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因着少年的出现, 而陷入安静。
被所有人盯着,少年仿若未觉,看去高大的沙匪, 笑着道“莘喇,是不是忘了我说的话”
这少年也就十六岁的样子, 虽是说话带笑,但是完全完全感不到暖意, 反倒有一种莫名的阴郁。
叫做莘喇的沙匪双拳攥起,看样子十分听少年的话。只是仍旧不甘心的瞪去宋锦瑶,毕竟让他吃亏的人很少,而且还是个女子。
看那包裹的一身严实, 他实在不明白怎能看出是女的
“不能在土狼沟闹事。”莘喇粗声粗气道了声。
少年满意点头, 随后手腕一转,那柄长刀扔进了莘喇手中,后者熟练的利索接住。
拐子头低着头咕噜两下眼珠子,讨好的走到小五爷身旁,拧着一张难看的笑脸“五爷大驾,快请坐。”
小五爷瞅了拐子头一眼, 客气笑笑“把人准备好,不会少你银子。”
“五爷发话, 小的就放心了。”拐子头也不敢多说什么。
今天这买卖是不做也得做,好在青虎帮的五当家亲自前来,银子多少不说, 倒是可以留一个人情,日后大漠中行走会方便不少。
拐子喽啰收到头头示意, 便出了帐子准备。
宋锦瑶一直站在原处, 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小五爷。
“这位兄姑娘, 你回吧,人真的没办法给你。”拐子头回来宋锦瑶这边,赔了个不是。
来土狼沟的都不是善茬,哪怕是个女子,亦不能小看,这道理拐子头十分明白。
宋锦瑶仿佛没听见拐子头的话,眼看着小五爷带着莘喇出了帐子。
帐帘子掀起落下,那清瘦少年便消失在视线中。
宋锦瑶一把推开拐子头,抬步跟了出去。
外头,方才台子上的那些少女被赶到帐子前的空地上,风沙卷着她们的衣裳,哭声被带了老远。
只听看守手中的皮鞭子一甩,响声就让她们像鹌鹑一样簇拥成一团。
莘喇跟在小五爷身后,回头张望一眼“五爷,那娘们在跟着咱。”
小五爷脚步微顿,随后继续往前,并不回头“忙你的事去,不用管。”
落后两三丈远,宋锦瑶始终与人隔着这个距离,一阵风沙卷过,前面少年的身影变得朦胧。
她一路跟着他,穿过整条街,上了土坡,也就看到了土狼沟外,等候的数十名沙匪。
最后,小五爷走出土狼沟,在那处土崖边缘停住,脚下是二十多丈高的悬空,崖上稀疏生着几棵荆棘,毫无生机。
“梅桓。”宋锦瑶停在人五六步外,整张脸遮在厚厚的围巾下,声音却清澈透亮。
即便是过了两年,即便那孩子长成清俊少年,可是他的眉眼不会变,他的笑也不会变。她认得他。
只是没想过结果是这样,他做了匪。
小五爷回过身,利风揪着他的衣衫乱扯,亦吹眯了那双眼“阿姐。”
少年轻轻一唤,声音已不似当年稚嫩。
宋锦瑶心中升起一股恼火,原来他根本就知道是她“跟我回铜门关。”
少年站着不动。
“你知道我为何选在这里想见”梅桓承认了身份,瞥了眼脚下的土狼沟,“阿姐,我不想回去。”
“胡说什么”宋锦瑶快步到了梅桓跟前,“不回去,你真想留在青虎帮做沙匪娘知道了怎么办你每次给她的信里,可没说在做沙匪,你想气死她”
昔年不如她高的少年,如今已经冲起了个子,需要仰着头看他。除了外表的变化,内心也变了吗
不再是那个听话、爱笑的弟弟。
面对质问,梅桓淡淡一笑,有着属于少年的清爽“阿姐看到了,我就是大漠中无恶不作的青虎帮小五爷,大盛和西番都在通缉的要犯。”
宋锦瑶皱眉,心中一沉,之前的不明白,现在豁然开朗。
为什么梅桓会选在这个地方相见是了,约在这里就是让她看清楚,他做了沙匪,不想再回去。
宋锦瑶瞧着面前的少年,有些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在外两年,那个孩子终究是变了,还是这才是原本的他
“你知道那些女子里有”
“知道。”梅桓嘴角一平,“我会帮她安置,找一个合适人成亲。”
“你,”宋锦瑶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眉间越发深皱,“你要将傅族的女子嫁给沙匪”
她有想过梅桓会变,可是没想过他会变得如此冷硬无情,甚是有些疯癫。
“不然”梅桓眼尾一弯,平静笑道,“傅族早已覆灭,她不过也是发配的奴籍,哪里好过还真说不准”
十多年,这是两人间第一次真正谈起梅桓的身份,在这荒芜的土狼沟。
当年,宋衡带梅桓进宋家的第一日,便将事情钉死,世上再无傅承肃,而是宋家养子梅桓。
宋锦瑶一时无言,傅家的是谋逆大罪,先帝亲自定的案。而梅桓被宋衡带回之时已是奄奄一息。
对外,全家人都说那是宋衡捡回来的孩子,无父无母。
当年旧案,宋锦瑶并不知道真实情况,傅家是否冤枉不过,那时候梅桓才三四岁,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孩子无罪。
底下,那些少女已经被赶上马车的后拖板,周围一群人只是冷漠看着,无一伸援手。
梅桓将肩上发辫往后一甩,俊秀的脸看去昏黄的日头“南盛辜负我傅家,全家惨死,我还回去做什么不如就留在关外,做一个沙匪,也比无名无姓缩头一辈子强。”
听着这些静静的话语,宋锦瑶心中一惊,梅桓分明是想走一条极端的路。
“爹爹已经在查找证据,当年的事也有些眉目”
“阿姐,”梅桓再次打断宋锦瑶,望进那双略显清冷的眼睛,“皇帝没有错事,即便是查出也会压下去。”
宋锦瑶越听越气,恨不得上去敲一顿梅桓的脑袋,他分明就是对盛朝已经死心,也感觉到了他身上的那股叛逆与桀骜。
“那好,”宋锦瑶干脆也不再劝,气得发笑,“你准备做一辈子沙匪”
梅桓沉默良久,双手背去身后,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深沉。
“自然不会,”他开口,眼睛望去东方,“我有自己的主意,等时机成熟,我们会往东,离开宋家的范围。”
宋锦瑶听得有些糊涂,但是有一点她是确认的,梅桓不会跟她回去。
“阿姐,回去吧。”梅桓最后留了一句,随后转身离去。
走出一段后,梅桓口里打了一个呼哨,远处跑来一匹枣红色骏马,最后在他身边停住。
梅桓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勒着缰绳往宋锦瑶这边看了眼,随后骑马而去,留着一片扬尘。
宋锦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风沙一直试图掀起她的围巾,一遍遍的乐此不疲。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折步回去。
客栈里,依旧是不眠不休的喝酒声,混杂的味道让人透不上气。
宋锦瑶直接上了二层的客房,荆玫一直守在屋里,见人进来,谨慎的出来看了眼过道。
“姑娘,梅公子没来。”荆玫将门关好。
宋锦瑶卸下脸上的围巾,露出一张如花娇靥,灵动的眉眼染着江南的烟雾水气,分明是柔软的。
“他来了。”她轻轻道了声,若有如无的带着一丝惆怅。
来了,见到了,确是不愿跟她回去。
荆玫一直跟着宋锦瑶,是以也看出不对劲儿“人呢”
宋锦瑶坐在窗边,外面的喧闹声让她觉得烦躁。她知道该尽早拿主意,因为那些少女很快就会被带离土狼沟。
而梅桓,也会离去。可能再次相见时,已成敌对,凭着宋衡的脾气,绝对打死梅桓。
宋锦瑶不想事情成那样。梅桓对大盛失望去做沙匪,这根本就是一条不归路。或许这两年没人教导他,才让他生了这叛逆的想法。
对于梅桓所说的他有自己的主意,宋锦瑶更是觉得心慌。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多少了解梅桓的脾气,他想报仇。
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宋锦瑶心中,梅桓在军营里待过,他是想壮大沙匪,继而组成一支有规模的队伍
越想越心惊,作为阿姐,宋锦瑶觉得她该去把梅桓劝回来,不听劝,就把他打回来。
想罢,她对一旁担忧的荆玫道“我得去把他找回来。”
“姑娘要做什么”荆玫问。
宋锦瑶站起来,在屋里踱着步子,手指敲着自己的下颌,仔细想着接下来要做什么。
劝梅桓回头不是一件易事,因此每一步都要计算准确。
“咱们带来的人离土狼沟七里地,”宋锦瑶轻轻念叨,眼中水光清灵,“宋家军最近的驻地在碟子山,往北是大哥,可以用的人”
她攸地抬头,嘴角一抹浅笑“他会往东走。”
确定下之后,宋锦瑶对荆玫勾勾手,后者走上前去,两人窃窃私语一番,荆玫重重点了下头。
。
半天之后,拐子头从莘喇手里接过了银子,颇有些心疼的看着那三辆马车缓缓离开,上面正是那些少女。
马车出了土狼沟,风沙中往东面而去。
女子们疲惫的簇拥在一起,眼见一群蒙着面的沙匪队伍围着她们的马车,吓得声都不敢出。
“莘喇,小五爷呢”一个瘦瘦的沙匪骑马追到前头,“我怎么数着,多了一个女人”
莘喇回头看了眼,粗着嗓门道“你什么时候会数数了多个女人给你们分不好”
“这倒是。”瘦子沙匪笑笑,不禁回头看那些女人。
另边,梅桓早已离开土狼沟,独自骑马走出去很远。
大漠的路,他已经熟悉,沿途探了探情形,发现并无异样,便就慢慢悠悠的溜达前行。
入目全是荒芜,大漠的天气难以预料,前一瞬还是风和日丽,一转眼就会飞沙走石。
好容易找了一块休憩之地,是一片胡杨林,光秃着枝丫静静扎根在荒漠中。
梅桓下马,随手放开缰绳,任那马儿自己寻找水源。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眼看日头下到山丘的另一头,才见着那三辆马车缓缓而来。
梅桓站在树下,看着沙匪们骑马入林,嘴里习惯的发出兴奋的欢呼。
沙尘弥漫了整片胡杨林。
进土狼沟之前,梅桓就已经知道,这些女子里面有一个是傅家的姑娘,算起来该是他同岁的三服堂妹。可是两人十多年不见,早已不知道彼此的样子。
“小五爷,”那瘦子沙匪从马上跳下来,拍拍身上的沙尘,“我是不是记错了,拐子头给咱的是十九个女人”
梅桓眼神一凛,扫去那三辆马车,嘴里吐出两个字“十八个,去查”
话音未落,最前头的马车上跳下一个姑娘,青灰色的围巾挡住口鼻,单留白皙的上半张脸,眼中难掩清灵之气。
她站在那儿,隔着两丈远,微扬脸直看着梅桓,静静的像俏立水中的水仙。
“不用查了,你下去吧。”梅桓开口。
他以为自己现在这样,宋锦瑶会放弃离开,毕竟官匪不两立,宋家为将门。
没成想她会扮成那些拐来的女子,跟过来。
看守见有女子不听话,拔出腰间弯刀就往宋锦瑶的脖子上架。
“别碰她”梅桓吼了声。
宋锦瑶扫了眼脸带疑惑的看守,随后迈步越过,往着胡杨林边走去。
梅桓是傅家的遗孤,亦是宋家的养子,更是她的弟弟。
知道他想走一条不归路,她当然要把他拉回来。
就凭梅桓对待这些女子的态度,宋锦瑶便知道,他其实还没彻底变坏。
她一定会将他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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