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 收拾了桌子,魏陵拿出一截铁松木,对着油灯开始削。
程铎本来没看出他在做什么, 等第二天魏陵把削好的铁松木放在火上慢慢烤制成形的时候,他才看出那是一柄木弓的弓臂。
以魏陵的臂长, 用这样的弓当然是太小了。程铎猜到他是给永哥儿的, 想了想, 默默去找了隔壁村的牛铁匠打听, 最后从他那儿弄来一根鞣制地很好的牛筋线,并一副晒干的牛角。
“你这是”看到程铎默默递过来的东西, 魏陵有点意外, 他本来打算拆了自己的大铁弓,把材料换到铁松木弓臂上的。
虽然这样匆匆制出来的弓箭太粗糙, 准头也不会太好, 但对永哥儿这样的新手来说够用了。而且再过一两个月, 他就可以把拓木精心制成的弓箭带来,以永哥儿的认真和努力,到时候他的箭术应该也练出一点了, 换上新弓刚刚好。
“拿着吧, 别告诉永哥儿是我给的。”程铎说。
魏陵沉吟了一下,没有拒绝。他跟程铎打了一架, 又住在同一屋檐下三天,对程铎那一身巨力垂涎的同时,倒生出一点惺惺相惜之感来。
同为男人, 他当然能感觉出程铎身上微妙的挣扎, 但他还是选择了自己的责任。换他站在程铎的立场, 可能不会比他做得更好了, 魏陵想了想也就释然了。
再说这是程铎欠永哥儿的,他干嘛不要
魏陵知道自己在羊儿村呆不了多久,教永哥儿的时候可谓是事无巨细,把自己的经验和诀窍一股脑都说了。
临行前一天,他又送上了自己赶制的铁松木弓,担心永哥儿拒绝,他还事先找好了借口“这是我自己做的,不值钱,就当是临别赠礼吧。”
永哥儿惊讶不已“魏公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手指轻轻抚摸着打磨光滑的弓身,很明显看得出制作弓箭的人用了心的。
要说魏公子贪图他的虎骨哨子,他拿去第二天就已经还给他了;要说魏公子对他有什么想法,那也不可能,他从头到尾给他的感觉就跟他阿爹差不多
“因为我看着你,就像看到了自己的亲弟弟,忍不住就想对你好。”魏陵微笑着说,他这会儿还不敢十分确定。不过就算认错了也没关系,永哥儿这么淳朴善良,就算不是他也愿意对他好。
永哥儿也感觉魏陵很亲切,不过对方的身份是小将军,他想了想还是没敢厚着脸皮说些什么
至于弓箭,对他来说也很贵重,永哥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受。
魏陵看出他的犹豫,又道“你若是觉得受之有愧,下次我再来,你用自己亲手猎的东西招待我怎么样也让我检验检验第一次当师父的成果”
永哥儿听到他还会再来,暗暗松了口气,垂眸思索了一下,点头答应道“好,我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魏陵连忙道“就是一个说法,你可千万别叫我师父我不想被你叫老了。”
要是永哥儿真是他们魏家人,那就乱了辈分了,小叔会打死他的。
“哦”永哥儿有点失望,不过很快就想通了。魏公子确实太年轻了,他们师徒相称,容易惹人误会
永哥儿预料得没错,李旺确实想跟着魏陵一起去找人。为此他还准备了大量的干粮和水,甚至把家里的银钱分为两份,一份给永哥儿拿着,一份他自己带走。
“爹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你在家里好好儿的,别乱跑。爹私下拜托了李三爷照看,你有事尽管去找他。”
“爹,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李旺摆摆手打断他“你以为修城墙是什么地方那里吃喝拉撒都不方便,干活的还都是些囚犯爹自己去就行了。”
李旺能想象,长时间呆在边关与世隔绝,别说犯人,就算那些看守的士兵看见姑娘和哥儿们也会双眼发绿。这样的情况,他敢把永哥儿带上吗
永哥儿一想确实有点不现实,只能放弃“那爹,你多保重身体,找到大哥二哥尽快回来。”
永哥儿心里有点慌,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跟爹分开过。何况他爹腿脚不方便,若是没有跟大伯家闹翻就好了好吧,就算没有闹翻,他大伯和大伯娘也不可能答应帮忙的。
至于请人,他们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他爹是去找人的,多久能找到很难说,让村里人帮忙一天两天还行,他们不可能要求人家放下自己家里的活计,不顾报酬的给他们帮忙。
所以除了他爹,他们家还真找不出别人了。
李旺是悄悄走的,没让永哥儿去送。临走还交代他,如果有人找他就说他出门干活去了,能瞒一天是一天。
李旺其实也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永哥儿在村里至少还有李三爷等人照顾着。阿大阿二若是真的被人抓去修城墙,那是每一天都在搏命啊,他能不急着去找吗
魏陵看在永哥儿的面上,本来打算亲自送李旺去禹方山一带找人,不过他回军营述职的时候,才从亲卫口中得知于浑部戎人南下,魏家军已经开拔前往函谷关了。
“小将军,你总算回来了将军命我在此等候,我已经把行囊打包好了,咱们这就上路吧”
亲卫迫不及待地牵出了两人的马,马上还挂着魏陵的武器和行李。
“这”魏陵无奈地看向李旺“军令在身,我只能对李叔说声抱歉了。”
魏陵想过让李旺等他回来,可是他这一去归期不定,李旺不一定愿意等。
因为有程铎和村里人口口相传,魏陵其实不怎么喜欢李大和李二,但他对李旺却是没有恶感的。之前他甚至想过,找到人先看看他们有没有悔改。如果还是老样子,他就瞒着李旺,让那两个无赖多受点罪。
当然,他不会要那两人的命。李旺就这两个儿子,要人家中年丧子,有点太过分了。
魏陵想了想给李旺写了封信,又交代他找到人搬出他的身份,若是那李大李二真是被误抓的,看守自然会放人。
李旺自然是千恩万谢,送走魏陵之后,独自一人踏上了去禹方山的寻人之路。
却说魏陵骑了一天一夜的马赶到函谷关,看到全军从将领到士兵全在热火朝天地准备迎敌。
大将军魏震远一看见他,就把他抓去了大帐“魏陵你回来得正好,我和几位将军正在商量布防,你过来听听看。”
魏陵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把画有虎骨哨子的图拿出来。算了,还是专心迎敌吧,他这时候可不能让小叔分心。
魏陵离开之后,程铎感觉自己的身体情况越来越糟,一开始是两天吐一次血,后来变成一天一次,甚至一天两次每次发作的时候都痛不欲生,结束之后仿佛整个人都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同时他的食欲变得极其旺盛,那七八十斤的野猪肉,他不到三天就吃完了。
程铎没办法去打猎,只能尽可能的在村里收购粮食。
永哥儿听到了一点消息,实在担心,转悠半天还是来了。
算了,他就看一眼,程铎没事他就回去。
程铎家的院门关的死死的,永哥儿敲了很久,才有人过来开了门。是程铎,但他没让永哥儿进去,只把院门开了一条缝“你怎么来了,有事”
他知道李旺不在,犹豫许久,还是没办法放着永哥儿不管。
“我来看看你。”永哥儿有点不自在,但是很快又奇怪起来,程铎做什么都是大大方方的,就算不想看见他,也不至于连门都不开
发现永哥儿抬头往里看,程铎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尽管他极力隐藏,永哥儿还是看到了他如今的样子。
这个男人双颊凹陷,额头、脖颈青筋暴突,简直瘦得不成样子。永哥儿不敢相信,距离上次见他才过了短短十天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永哥儿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发觉程铎要关门,他眼疾手快地把手放了上去。
“松手。”程铎说。
永哥儿不理他“你说你没事,你没事就是这样的都这么严重了,为什么还不肯请大夫”
程铎垂下眼帘,冷淡地道“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再不管就要给你收尸了”永哥儿气急地吼了一句,吼完马上就后悔了,他缓和了一下语气,重新道“你开门,让我进去说。”
程铎不动如山“你就不怕我传染你”
“传染就传染”永哥儿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他看着程铎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真的很怕他今天离开,明天这个人就没了
程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掰起了永哥儿的手指“我的事与你无关,松手再不松手压疼了别怪我”
永哥儿火了“你压我手今天就放在这儿了,你往这儿压掰我手指干什么,不敢压的是懦夫”
永哥儿不仅用手指死死地抠着门板,还把一只脚也伸了进去,一副死赖在程铎家不走的模样。
程铎能怎么办,他总不能真的把永哥儿手指掰断、压断吧
他这次沉默地更久,最终还是犟不过永哥儿,慢慢把门打开了。
永哥儿看清程铎的样子就红了眼眶,这个男人原本健壮如牛,如今瘦得脱了相,几乎就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永哥儿的眼泪不自觉掉了下来“你到底怎么了啊”
永哥儿问到后面,已经带上了哭腔,他扑进程铎怀里,眼泪飞快地落了下来。
程铎手足无措,要说他不怕死是假的,可是永哥儿这么抱着他哭,他好像又觉得死亡没那么可怕了。
他迟疑地伸出手,拍了拍永哥儿的后背“我没事,别哭了。”
“你还说没事”永哥儿哽咽地道“程铎,你别固执了,我给你请大夫好不好你上次伤得那么严重都好了,这次喝了药也能好的,你别怕,我去给你请大夫。”
永哥儿心里慌得要命,他想起之前两次看见程铎发病,如今他又暴瘦成这个样子
他就算再没见识,也知道这是不好的征兆。
永哥儿如今什么都顾不得了,松开程铎,随便抹了一把脸就要出门。
这次换程铎拦住了他“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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