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卷轴

小说:画屏美人 作者:山间人
    高甫身为左谏议大夫, 在别人眼里,他从前一直是元承瑞和元照熙的人,如今效忠元穆安, 也时常在众臣面前展露出直言进谏的一面, 在朝中一向以刚正严明著称, 令他来查, 最能服众。

    不论朝臣们心中怎么想, 都无人敢在这时提出异议, 只能赞一声太子殿下英明。

    元穆安扫视四周, 将众人的表情变化一一看在眼里。事情正一步步按预期推进,令他感到气定神闲。

    “校尉秦衔何在”他语气一转,带着几分激扬和期待,问道。

    只见徐将军身后那一排排数十名披坚执锐的将士中, 赫然行出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郎君, 在众目睽睽下,双手抱拳, 冲站在正中的元穆安行礼, 朗声应道“臣秦衔,见过太子殿下”

    一句话,语气沉稳,嗓音浑厚有力, 完全没有贫寒人家出身的小官吏初入京城的战战兢兢与小心谨慎。

    元穆安看着这个只比略小几岁的军中新秀, 不禁赞赏地点头“果然是个可造之材。这次, 秦校尉立了大功, 须得大大封赏。只是, 中郎将谢明徽的事还未查清, 依我看, 不妨等高公将事情查清后,再一并奖惩,至于庆功宴,也挪后些时日,如何”

    在场众人自然无一敢说不。

    一行人遂在围观百姓的呼喝声中进入南城门,沿着丹凤大街继续前行。

    人群中,谢颐清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色衣袍,面上戴着一块薄薄的面纱,目光惊疑地望着宽阔道路的正中。

    年轻英俊的郎君骑在高头大马上,眉目清朗,身姿挺拔,引来无数百姓的目光。

    “那就是秦校尉吧,真是一表人才”

    “听说徐将军就是用了他的计谋,才擒住了突厥可汗的那几个儿子,如今他们已在咱们大燕当人质啦”

    “才二十一岁,年轻有为啊”

    身边百姓们一句接一句的议论萦绕在耳边,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父亲谢柘一意孤行,利用姑母这些年来的委屈和埋怨,要促成她与元穆安的婚事,想借着婚事来巩固谢家的地位。

    她知道劝不住,索性一心礼佛,为母守孝,不大打听外头的事。

    直到这几日,北方传来大捷报和大军即将班师回朝的消息,“秦衔”这个名字开始出现在街头巷尾,连谢府里忙着替她筹备婚礼的下人们也不时提起,她才忽然起了疑心。

    今日亲自到丹凤大街上看一眼,这才确认自己的猜测。

    竟然真的是他。

    一连数日,谢柘都按兵不动,由着高甫将侄儿谢明徽查了个底朝天。

    徐将军那处既然敢当众告发,自然早就准备好了详细的证据,高甫命人审问、核实,进展极快。

    只是一旦查到与谢柘有关的部分,便受到了阻碍。

    他行事谨慎,谢明徽做的事虽有他授意,却几乎没留下把柄。在他看来,此事虽于谢家名声有损,却不会伤及根本。

    况且,早在大军回朝前,他就隐约听到了风声,早已做好应对的准备。

    就在他自觉心中有底时,京兆府尹忽然将才审完的一桩案子上奏朝廷,称一个多月前,有人向京兆府告发当年的荆州司马谢庄彦在任职期间,嫖妓、受贿、纵容妻妾娘家亲属为非作歹等事。

    这些事,京兆府都已核查过,大多属实。

    而这个叫谢庄彦的司马,正是谢氏族中另一位受谢柘器重的侄儿,如今已被调至晋州任刺史。他的案子里,好几件事都有谢柘纵容的缘故。

    谢柘被打得猝不及防,这才明白,谢明徽的事不过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意图根本就在别处。

    很快,除了谢庄彦的案子外,御史台还一连上了好几道弹劾谢柘的奏疏,牵出好几桩陈年旧案。

    一条条几乎坐实的罪名下,元穆安当即下令,将谢柘收押入监,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依律判刑。

    一时间,谢氏一门上下犹如天塌了一般,四处奔走,只盼能像过去一样,说动陇西的其他大族,一同向皇室施压。

    可是,因为先前出征安排军中人手的事,几家已有了龃龉,加之此次元穆安的态度明显十分强硬,弄得人人自危,这些人为求自保,没有一个愿意伸出援手。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谢皇后身上。

    谢皇后对元穆安这样整治谢家震惊不已的同时,十分愤怒,连身份与礼仪都顾不得,当即亲自去了元穆安理政的承恩殿,不顾殿中还有未及退下的两名大臣,直接将其狠狠训斥了一番。

    两名大臣面面相觑,不敢久留,赶紧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下。

    元穆安则面无表情地坐在榻上,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听着母亲逐渐尖锐甚至不堪入耳的斥骂。

    他知道在母亲的心里,谢家上下比他这个儿子更值得她的亲近与爱护。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谢皇后发泄了满腔怒意,浑身颤抖,胸口起伏,再说不出一个字时,他才动了动,抬起眼看了看谢皇后,冲候在一旁的康成道“皇后娘娘累了,送她回清宁殿歇息吧。”

    谢皇后没料到自己的一腔怒意在他面前如青烟一般毫无作用,不禁瞪大双眼,道“三郎,你如此不孝,怎么对得起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

    元穆安冷笑一声,表情毫无触动“母后,一个谢家而已,若不除,便断了寒门士子们的路,那才是对不起天下百姓。至于不孝”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暗芒。

    “从我弑杀兄长,逼迫生父的那一日起,就注定背上了骂名,难道还在乎再多一点吗母后若执意干涉朝政大事,我只好请母后到太液仙居常伴父皇了。”

    言下之意,不但要将她软禁起来,还要将她与元烈软禁在一起。

    谢皇后身子晃了晃,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儿子,仿佛第一天看清一般,喃喃道“三郎,你果然是个冷漠无情、六亲不认的人,连我这个母亲也不要了”

    元穆安紧抿的唇角向下撇了撇,最终没有回应。

    康成唤进来七八个太监,齐齐站在谢皇后面前,弓着腰作出“请”的姿势,示意她赶快离开。

    谢皇后呼出一口气,就要转身,却又停下来,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四娘呢,你要如何处置她她与你已有了婚约,她父亲的事也都与她无关。”

    元穆安掀起眼皮,淡淡道“母后放心,儿并非滥杀无辜之人,只要她识时务,儿定不会为难她。”

    谢皇后目光复杂地看一眼已然十分陌生的儿子,在太监们半强迫的包围下,终是离开了承恩殿。

    留下元穆安一人,低垂眼眸,望着案上堆叠如小山的奏疏,出神许久。

    谢柘的案子虽还在审,没有一年半载,难有判罚,但照如今的形势,他已再无翻身之日。

    从前以谢家为首的陇西旧族们,再不会像架在脖子上的刀子一般令他夜不能寐了。

    他终于可以放心地任由高甫等人谋划拥立他登基之事了。

    而在此之前,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清晖殿里,秋芜正与竹韵说着话。

    因先前查到宫女太监们在背后议论她的是非,元穆安便不大想见到她仍对那些人笑脸相迎了。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愧疚之心,没过几日,他便让康成到元烨的中山王府将竹韵带进东宫,长留在她的身边。

    竹韵与她说了些元烨的近况,道他出宫后,虽脾气越发古怪,却忽然知晓要上进了,除了与之前一样勤练骑射外,还跟着太傅参议政事,翰林院有好几个学士都夸过他。

    秋芜留在东宫,不知为何,已许久未想起元烨,骤然得知他的消息,怔忡的同时,也稍感安慰。

    如今元穆安的地位日益稳固,再不似刚逼宫的那段日子,容不得任何一个兄弟展露才能,此时正值用人之际,元烨若有参政之心,元穆安不见得容不下。

    到底没辜负了容才人的恩情。

    正想着,她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守在殿外的海连与人说了两句什么后,便满脸喜色地进来,扬声道“恭喜娘子,翰林院下发了才拟好的旨意,殿下看重娘子,已封娘子为正三品良媛,如今奴婢该称娘子一声良媛了”

    话音落下,其他小太监纷纷笑着向秋芜道喜,就连熟悉她的竹韵也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

    正三品良媛,是太子妻妾中,除太子妃外,品阶最高的。按照本朝惯例,太子登基后,良媛便会被封妃位,高者可居四妃之首的贵妃位,仅次于皇后。

    而依秋芜罪人之女的身份,封一个昭训已有逾越,如今骤然成了良媛,实在令人艳羡不已。

    然而,面对满屋子羡慕、恭喜的目光,秋芜却有些笑不出来。

    原来这就是元穆安说过的要给她的东西,他果然以为她要的是更高的名分而已。

    夜里,元穆安从前朝回到清晖殿时,便留心观察秋芜的神色。

    他将手里的明黄卷轴递到她手里。

    这是一封圣旨,以皇帝口吻书写的圣旨。

    “芜儿,你如今已我的良媛,是宫里正经的主子,东宫没人越得过你去。日后待我践祚,你便会是我的贵妃。”

    他说着,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同抚过卷轴里的一列列字迹,最后落在末端的一片空白处,那是加盖皇帝印玺的地方。

    “到那一日,我会亲自将印玺盖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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