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教训”
或许, 是因为仇家总能替他扫清一切障碍,又或许,是因为几次面对死境都有惊无险。
小少爷毫无自保意识。
但今天不一样,图勒巫师的吻落在脖颈侧。
又重, 又狠。
微冷的唇齿将所有锐利的、极端的情绪, 尽数倾泻在少年秀美脆弱的脖颈上仇薄灯精致的喉结剧烈滚动,明明图勒巫师蹂躏的不是咽喉, 但那些已经消退的标记从皮肉里浮了出来。
灼烧他, 惩罚他。
雪原的牧民拿烙铁狠狠教训羔羊的一套, 非常有效。
仇薄灯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大难临头了要知道,他刚刚可还在好奇, 巫师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救的他。
压根就没把自己开木鸢时的玩命当一回事。
图勒巫师坐在仇薄灯背后,面无表情, 将自己的阿尔兰直接半抱起来,牢牢固定,压制他的动作,不让他移开一点视线仇薄灯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 白皙的脸颊“噌”地烧得滚烫。
他一下就剧烈挣扎了起来。
和被抵在木屋门板上的那一夜不一样。
这一次,仇薄灯是隐约知道图勒巫师为什么生气的。
他勉强也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一点儿冒失,毕竟最后一下疼得的确够狠。而比死更难受的, 莫过于万一倒霉,成了个残废所以,对于图勒巫师的怒气,仇薄灯其实是有一些心理准备
尽管他绝对不会承认就是了。
只是、
只是仇薄灯绝对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这么这么过分
这真的太太太过分了
以为在光天化日之下盖着斗篷亲吻就已经十足禁忌, 十足僭礼的小少爷, 就跟刚从冰河里捞出来, 就直接被丢进滚烫油锅里的水晶虾一样从头到脚,烧了个彻底。他死命去掰图勒巫师的手。
甚至连对骨玉扳指的抵触都短暂地克服了。
但固定在下颌角的手指又冷又硬,任由仇薄灯怎么推,怎么拉,都纹丝不动。
三重璎珞落到地面,金银图腾与天青石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仇薄灯终于慌了。
“阿洛,阿洛。”
他可怜地叫了起来,乞求施惩者的怜悯。
他不知道的呀
仇家一直都给他安排得最好的,哪怕是小时候玩的木鸢,都会想方设法把反震削减到最小。他怎么会知道那些人用的老古董那么差劲后面飞都飞起来了,哪里有回头的说法
惶急之下,少年清亮的声音又委屈又亲昵。
就像被苍鹰压迫到巢穴死角后的小雏鸟,企图以撒娇的方式逃过一劫再、再不济也要到厚厚的羽被上去吧
图勒巫师不为所动。
他没给不乖的小少爷辩解和求饶的机会。
屋子里火光熊熊。
彩绘铜盆的薪木在燃烧,雪原未尽的彩旗在燃烧,图勒巫师银灰的眼眸也在燃烧崩裂的、焦黑的木鸢残骸涌出的鲜血、破碎的脏腑纤瘦的手指向下垂落、蝶翼般的眼睫阖合
任性惯了的小少爷得完完整整,记下这个教训。
宽袍袖口的金丝、坎肩的莲花云纹、淡黄的细雪原羊毛不同的布料坠堆在一起,被照出比往常更加浓重鲜明的色彩。
一声尖叫。
仇薄灯被图勒巫师逼得下意识睁开眼。
火光跳跃,照亮他骤然放大的瞳孔。
夜幕降临圣雪山,山巅漏出些许橙黄的火光。
这里是鹰巢。
它高高耸立在漆黑的崖壁顶端,图勒巫师切断了与之相通的悬道。除了他,再没有人能够抵达这里。漆黑的夜,恐怖的风暴。强气流猛地卷起皎洁的白雪,将它重重拍向坚硬的石壁,叫它破碎成一团团白雾。
尖叫破碎。
呼喊破碎。抽泣破碎。
仇家宠溺无度,舍不得苛责半句的小少爷为他的任性付出了惨重代价。
他漂亮的脊骨没有在驾驶木鸢极限拉升时,被恐怖的冲击力拍碎;他纤细的腰肢没有在危险的折转时,被巨大的反震拧断;他纤瘦的手指没有在最后凤头杆断裂时,被无数锋利的木屑划得鲜血淋漓
但他吃大苦头了。
天大的苦头。
素白的手被迫一会离开镜面,指尖徒劳地划过雕刻镂空的青铜花纹。一会又猛地压紧镜面,留下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手印。
仇薄灯每根骨头都在战栗、颤抖。
图勒巫师不让他转头,不让他呼喊,不让他求饶。
连哭都不被允许。
小少爷精致的脸上满是泪痕,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一个调都发不完整。上一个音节刚刚涌出咽喉,就被下一个音节撞碎。他的指尖、腕骨、胳膊肘、肩膀全都用力地,死命地绷紧,全都蒙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可是没有用。
他几次以手肘抵住镜面想要撑起身,又因汗水,打着滑向下跌落。直到这个时候,鹰巢冷酷的主人才勉强给了他一点仁慈成年男性的手垫在他的额头前,不至于让他磕伤自己。
仇薄灯一点都不想要这份假惺惺的仁慈
他呜咽着。
整间屋子都是叮叮咚咚的声响。
珠链与珠链碰撞、珠子与珠子碰撞、珠子与青铜的镜面碰撞。亮红的珊瑚、苍碧的松石、灿金的蜜蜡、皎洁的图珠跳跃着,摇晃着,闪烁着,发出激越的声音,碎了一镜面儿的流光。
中间夹杂珠子与红玉戒的碰撞声。
又清又亮。
每响一次,少年脖颈的绯红就深一分。
他无力地抠住冰冷的镂空雕兽纹,想要将它整个儿扯翻青铜太沉太重了,他根本就只扯不动。但惩戒者没有饶过他企图逃避的挣扎。
一声又长又尖的风啸。
屋外,鹰巢的雪顶被整个掀起。
圣雪山太高了,主峰与诸多次峰之间的海拔差,造成了可怕的、恐怖的旋涡运动。这一次,强劲的气流把洁白的积雪高高地、高高地卷起来。卷到顶了,再重重地、重重地掼到深黑的山石上。
一声闷响。
山顶炸出一圈白茫茫的雪尘。
风稍微平缓。
身娇体贵的小少爷却已经被彻底粉碎了。
他向后仰着脖颈。
漂亮的黑瞳溃散得没有一个焦点,嫣红的唇瓣分开,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却吐出不一丝声儿图勒巫师揽着他,落下一个又一个,细细密密的吻,把他吻得回过神,发出细碎的呜咽。
彩绘铜盆里,冷云杉木燃烧,爆出小小的火花。墙壁上平钉的兽皮,瑰丽的花纹被热浪扭曲,仿佛跟影子一起摇曳了起来。
鹰巢里的火在燃烧。
山脚下的火也在燃烧。
不是敌人驾驶木鸢放的火,是成堆成堆的篝火。尽管白日里受到了袭击,但图勒部族的年轻姑娘们和小伙子们,仍旧在篝火边手拉手,旋转,跳舞,他们正在举行冬牧成功的祭祀,以及
首巫大人的共毡礼宴。
这回,再没有半个人反对首巫大人和一个中原少爷举行共毡礼了。
木鸢身披火旗,拔地而起的一刻,图勒族人虔诚地认定,首巫大人带回来的阿尔兰,是从中原飞来圣雪山的凤凰,是图勒神赐予部族的奇迹。于是他们为首巫大人举行了最隆重的共毡礼。
祭祀与盛典,将持续一整个极星时。
这是古老的天象纪时,隆冬的极光从正东升起,在十个白昼与十个黑夜里,环绕圣雪山,绕行一圈,最终降落在正西的地平线。
它将带来“死亡也无法分割的永恒”。
仇薄灯不知道这些。
他脸颊紧贴着镜面,呵出白茫茫的雾气。他羞耻得每根骨头都在发颤,想闭上眼,却被逼得不得不睁眼图勒巫师扣着少年纤细的手指、手肘与肩角,逼娇纵任性的小少爷看清楚。
他不是他自己的,是他的。
一骨一肉,全是他的。
不可以受伤,不可以破碎,不可以坠落。
隐隐约约间,少年冰雪般的肌肤上,浮起与图勒巫师类似的金色经文哪怕是许则勒,对四方部族的了解,都浮于表面真正可怕的巫师能通过头发、血液与名姓下咒,远隔千里,叫身体健康的武士暴毙。
最古老的传说里,最强大的巫师,甚至拥有终止死亡,溯回生命的禁忌力量。
小少爷逃不掉了。
他不再属于中原,也不再属于世家。
以性命以姓名为枷锁,他彻底成为图勒巫师的所有物。
仇薄灯不知道这些,他只抽噎着,被图勒巫师攥住手指,在白雾蒙蒙,模糊一片的镜面上写
一个名词,一个专属格,一个名词。
薄灯是阿洛的。
最后一个字母落下。
男人分开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将他用力揽进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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