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镯链他好过分
白玛回环纹路的栽绒毯铺上了图勒巫师带回来的兽皮是雪原最凶狠的野兽, 巴固黑虎。它体格庞大,巅峰的雄虎王甚至敢袭击落单的猛犸,深黑的皮毛半叠起来, 犹自无法在屋内平展。
一只素白如雪、腕骨清丽的手陷在沉黑的虎皮里。
掌指小丘微微浮起,纤长的手指一根一根分开,虚脱无力地搭在虎皮的银灰纹理中仇薄灯把脸颊靠在小臂上,濡湿浓密的睫毛下覆。
他累坏了。
正在抓紧时间休息。
雪原之鹰则在给自己娇气的雏鸟梳理羽毛。
先前跪坐时还好, 一旦躺下, 那些漂亮的发辫就让小少爷遭了罪他几乎是立刻就被硌得叫起疼来了。图勒巫师将他抱起来时, 他还靠在图勒巫师的臂膀上,委屈地掉眼泪。
图勒巫师揽着他的手臂结实有力, 明显余怒未消,没有松开的打算。
仇薄灯一叠声儿喊他。
又委屈又可怜。
最终, 娇气得隔十层衾被放粒珠子都睡不好的小少爷,如愿以偿, 有了喘息之机。
图勒巫师把他放到柔软的虎皮上, 低头给他拆起发辫编进漂亮珠宝的发辫, 雨披一样, 披在仇薄灯右边肩膀上。束在辫稍的镂空银珠被取下,再往上, 是一粒莹润的天青石, 接下来, 是一颗椭圆的珊瑚珠
少年发质太好,又柔韧, 又黑亮。
发珠一拆下, 青丝便流水般散开, 就连寻常人编发会留下的弯曲波纹都没见到。
只是有些发辫被汗水浸湿了, 解开后,一缕一缕,沾着男人的指节,缱绻一般。图勒巫师将它们在指节处绕上几圈,才松开,拨到左边。
若是往常,图勒巫师这么拨弄,仇薄灯铁定要一巴掌把他拍开。
但现在
想怎么弄就怎么弄,随便他。
仇薄灯恨不得图勒巫师解发辨的时间长点再长点,解上十天半个月最好。
他累到这么一小会功夫,就已经昏昏欲睡了。只是叮当,一声清脆的声响,最后一粒玛瑙珠落进摆在一旁的红木匣子里。
“别”
小少爷小小地哀求。
他是真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带茧的指腹落到湿润的脖颈侧,缓慢地、不轻不重地向下摩挲。
仇薄灯打了个激灵,挣扎着,从迷迷糊糊的睡意里挣出点神智,扭过头,求饶似的望着男人。只是他被教育狠了,浓密的睫毛湿漉漉的,眼尾泅得潮红,清亮的黑眸雾蒙蒙的,印着火光看人时,水光潋滟。
比起哀求,更像引诱。
图勒巫师的手陷到小少爷细白的手指旁边,低垂着头,慢慢吻他的耳廓。
温热的呼吸落在耳膜,落在脸颊,落在脖颈小少爷弓起脖颈,伶仃的颈椎骨绷出漂亮的弧线。他呜呜咽咽,想挣扎出去,却被男人框得死死的,别说逃了,翻身的余隙都没有他得知道,他确实毫无自保的能力。
但他实在是累狠了。
难耐之下,小少爷竟然被生生逼出了些许急智,大概算是急智吧。
他破天荒,挣扎着,主动去握图勒巫师的手。
仇薄灯把自己的手指挤进对方的手指,一边急促地喘息,一边喊对方的名字刚刚他被发珠硌疼了的时候,就是这么让对方放过他的。
滚烫的汗水自图勒部族最强大的巫师肩上滴落,滴到少年的脖颈上。
仇薄灯现在真是怕了他了,喊得更急了。
夜幕降临后,小少爷哭得有够凄惨。
眼下声音都是哑的。
他原本的声线又清又亮,哭哑之后,便显得甜腻,仿佛无数金砂糖滚来滚去。也只有到现在骨子里依旧稚气的小少爷,才会无知到用这种嗓音喊别人的名字求饶换个人在这里,他得彻底哑掉这把好嗓子了。
但图勒巫师垂下了眼。
这是阿尔兰第一次主动与他十指相扣。
阿尔兰的手指在不住地颤抖。
片刻。
彩绘铜盆里的薪火跳动着,将墙壁上的影子斜斜照成重合不动的一道。
好近。
仇薄灯耳尖红得就像刚刚解下的珊瑚珠一样。
是真的好近。
图勒巫师把他的头发重新拢到一边,把自己冷俊的脸颊跟他的的脸颊紧紧相贴。不仅仅是脸颊,还有手指、手臂一一的重合,直到近到两道心跳声重叠在一起,近到血液仿佛是先从一个人身上流到另一个人身上,再流回去。
构成了一个新的、古怪的循环。
无、无耻。
下流。
仇薄灯涨红脸,想要别过头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别开。
大概是因为图勒巫师反过来,轻轻把他的手指拢在掌心。
像在拢一只易碎的冰蝶。
反正、
反正肯定挣不过。
虽然,虽然还是没有真的放过他,但已经不是不能接受了。
仇薄灯红着耳尖,自暴自弃地想。
小少爷羞涩地低垂眼睫,图勒巫师也低垂着眼睫。
他在注视自己的手。他没有握得很紧,指缝中漏出一点儿莹白阿尔兰柔软的手指,安安静静地蜷缩在他的掌心里。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纤细的掌骨、微凸的指丘、温热的指尖
屋外雪静静地落着,屋里火缓缓地烧着。
好奇怪。
仇薄灯抿着唇想。
他轻轻地动了动肩膀,想要打破古怪的气氛。刚一动,仇薄灯就立刻僵住,再也不敢动弹了这人怎么、怎么图勒巫师将视线从指缝移开,移到他烧得通红的脸颊,移到他不住颤动的眼睫上
他从咽喉里,挤出几个小小的细微的音节。
是中原又侬又软的话。
图勒巫师无比清楚地感到了他的紧张,猜他是在求饶。
雪原的苍鹰不会放走正在享用的猎物,但也不想把他逼得太紧图勒巫师用另一只手,去拨弄少年湿漉漉的睫毛,低低地说了一句长长的图勒语。
仇薄灯猜他是要自己跟他念。
说实话,仇薄灯不是很想理睬。
先前不让他说话,不让他喊。这会子又要人跟他着念。他谁啊
小少爷恨恨地记仇着。
东洲的士子们说他身娇体贵脾气差,是半个字都没冤枉他,刚得了点松就要耍脾气。
图勒巫师见他不肯说,手指略微下移,落到了他的喉结上,轻轻触碰新烙的标记屋子里铜炉盆的火星被恢复流动的空气,带得四处飘逸,忽上忽下的。火焰腾卷中,巴固黑虎的银灰斑纹,被少年抓得皱成一团。
不多时。
中原来的小少爷,开始抽抽噎噎地,跟图勒巫师学习了。
图勒部族低沉的语系,由习惯了中原柔和音腔的小少爷发出,很像不自觉的撒娇。图勒巫师俯下身,轻轻,教他。
一个送气清塞音,一个不送气清塞音,一个颤音
精致的下颌抵在满是汗水的小臂上。
少年磕磕绊绊,断断续续。
一个浊擦的小舌音,一个清擦的小舌音,一个边音。
图勒巫师一遍又一遍,纠正他的阿尔兰,不放过任何一个小小的差错。到最后仇薄灯恼了起来,气愤地一抓虎皮,铁了心不肯再开口。但这次,图勒巫师固执得异乎寻常,非要他将这几句话完完整整,一字不错地说准确不可。
“你混蛋”
拗了一会,仇薄灯没抗住,断断续续又学了一会,然后又忍不住叫起来。
他奋力地回身,想去咬图勒巫师的咽喉。
明明已经很准确了
他在搞什么啊
仇薄灯觉得这人肯定是故意的了。
图勒巫师任由他翻身,在他的喘息中,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指放到自己的咽喉上声带震动的幅度,透过指腹传到神经深处终于,仇薄灯哑着嗓子,神智溃散地重复了一遍那几句话。
图勒巫师送开了他的手,俯身亲吻他的眼睫。
屋外,象征吉祥的极光在天幕中旋变,如诸神的布幔环绕圣雪山。幽紫的夜幕、苍冷的雪山、藏红的光纱孤绝之地的鹰巢一下浮在变幻氲氤的彩梦里。
分不清黑夜白天。
图勒部族的年轻小伙子和姑娘们,围绕篝火,一俯一扬,唱起关于共毡的古老歌谣,祝福那将自己交与新郎的新娘,也祝福那将弯刀交与新娘的新郎。
那柄冰冷的图贡直刀被放到了仇薄灯的枕下。
图勒的首巫,图勒最强大的勇士。
交出了自己的牛羊,自己的荣耀,自己的生命。
在未来的某一天,若他的爱人,他的生命,他的灵魂要离开他了,就请用这把刀割开他的咽喉。让他的鲜血在他们曾经在冰天雪地里一起沸腾燃烧过的毡毯上流尽。他的灵魂,将铭刻至死方休的爱与忠诚落向大地。
他的阿尔兰。
他的弯刀与鲜花。
小少爷不知道这些。
他记不清黑夜白天,记不清自己把那几句话念了多少遍,也记不清由气恼到自暴自弃,再从自暴自弃到恼怒,来回了多少次。
等一切结束后,他蜷缩着躺在新换的毡毯上,刚洗过的肌肤折射出雪粒般的碎光。他是一根眼睫毛都睁不开了。昏昏欲睡间,感觉到旁边的人起身,接着脚踝就被握住了
隐约间,仿佛听见有金属扣合的声音。
做什么啊
仇薄灯迷迷糊糊地想。
不多时,图勒巫师便躺了回来。小少爷被欺负怕了似的,委委屈屈地,伸出胳膊,像这几天一样最常做的一样,抱住他的脖颈,缩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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