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沙丘遮住半面残阳, 昏红的光线洒在这片隔壁。
一截枯死的胡杨倒下,横亘在地上。这是一种奇怪的树木,即便枯死也会久久不腐, 像是在执着着什么。
宋锦瑶停步,轻风撩动着额前的碎发,望去前面,林子边缘是一小处水潭。马儿们低下脖颈, 舔喝着潭中清水。
难得,在这荒漠深处,还有这样的休憩点,让人不至于生出绝望。
梅桓站在宋锦瑶身后三步外, 手里摇着一截树枝“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 ”宋锦瑶回头看一眼梅桓,声音清清淡淡, “我想去看看我家小弟现在过得怎样等看过, 我就回去。”
梅桓扔掉树枝, 几步上前, 坐上那截枯木, 一条腿支起踩上木枝, 歪着脸看着宋锦瑶笑“阿姐,还想像小时候那样糊弄我”
“小时候”宋锦瑶低头,对上少年看似清澈的眼睛, 里面分明藏着桀骜。
或许是吧梅桓不是一个安静的孩子,甚至有时候的做法让人匪夷所思。
记得有一次,他抓到一只鸟, 然后一根根的拔掉它双翅的羽毛, 盯着那鸟儿在地上乱蹦。然后他喃喃道了声“这飞不动了吗”
每每, 宋锦瑶会过去牵着梅桓站起,给他擦干净手,与他说厨子做了好吃的,哄他放掉那些动物。
“阿姐真要跟着我走那可是去匪寨。他们要是知道你的身份,你想过”梅桓不再劝说,而是说明利害。
宋锦瑶双手往后一背,轻轻一声“我去。”
“那样的话,”梅桓语气一顿,“你可能会一辈子都出不来,回不去宋家。青虎帮规矩,有进无出。”
“谢谢阿弟专门告知。”宋锦瑶笑笑,就看见梅桓眼中滑过什么。
好像看到以前孩子的影子,宋锦瑶忍不住伸手过去,摸摸梅桓的头顶,像小时候那样。
梅桓脸色一变,下意识抬手挡开。
从枯木上站起,他的身高优势当即显现,便已经比宋锦瑶高出一头多。
“阿桓,”宋锦瑶不由后退一步,微微仰脸,“长大了怎么就不可爱了”
突然,沙丘上下来几匹快马,离弦箭一样直朝胡杨林而来。
梅桓皱眉,嘴角抿成一条线。
“小五爷,是刁三爷的人。”莘喇跑过来道了声,大掌下意识就摸上腰间鬼头刀。
梅桓往前两步,本还带笑的眉眼添上一抹凌厉。
几人从马上下来,在那群少女面前停下,有人甚至安耐不住,想要动手,被梅桓的看守拦住。
为首的人朝梅桓走过来,双手意思般的拱了拱“小五爷。”
梅桓瞬间掩下冰冷,换上一张笑脸“边虎,这是要去哪儿”
“三爷听说小五爷得了一批货相当不错,”叫边虎的男人扒下脸上面巾,特意往宋锦瑶身上打量,“想着,是否分一半过去”
边虎有一张可怕的脸,深深刀疤从额头斜划到耳边,狰狞如厉鬼,偏得那露骨的眼神更加让人不适。
相对于一旁莘喇的恼火,梅桓倒是十分平静,挑了挑眉头“如何分”
边虎脸上难掩得意,甚至觉得一半太少“咱三爷要做寿,小五爷何不把这些货当成寿礼”
这同明抢已无分别,寿礼不过是随便编的借口罢了。
见梅桓不说话,莘喇急得要命,连远处的那些沙匪也俱往这儿看过来。
边虎见此更加嚣张,难看的脸奇怪笑着“刁三爷那边势力大,以后肯定会好好照顾小五爷的。”
也不怪边虎如此嚣张,青虎帮的刁三爷行事狠辣,手下沙匪众多,但凡出手从不留活口,大漠中人送了一个绰号“刁阎罗”。
梅桓是从去年才开始出头掌权,手下多是后来收编的零散沙匪,势力自然不能同刁三爷相比。
“不早了,我这先把人带回去了。”边虎说着,眼睛却垂涎的黏在宋锦瑶身上。
大漠的女人是没有这种姿色的,单看露出的半张脸,已知是绝色美人。
那边,刁三爷的人已经开始动手,拉着马车掉头。
边虎笑笑,径直朝宋锦瑶走过去,伸手就去抓她的肩头。
宋锦瑶皱眉,偏也就站着不动,隐藏一身本事,任那只恶心的手扯上她的手臂。
跟着梅桓的沙匪纷纷围拢上来,本是他们得来的女人,就这样眼睁睁的被刁三爷那边抢走,心里当然不甘。
边虎可不怕,仗着刁三爷的人强马壮,简直是横着走。一抓扯住宋锦瑶就往林子外拖,眼中轻蔑不加掩饰。
不过就是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子,做什么小五爷浪得虚名罢了。
边虎转头对梅桓笑笑,完全就是挑衅的道“谢小五爷的啊”
整片胡杨林里传开边虎的惨叫,惊得饮水马儿竖起耳朵。
再看地上,一截人的残臂躺在沙砾之中,几根手指抽搐两下就再没动静。
“啊我的手”边虎在地上翻滚着,疼得嗷嗷直叫唤,仅剩的半截右臂汩汩往外冒血。
就在所有人还在愣怔之中,梅桓手腕一转,将那把沾血的鬼头刀插进沙地里,血水瞬间渗进沙子。
他两步上去,抬脚踩在边虎胸前,手里不知何时攥上一把匕首,锋利的冷光被残阳染成血色。
“寿礼”梅桓弯下腰,对上边虎扭曲恐惧的脸,笑着道,“好啊,那就恭祝他长命百岁。”
语毕,那薄薄的刀刃已经划开边虎的喉管,最后的声音卡在嗓子里,没有发出,只剩下不停喷涌的血浆。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所有人没有缓过神,那俊秀少年已经收割了一条人命。
宋锦瑶看得清清楚楚,梅桓下手的时候根本不犹豫,脸上分明还闪过愉悦。
“你们自己选一个,回去给三爷报信儿。”梅桓看去剩下的几人,手里匕首在边虎的衣裳上擦着血。
几名沙匪眼见逃不掉,纷纷跑过来跪下去求饶,嘴里叽哩哇啦的赔罪。
梅桓站直身子,看着变干净匕首,脸色终于缓和一些,随后塞进靴筒中。
“你们不选,是想让我选这很为难。”梅桓看看暗沉的天色,道了声,“既然如此,那就一并留下吧。”
话落,梅桓转身,长臂一伸,一把拉上宋锦瑶带着就走。
宋锦瑶身子不由一个趔趄,手腕攥得发疼,耳边是身后一声声的惨叫,那些人一个不剩。
再抬头,看那前行的少年,面貌俊秀,脸色略带苍白,几滴血点子贴在他的脸颊,发丝扫着他的耳鬓。
他,怎么看也不是像是残忍的沙匪。
“阿姐真的不后悔吗”梅桓回过头来笑着问,脸上没有半点阴戾。
宋锦瑶皱眉,步子不由被带着往前小跑“阿桓”
。
宋锦瑶不知道是怎么进的寨子,后来她们这群女子是被蒙着眼带进来的。
从那胡杨林出来,走了两三日路程才到。
看着险峻的山峦,她并不知道身在何处。铜门关周边地形她熟知,这里显而易见,已经离着铜门关很远。
近二十个女子被安排在寨子后面的土房中,并没有将她们随意赏给哪个沙匪,只是平日里帮着洗衣打扫。虽然有些时候,她们总能招来那些年轻气盛男人的目光。
宋锦瑶看着躺在床上的傅芷蝶,帮人掖了掖被子。
傅家这位姑娘身子骨委实差,从进了寨子就一直病着不起。
梅桓并没和这位堂妹相认,看来心底是打定主意不回头,走那条不归路。
宋锦瑶从屋里出来,算了算已经在这里呆了近半个月,山边的野茶花悄悄吐蕊。
春天终于顾及了这片土地,姗姗来迟。
径直出了寨门,宋锦瑶往东面山头上去,那里有一座望台。梅桓在这里修的一些东西,都带着军营的影子,可是又多了别的。
比如寨子处于两山的凹处,背靠百丈石崖,倚险而建,寨中更是有直接连接山泉的水道。
宋锦瑶想,这一点可能是随了傅家人。
沙匪们并不阻拦她,或许也看出宋锦瑶与他们小五爷的不一般关系。
“瑶姑娘。”放哨的沙匪正是瘦子,颇为熟络的探出头来。
宋锦瑶也不在乎,顺着木梯便爬上了望台,将水袋往瘦子身上一扔“他去哪了”
瘦子拧开水袋灌了一口,袖子猜猜嘴“有桩大买卖,小五爷去了龙爷那儿。”
龙爷就是青虎帮的老大,至于他们嘴里的大买卖,无非就是出去劫掠。
宋锦瑶站着往外看,不得不说,梅桓选的这处地方很好,易守难攻,
“西坡在做什么”她往西面望去。
瘦子嘿嘿笑了两声,身子倚在木柱上“盖新房呗。”
“新房”宋锦瑶念着这两个字。
新房只牵着一件事,那便是新婚,她想到了带回来的那些女子。难道梅桓是想为这些沙匪成家
在这里待的日子,宋锦瑶也知道了一些寨子里的事情。说是亡命的沙匪,其实大多都是穷苦人走投无路,倒不是说真的坏。
而那些女子早在被抓到的时候,拐子已经在她们身上烙上了奴隶印记,即便跑出去也会被人抓住,还是一样受磋磨。
其实这样看的话,倒不如给她们一个安稳之处。
“小五爷对你们怎么样”宋锦瑶问。
瘦子来了精神,嬉皮笑脸换上正经神色“五爷是真的厉害,你别看他小,他知道的比谁都多。他还说以后要带兄弟们去南朝,看看那花花地方。”
南朝,梅桓终究还是要回去。
现在,宋锦瑶慢慢没了最初的担心,通过自己看到的这一切,证明梅桓本性还是好的。只要拉住他,就不会让黑暗吞噬他。
正说着,蜿蜒的来了两匹骏马,前头马上之人正是梅桓。
他在寨门前勒马停下,扬起右手,对着望台里的宋锦瑶晃晃手指。
“五爷”瘦子探出头去,大喊了一声。
梅桓下马,矫健步子踏着小道上了望台。
瘦子笑笑,识趣的跳了下去,一转眼钻进了寨子去。
宋锦瑶站在扶栏前,一声淡翠色衣裙,是春日的活力颜色“阿桓,新房给谁盖的”
梅桓身子前倾,双手摁上栏杆,望去底下山脚“无所谓给谁,只要能让他们留下,真心为我卖命就行。”
“卖命”宋锦瑶眉间一蹙,“你把这些女子当成恩惠,换他们给你卖命”
“人总要有东西牵绊才行,你握着他们在乎的人,他们也不会出卖你。”梅桓往宋锦瑶看看,“你说呢,阿姐”
宋锦瑶一时竟无法看透这少年,明明眼神清明,心底却无法参透“你利用人心”
“是各取所需。”梅桓纠正,干脆也不隐瞒,“我早就忘了傅家的一切,可我还是会南下报仇。”
那样,阴霾的内心是否就会得到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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