上,三名天使衣饰各异,却一同高举金杯相碰,仿佛正在庆祝被神所喜悦的无上欢乐。在这幅壁画上,左右的天使已被金银光色妆点,唯独中间一位,还是雾霭一般的灰色。注
天使冰蓝的瞳眸凝望这幅巨大的壁画,一瞬不眨,直到另一人的声音响起。
“沙利亚,你又在看这幅画了。”
被称为“沙利亚”的天使闻言转头,他见另一名天使坐在铺陈百种花的圆桌前,怀里抱着一把竖琴,向他微微而笑。
“看样子,对新诞生孩子的测试,又没有结果。”
沙利亚闭了闭眼,走向圆桌的方向。
“我只是讨厌失望”
“乌利尔,我们已经失望了太多次了。”
这下,怀抱竖琴的乌利尔也黯然垂下碧色眼眸。但很快,他又重新振作精神,笑着说道。
“不过,我认为也不必过于担忧。今年冬天,还会有新的天使降生,他一定就会在其中了。”
“我们的同伴,我们的战友,也是”
“天界最后一位执政官。”
他说完,见同伴紧皱的眉心微微松动,于是趁势说道。
“你来看,沙利亚,金鸟之卵很快就要孵化了,这恰恰证明我们的等待不是没有意义的。”
沙利亚望向桌面,繁花簇拥中,一枚金色的卵正发出朦胧的光,蛋壳上有更深更亮的金线勾勒出的火焰纹,这正是对最后一名执政官性格的暗示。沙利亚看着那枚卵,冷峻的眼神渐渐融化,他头顶光环上虚影一闪,一只已然长成的金鸟翩跹飞下,落在那颗卵旁边。
乌利尔顿时取笑道。
“你还真是喜欢他。”
沙利亚的金鸟很快从花朵中揪出了乌利尔的金鸟,这下,轮到沙利亚反击。
“你不也是一样”
“好吧好吧,我也很喜欢他。”乌利尔笑起来,如憧憬着一场梦,他轻声说道,“我无比期待着执政官齐聚的那日。上一代执政官曾告诉我,最后的执政官能预见威胁,他也将手持旗帜,为天界带来变革。”
“那他应该是名战天使。”
“我也这样想。”
“听说魔界已经凑齐了三魔王。”
这个话题让两位执政官之间陷入沉默。
沙利亚再也坐不住,他起身,是再去跟进寻找同伴的进程也好,处理事务也罢,他无法安然地坐在这里。三界隔绝已久,却不代表已经抵达全盛的魔界会一直保持安分。一旦如当年般的战火燃起,一位执政官缺席的天界,不会是魔界的对手。
“我要去人界一趟。”
他忽然这样说道。
“在这样的时期,哪怕是任何一点渺茫的希望,我也愿意去探寻。”
三界虽隔绝,数百年前,仍有一定的往来。新生的天使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降生,也许人界会留有一些往日的线索。
如果最后的执政官早已诞生
想到这里,沙利亚摇了摇头。
应当不会的,执政官成长到一定程度,金鸟必定破壳而出,追逐天使光环而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仍在卵中休憩。
可是至高的天神啊。
难道您在与您的子民开玩笑吗,最后一位执政官
为什么迟迟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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