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依依从炕上下来, 穿了衣裳,为桃桃掖好被角,随出了屋子。
秋日初晨, 安详的小山村笼罩着一层薄薄雾气, 如同天女撒下的轻纱。
院中无人,冯依依赶紧跑出院门。已经有早起的村民劳作, 扛着锄头经过。
依着昨晚的记忆, 冯依依往林子里走去。刚走出一段,就见到娄诏从林子里出来。
独自一人,像是早起闲适的散步。
“怎么跑这儿来了”娄诏走上来, 沾着露水的手指轻扫过冯依依的额间,笑若春风拂面来, “是不是知道我给你带回好东西了”
冯依依不说话, 抿唇盯着娄诏的双眼, 然后见他从身后拿出一束花,送来她面前。
“林子里采回来的,给你。”娄诏道, 晨阳照着他的半边侧脸, 带着玉般光泽。
冯依依低头,看见娄诏被露水打湿的衣袍, 鞋子沾了泥沙。
他很爱干净,如今看着有些邋遢。以往就算赏花,也只是驻足看看, 不会采摘回来。
“依依, ”娄诏唤了声, 将那束微湿的花儿塞进冯依依手中, “饿了, 回去用早膳。”
说完,他牵上她的手,往着那间不大的院子回去。
“你,”冯依依站在原地不动,怀中抱着一束五采野花,“去哪儿了”
方才在屋中听得清楚,是有人将娄诏叫走,可是回来却只有他一人。
娄诏点头,也不隐瞒“京城有点事。”
冯依依挪着步子站到人身旁,心中也清楚,娄诏有事要做。朝中的形势越发复杂,永王不会老实的干坐着等。
“那回京吧。”她开口。
不彻底报仇雪恨,洗去傅家罪名,娄诏不会真正静下心思。即使人在小山村,可心依旧在京城。
娄诏墨发微湿,眼中一软“不是要住五日吗”
“不了,”冯依依摇头,“上次安罗寺的事,我没再回过林家。也该过去同他们讲清楚,不少东西留在那边,还需收拾一下。”
这里虽然安逸,可真的不能久留。永王手下爪牙不少,难保就不会摸到这里来。
到时不仅冯宏达,就连村子里的人也会收到牵连。只要事情彻底解决,再来也不迟。
左右,偷了一日闲,已经很好。
娄诏似乎也明白了冯依依的意思,遂点头“好。”
她总是很懂事的。
早膳过后,冯依依同冯宏达道别,上了回京的马车。
冯宏达嘱咐几声。虽然对林家的态度复杂,但是仔细想,到底是林菀书的血亲,冯依依回去说一声,也是应该的。
马车从村庄离开,冯依依掀了帘子往外看,正见着昨日的新嫁娘一身红裙,娇羞依偎在郎君身旁。
娄诏坐在一旁,翻看着手下送来的文书,时而蹙眉,时而深思。
桃桃坐在冯依依的腿上,手里抱着一个大苹果,小牙往下撕着果肉。
车壁旁放在一大束花,冯依依沾湿了一块棉布,将花梗包好,避免花儿早早枯萎。
近晌午的时候,冯依依回了定国公府。
乔氏被禁足院中,出来迎接的是府中二夫人。
二夫人说话客气,看东西比乔氏透彻,虽是平日里话不多,不愿事事往人眼前凑,但这心里比谁都清楚。
抛开家里老太君对冯依依的偏爱不说,就是朝中将来的左相,也是对这位表姑娘一往情深。
心里不免暗中嘲讽乔氏,眼皮子浅。当初觉得冯依依是无父无母的商户女,好像来到国公府是投奔一样。也不想想,扶安城的首富是什么
论起产业,林家哪个姑娘能比得上冯依依
“老太君担忧了两日,也想让梅妈妈过去娄府叫你回来,”二夫人一旁引路,简单话着府里的情况,“又怕表姑娘你有事需要处理。”
二夫人并不多说话,只是简单表达了林家对冯依依这件事的在意。
冯依依点头,道了声知道,便也不再说什么。
老太君屋里,可能近日天凉,椅子凳子上已经加了软垫。
二夫人将冯依依迎进屋里,说是还有别的事要处理,便只留着冯依依在这里。
老太君点头,对于二夫人的处理相当满意,相对乔氏的确稳妥许多。
梅妈妈摆好茶,随即一个眼神,将屋里的婢子们全部潜了出去。
一方软塌,老太君与冯依依隔着一张小几落座,桃桃爬进榻里面,手里头玩着一枚锦帕。
“桃桃可见是吓得不轻,回家来,与我都不亲近了。”老太君无奈,说着是桃桃,眼里看的却是冯依依。
毕竟,冯依依才是林菀书的女儿,有着她林家的血脉。
冯依依微微垂眸。桃桃被掳走这件事,说到底是孔深预谋,错嘛,是林苑私自带了孩子出去造成。
从头到尾,老太君不知道这件事,并且一直催着林家去寻人。
“回来是想跟您说声,我和桃桃准备搬出去。”冯依依适时开口。
林家,她从来没想过久留。
老太君皱眉,似乎也料到冯依依会这样说“知道你受委屈,可是外面现在这么乱,你带着孩子我不放心。”
冯依依双手捧着茶盏,眼睫微扇“徐珏在京中有处院子,一直空着。平日他都在守备营,我带着桃桃去那边。”
“这不是去哪里住的事,”老太君手臂搭在小几上,身子往冯依依这边一探,“你这么聪慧真就看不出永王和娄侍郎相斗,分明就会朝你下手。”
冯依依心中微诧,不由看去老太君。
桃桃被掳走这件事,孔深一口咬定是自己寻仇,并不承认是受永王指使。老太君这句话,端的就是看出,永王才是最后面的人。
“这几日我越发觉得心里发慌,夜里睡不好。”老太君摇摇头,“你是菀书的孩子,有些事情不能有着你胡闹。你且再等几日,看看情形,可好”
冯依依看着老太君的一头银发,这番挽留着,也只想她多住几日。
老太君伸手摸摸桃桃的头顶,苍老嘴角扯出一个笑“你也该为她想想不是”
正说着话,二夫人从外面进来,后头跟着一个婆子。
“老太君,娄夫人让人送了一封信来。”二夫人往边上一让。
那婆子正是跟在娄夫人身旁的,弯腰上前,双手将一封信交给老太君“奴婢问老太君安。”
老太君看了人一眼,手中捏过薄薄的信封,当下就明白了是什么事。
冯依依这才刚进林家的门,娄家后脚就派人过来,意思再明显不过。
果然,婆子退后两步,客气说道“天气转凉,我家夫人即将回魏州,临走前,想接冯小姐过府住几日。”
冯依依也没想到,娄夫人会这么快派人过来。原本想着,住去娄家不太好,才想到徐珏当日提及的院子。
“娄夫人要回魏州了”老太君看看冯依依,都搬出这种理由,她还能说什么
这也看得出,娄家人在意冯依依。
婆子称是,说了魏州老宅那边,二公子娄泉马上就要定亲。
“也是,”老太君点头,心中实在不舍,“依依就过去陪着娄夫人,多说说话。”
事情这样定下来,冯依依想回淑园去收拾一下。
游廊上,正碰到迎面而来的林晋。
“表小姐。”林晋停步,欠身行了一礼,视线看去冯依依身后的桃桃。
桃桃被乳母抱着,小手扶着人的肩膀,圆圆的眼睛咕噜噜转着。
冯依依客气回了一礼,嘴角浅笑“表哥。”
林晋一身素色衣袍,身形清瘦。与林昊焱的张扬相比,这位庶子内敛许多,行事低调,样貌亦不出众。
似乎就是那种,很难给人留下印象的人。
“桃桃没事吧”林晋收回视线,又道,“小孩子容易受到惊吓,要不要我找人帮着她叫叫魂儿”
冯依依回身看看桃桃,转而对林晋道“她没事。”
“那就好。”林晋若有若无松了口气。
简单说了两句,冯依依回了淑园。
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老太君命人送来不少东西,摆在正间桌上,摞了老高。
乳母哄着桃桃在院子里玩耍,冯依依在屋内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应当是在林府的最后一日。
过晌,桃桃午睡,冯依依东西收拾的差不多。
门外轻响,抬眼看去,一个妙龄姑娘站在门檐下,脚步踌躇,双手不安的绞在一起。
看到冯依依瞅她,更是不自在的低下头。
冯依依心中一阵火气,看着门外的人脸色一变。可不正是林苑
“依依表姐。”林苑小声嗫嚅,犯错孩子一样,不敢抬头,“门房那边有你的信,我给你捎过来。”
冯依依本想起身走开,闻言重新看过去。
林苑从身上取出一封信,轻轻迈过门槛,双手递去冯依依手里。
冯依依低头,看着信封上的笔迹,是徐魁从扶安寄来的。
“对不起,”林苑红着脸,手里绞着垂下的胸带,“你别生气。”
冯依依将信收好,绷着脸。
一句对不起,真的有用若是桃桃真的找不回,该怎么办
“林苑,你为何要带桃桃去西坡瓦肆”冯依依问,至今那日之事都觉得蹊跷。
“我,”林苑支支吾吾,声若蚊呐,“听说那边好玩,还有小孩子的玩意儿,就想带上桃桃。”
冯依依气结,胸口一闷“听谁说的”
“我那婢子。”林苑一直垂着头,看起来也是后悔的要命。
尤其林昊焱回来,将救桃桃的事情说了一番,林苑更是吓得要命。没想到一次任性,差点害了小孩子性命。
冯依依想了想,又问“她家住在西坡”
林苑抬起脸,摇摇头“她不是京城人,也没有亲戚在京城。我也好奇,她平日根本不出府,怎么会知道西坡瓦肆的事,还说得头头是道。”
“她没去过瓦肆”冯依依皱眉,越发觉得不对劲儿。
“没有,我带桃桃去的那日,她闹肚子也没跟去,”林苑如实说着,“或许,她是从哪个小厮嘴里听说的,也可能是她私下找的那情郎。”
冯依依抿唇,双手叠着,在屋里踱了几步。
夕阳余晖洒进来,光洁的木质地板晕出一片柔光。
林苑见冯依依肯说话,便就又道“她情郎也是无情的,明明也在府中,竟是连一眼都不去看她。”
冯依依回身去看,脸上落下一片橘色柔光“也在府里你知道是谁”
“不知道,她没说过,我自己猜的。”林苑道,“有一次看见她在房里缝一件男子衣衫。”
府里头这种事情不少,有些个怀春的婢子会私下交个情郎。一来平日有个帮助;二来,身为奴婢也想找个人来疼。
冯依依走到门前,外面就是熟悉的庭院“她的遗物可还在”
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天,想来已经留不下什么。冯依依也是没报什么希望。
林苑想了想,这些事情她不过问,气那婢子不说,更重要是晦气“后罩房,她那间没人再进去,东西全包了起来,等她家里人来拿。”
“我想看看。”冯依依道。
“为何”林苑不解,凑近来神秘兮兮问道,“你怀疑她”
冯依依脸一别,轻道“不是。是想拿她一件遗物,祭奠一下,烧些纸钱给她。”
林苑越发糊涂,手指挠着脸颊“为何还给她烧纸钱。”
“她投井是因为桃桃的事,我不想她死后有怨气,再回来”冯依依刻意放低声音,“你该明白。”
自然不能让林苑知道她心中的怀疑,这件事情还是自己知道就好,免得打草惊蛇。
林苑果然点头,脸色些许惊慌“她是我院儿里的人,要不我也祭奠一下。溺死,应当怨气很大。”
“是这么个道理,”冯依依叹了声,特意嘱咐一声,“这事儿别说出来,世子正在议亲。”
“省的。”林苑认真应下。
。
眼看十月将过,西番使团踏上归程。
晏帝休养十数日,终于上朝,颁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册封娄诏为中书令。
回归朝堂的娄诏,一身五彩制绣官袍,头顶官帽翠玉清润。栋梁之材,龙章凤姿。
自朝臣队列之前两步迈出,娄诏双手一拱,对着上头龙座欠身。
“臣娄诏,请求陛下下旨,重查当年晋安侯府谋逆之罪。”
字字清晰,如同一粒石子丢进平静的潭水,圈圈涟漪层叠荡开。
朝臣俱是变了脸色,紧闭口舌不敢言语。这案子是先帝亲手定下,岂是说重查就重查
九五龙座之上,晏帝端坐,冕鎏后,双眸凛冽一眯。
垂眸看去殿中站立之人,良久开口“娄中书,方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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